第591章 真正的杀招
在严绍庭带领征北大军出征前,他就已经成了三位老夫子认定的继阳明心学之门徒。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算是将他作为心学正统子弟的地位确定。
而在今日。
则是在三位老夫子的一手操办下,将心学正统子弟,抬到了新学开宗立派之人的地位上。
严绍庭不由的看向,同样是面露意外的自家老爷子。
见老爷子也是面色诧异,带着几分惊讶的注视着三位老夫子,严绍庭就知道,这事就是三位老夫子私下里定下来的。
而小名军狗的聂营吉,这时候轻笑着走到严绍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老爷子们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心意,但也是你做的够好,不然便是老爷子们再宠爱,也断无可能做出这等决定。”
“你也莫要推辞,受之即可。”
严绍庭目光闪烁:“世伯……”
聂营吉摇摇头:“莫要紧张,想想你当初做的那首词,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虽然你还不及三十,但文治武功却已非常人可比,而如今引领天下文脉的这座书院,也是你当初一力打造起来的。书院里头多少学问是承袭前人,革新当下?”
“小子何德何能,安敢贪此等大功德?”
严绍庭还是有些犹豫,只觉得手中这三册书,越发的重。
聂营吉一阵大笑,颇为欢快,他伸手拍拍年轻人的肩膀:“书院授业百科,多少是前人不敢做,不曾做,未曾想到的?”
那边厢。
王畿老夫子亦是开口道:“古人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前唐孔冲远公作疏,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老夫子轻步到了严绍庭身边,看向在场众人。
他笑着说道:“润物于心学,得其要领,我等今处之地,周遭可证。书院内外,百业百术昌盛,功德言行齐美。昌平书院者,源自心学,盛于心学,当为新学。”
严绍庭渐渐低下头,脸色却分外郑重。
而钱老夫子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严绍庭身边,低声说道:“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是能长命百岁,也不剩几年光景,这学问上的事情,说到底迟早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百姓蒙昧,士风轻浮,正是要有润物你这等匡扶文风之人崭露头角。今上既已定下你为明岁恩科会试两考官之一,自是要以选拔英才为国所用。”
严绍庭点点头,而后目光凝重的看向钱德洪:“钱老夫子,学生……”
钱德洪摇了摇头:“莫要担忧,我等近来也已经商议好了,等开年之后,便行一回倚老卖老的事情,上疏进言,乞皇帝能于恩科多添几笔新学之题,此乃我等私心,欲要心学、新学子弟能多多入仕,增添力量。亦是为了天下公心,若国朝上下为政者通晓百业,或天下也能少几分弊端,如此百姓自然也能安平几分。”
听完这话。
严绍庭是彻底动容了。
老爷子们是将公道话和私心所求都掰开了摊在自己面前。
周围的人群也开始吆喝起来。
“少保虽年轻,却也是年轻有为,须知古有甘罗拜相,肩挑大任。少保文治武功,如何不能立起新学的招牌?”
“若论心学,少保受昌平,百姓齐乐,言行合一,知之而行,若阳明先生在世,亦当有出师之言。”
“还请少保接下此任,领我等于圣贤学道再进一步。”
说罢。
满场的读书人纷纷举臂合手,躬身作揖。
严绍庭赶忙将手中三册书本小心的放在一旁桌案上,而后转身朝着众人叉手作揖还礼。
“今有三夫子勉励,诸贤达劝言,若润物再不受之,恐是道貌岸然推诿之人。”
“润物当受诸位之情,此后精心竭力,不堕阳明心学之名,不负三夫子赐下新学之道。”
说完之后,他又深深一礼。
嘭!
书院外。
烟炸响,绽放于夜空之中。
百姓们的欢呼声从外面穿透进来,妇孺们的笑声,孩童们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声声入耳。
……
隔着一道青砖绿瓦的院墙,将书院和外面分开。
在院墙里面,起着一座三层高楼。
此刻。
已经将三位老夫子的家小,以及书院的先生、管事们安排在外面观赏烟,听那昆曲班子唱戏后,严绍庭便在徐渭的请示下,来到此处。
外面的烟还在绽放着,似是今夜不眠,彻夜烟火。
而在此间楼内。
除开严绍庭和徐渭两人外。
还另有昌平治安司副司正肖俊鹏,锦衣卫指挥同知陆绎。
而在两人之外,则是方才在城中与家人团聚之后悄然联袂出城的现任内阁大臣赵贞吉、胡宗宪二人。
在楼下,则是锦衣卫千户朱七和百户官齐大柱,领着几名锦衣卫缇骑看守周遭。
在场一圈,就数昌平治安司的副司正肖俊鹏官阶最低。
见众人一一就座,肖俊鹏面上堆笑的俯身准备茶具,冲泡香茗。
不多时。
几缕散发着茶香的烟气浮现而起。
陆绎最先开口:“今日宫中家宴,吕公公等人不便外出,但消息却是送了出来,皇上这几日接了朝中有关金行之事的进言,但都留中不议,依着吕公公他们的揣测,皇上大概是要观望之中,许是希望再看看姐夫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北京城里就没有秘密。
金行最近一次次的举动,就算一开始不清楚,但几次下来,谁都知道背后是严绍庭在操弄。
皇帝自然也不可能被一直瞒着。
而与胡宗宪一同自城中赶来的赵贞吉,则是微微皱眉道:“虽然皇上将那些奏疏留中不发,但少保此前并未奏明皇上,想来皇上心中还是会有些气恼,但之所以如此,也定然是因少保此前在朝种种利国之策。”
前不久金行忽然有了行动的时候,甫一开始赵贞吉也闹不明白,金行这是要折腾什么。但没两日他也就看明白了。
毕竟他在内阁之中,掌的就是户部差事,干的就是天下钱粮之事。
也正是有赵贞吉在内阁,才能拿着那本钱法,挡住了悠悠众口。
但他却又补了一句:“只是如今银价暴跌一成,若是短期内没个结果,恐怕朝中和地方上的反对声就得遍及各处了。老夫思来想去,最迟……最迟正月底就得将这事底细亮明。”
他说的很谨慎。
但也是暗暗的给了严绍庭一个时间线。
若是过了正月,这事还不能亮明底细,就算是他在内阁管着天下钱粮,也不好继续光拿着一本钱法堵别人的嘴了。
严绍庭点了点头,未曾开口,而是继续看向陆绎。
陆绎会意。
“京中李府近来每日都有消息送出去,往南直隶去的最多,按照金行合计出来的结果,这一次金行压低银价,也是南直隶那边取现最多。”
“现在京中商贾,都因李府那边出声,没有说话,但他们也确实开始慌张起来了,唯恐这银价再不能回去。”
“想来南边也是如此……”
将大致情况说完后,陆绎便默默闭上嘴。
赵贞吉则是眉头微锁,默默的注视着严绍庭。
他虽然知道严绍庭如今做的文章是什么,也知道他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江南那帮人,但他却还是看不明白严绍庭究竟会用什么方式收场,结束当下银价上的乱局。
然而这时候。
胡宗宪却是忽然开口道:“如今河套、阴山新边设立,有戚继光领兵驻扎,因今年初土蛮部进犯蓟镇,俞大猷也顺势接管蓟镇,谭纶守山海关一线,九边这几年大抵不会出事。如今对江南出手,算是正逢其时。润物如今在京中出手,即是针对江南,那南边自然也要有人回应才是。”
“张居正!”
听完胡宗宪说的话后,赵贞吉眼前一亮,瞬间脱口而出将张居正的名字报出。
旋即他又连连点头道:“对!还有个高翰文!”
说罢。
他便双目瞪大的看向严绍庭,似乎是要确认些什么。
见赵阁老满脸的急切。
严绍庭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轻笑着说道:“前几天收到海上送回来的消息,那个与咱们大明做着丝绸买卖的西班牙国商人柏富贵,正月里许是就要从海上抵达杭州市舶司。”
赵贞吉眉头又是一紧,不知这是何意。
而在严绍庭身边的徐渭当即开口解释:“柏富贵的船上这一次带了不下三百万两的白银。而与他一同乘船自欧逻巴诸国回来的商贾,合共也带了三四百万两银子来。”
此言一出,楼内一片惊叹。
两相一加,这海外马上就能有六七百万两银子进来。
严绍庭则是笑眯眯的说:“既然李府那位和江南那边要将金行挤兑破产,要将所有的银子都取走,那就让他们将这七百万两银子也一并弄走。”
赵贞吉这时候终于是看明白了。
但他却是颇为惊讶道:“润物可是还要继续压低银价?难道开年之后,金行那边还要如前一般继续贴出告示?润物到底要将这银价压到几成?如今年前年后,做这些事尚不会出什么乱子,可一旦开了春,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都要下地耕种,这银价却不能再继续压了。”
严绍庭点点头:“也正是因为如今赶在年节里,各省百姓都忙着过节,不事生产,我才会选在此时让金行出手。”
说着他看向陆绎。
而后笑着说:“既然现在他们只是有些许慌乱,那就说明现在这一成的折损还没让他们怕,总是要继续将银价压下去,让他们怕了,让他们心疼起来,才到最后一步。依着我等估算,至少要将银价压到一两白银兑七百文铜钱才可!”
三成!
要将银价压低三成,才能让那些人慌乱起来,才能让这些人害怕。
赵贞吉算了算,若是将银价压到一两银兑七百文铜钱,按照此前金行一日压低十文钱来算,就需要二十日。
还在正月里。
他当即又问:“那张居正和高翰文又有何安排?润物这几年与张居正多有合作。至于那高翰文,老夫入阁之后,也知当初润物在内阁侍奉严阁老时,唯有此人方可雅窃润物存茶。”
现如今,高翰文当年在内阁窃严绍庭存茶的事情,早就成了风雅之事,被京中官员传唱。
而赵贞吉这么说,也是在点明严绍庭和张居正、高翰文的关系之亲近。
严绍庭嗯了声:“说到底,到了现在这一步,虽然银价被压低了足足一成,但银子却实实在在是捏在那些人手上,就算是回头压到七百文,也是如此。等这几日过了,张、高二人自然会在南直隶有所行动,倒逼着这些人不得不将手里的银子吐出来。”
赵贞吉面有思索,低声道:“光是他二人倒逼,恐怕还不成……”
严绍庭却是忽然间目光幽幽的盯上了对方:“赵阁老,这几日张居正的奏疏或许就要入京,您是阁臣,又掌户部钱粮,彼时恐怕还要您力举张居正的奏疏。”
赵贞吉只是看了眼严绍庭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慌,他小声询问道:“你让张居正上了什么奏疏?”
严绍庭淡淡一笑。
在赵贞吉的疑惑中,缓声开口。
“如今光靠金行将银价压到七百文绝不会如此前那般轻松,但若是这个时候执掌江南度田一事的大臣上疏,提议朝中在南直隶、浙江两地尽消田赋以米麦正色或绢布丝茶等折色征缴,而改为以铜钱征收……想来,是便利两地数百万百姓的善政。”
这才是严绍庭真正的后手。
也是他为李春芳和江南那帮清流士绅准备的真正的杀招。
将一条鞭法里的折银换成折铜征缴。
再加上柏富贵他们带来的那数百万两白银。
足以让整个江南大乱。
到时候,银子才会真正的不值钱。
才会让那帮已经掌握着不计其数白银的江南士绅大户们害怕慌张起来。
而到了那个时候。
就是自己收割这些人的时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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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