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是一个资历不浅的外门弟子,却只有聚气五层的修为。与许多平庸的弟子一样,六子初入宗门时的激昂与期冀,早就被比世俗更加残酷、更加无奈的修炼界给消磨得一干二净,如今,他只指望着自己能在三十年之期到来之前成为宗门执事。
此时,他正在集会中浏览一二,虽然身家单薄,可还是心存一丝期望,期望能慧眼识珠,从一干器物中找到那被埋没的极品,从此逆天改命。
这倒不是他瞎想,修炼界中因莫大机缘而一飞冲天的例子时有发生,只是发生的概率像海里寻针罢了。
“六子,快跟我来。”
一个马脸壮年急冲冲地跑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六子”的衣袖。
“赵师兄,怎么了?”
马脸眉飞色舞,又想说又想掩着:“刚才集会的热闹你撞见没?”
“什么热闹?”
“有个新入门的小子跟师兄起了冲突,他们、他们约了斗法!”
“诶,竟有此事?!今年的新弟子居然这么莽撞,与他斗法的是外门的哪位师兄?”
“你绝对猜不到。”马脸卖了个关子,道:“……是上回小比中排行九十三位的师兄,冯默!”
“什么!”六子震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人真的是不要命了,冯默师兄的厉害我也算是见证过,他位列百名以内靠的可是真本事啊……”
“那可不,也不知这小子是脑子坏了,还是真有几分实力?”马脸摇了摇头,催促道:“我们快去看吧,去晚了,那小子说不准就已经败了。”
“好。”
虽然势均力敌的斗法能让观摩者受益颇多,但一个新入宗门的“初生牛犊”,对上一个外门前列的“猛虎”,如此富有戏剧性的对决,更让人新奇不已。
……
斗法池,并不是一个真的池塘。
它居于旭望谷中的一个角落,是一块数十丈见方的谷地,本是仙长讲经的露天场所,多年前不知何故废弃了,空余四周斑驳的石阶和中央古老的扇形石台。
恰恰因为便于观战、规模足以容纳聚气期斗法二项优势,这块谷地逐渐成为了外门弟子斗法的场所,成为了如今的斗法之池。
修士斗法,主杀伐,死伤难免。虽然斗法池大部分时候都无人问津,可每当有人“问津”,几乎都是一场惨剧。石台的缝隙中,隐隐约约都能看到焦黑的痕迹,不知叠了多少层,那是血的痕迹。
而程彻,此时就踏在那血痕之上,崩刃在手,严阵以待。
与之相对,冯默持着那串铁莲石语珠,闭目养神。
二者之间,一位鹰目宽额的中年傲然而立,他是主持这场斗法的执事,聚气六层的修为足以应付各种状况了。
石台之外,杨纪、谢虎、一干围观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大都笃定了结局,急于去亲眼见证那少年倒下的一幕。
“侯执事,可以开始了吗?”侏儒杨纪催促道。同为聚气六层,在场的弟子之中也只有他有催促执事的资格。
闻言,侯姓执事也不答话,鹰目瞥了瞥斗法的二人,轻咳了两声。
“你们两个,若是准备妥了,就开始吧。”
话音已落,二人却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动手的念头。
一息、二息、三息,程彻先忍耐不住了,刹那间,一个猛踏,竟直直地冲将上去。除了一招封印阵式,他可是什么真正法术都未掌握,到如今还是只有近身搏杀之技,一丈以内才是他的天地。
见到少年敢于抢先动手,人群中零零散散地传出惊讶的“噢”声。
冯默却不慌不忙地睁开双眼,嘴角上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
“重岩,着!”
一块斗大的球形岩石赫然成形,也不催使,只是挡在程彻的来路上,自然也挡住了冯默的身形。
他这是做什么?程彻是个成熟的武者,但在斗法上经验还是十分欠缺的,他自己也心知这一点:“不管如何,就让我试试这崩刃的用法吧。”
想罢,以真气催之,二尺崩刃上泛起了刺眼的银白光芒来,仿佛使刀刃增长了一半,只是看着,都能觉出几分寒意来。
一挥,一道实质化的寒气激射而出,犹如泼墨般,在重岩上结出一层冰霜。
程彻横越而过,观察着那寒气的效果:“果真我的寒冰真气要用冰相法器,威力、消耗都不是火纹团扇能比较的,只是寒气的距离短了一些……”
绕过浮空的石球,原本冯默站着的地方却空无一人。
人呢?!
心中疑方起,破风声便至。
“土法,岩崩术!”一声闷喝,石球立刻碎成了数十根石锥,笼罩着程彻激射而去。
此时,冯默的身影才从石球的地方乍然而现,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藏身于一斗大小的石球中。
“遁地术!”围观者中那位姓赵的外门弟子喝出了此术的名字。
纵然知道了冯默的术法,可也来不及了,那数十根石锥已然封锁了程彻的左右进退,他的划云游身步是方寸间的避让身法,对付这漫天的石锥法术,却完全不够了。
冯默含笑道:“小子,我知道你力气大、身法快,可斗法拼的可不是这些。”
置若罔闻,程彻一手崩刃、一手织金,一边格挡、躲避,一边狂催着真气加持着护身的强体术。
崩刃法器之于织金铁刺,优势十分明显,织金只能一挑、一拨,改变石锥飞驰的方向,而崩刃一挥、一斩,石锥俱成粉碎。
可那岩崩术法与程彻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他破去了大半,可还有五六根石锥打到了他的身上。
周身阵阵白芒显现,那是护体的真气在发挥效用。
只要真气充足,强体术可以抵御法术带来的大部分伤害,可防住了此术,程彻却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原因无他,他真气的消耗太剧烈了,强体术未遇到攻击之时消耗甚少,可一旦遭遇这等术法,所耗真气还是十分巨大的。
“只是硬抗此术,居然用掉了三分之一的真气。”程彻调理着真气,心思百转:“怪不得那些防御法器那么昂贵,单用真气的话,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可惜。”冯默轻声哼出了可惜,可神色之中分明是得意。他的预感没有错,虽然先前因为大意中了程彻的阴招,可程彻毕竟是个刚入宗门的菜鸟,斗法经验几乎为零。他以一个简单的凡阶法术骗取了程彻相当多的真气,已经占了大便宜。
“小子,现在认输,可以免得受重伤——”
最后一个“伤”字拖了很长,几近破音,原来在冯默大惊之下,程彻竟毫不犹豫地冲杀上来,甚至借着他说话的机会。
“竖子安敢!”
冯默一边使着轻身术狂退,一边催动着石语珠。
一旁,那侏儒杨纪眯起眼睛,注视着程彻的动作,轻声点评道:“这个新入门的小子,虽然修为一般、不通法术,可好似有些世俗武者打斗的风格,进退倒有些章法。而冯默许久以来,靠他那个重岩法器吃定了那么多弟子,成了依赖,少了变化。此消彼长,反而让冯默有些不适应,不过,一旦让冯默用出大威力的凡阶法术来,就可一击而胜之……”
一道寒气破空,重岩稳稳相抵。程彻再没有贸然接近那石球,没有给冯默故技重施的机会;**铃声不时轻响,少了迷粉的配合,冯默防备之下,也难以建功。
冯默果然如那杨纪所说,只靠着那石语珠法器,招式单一,一时间竟然拿不下程彻。再不分出高下,冯默身为师兄,脸上就不好看了。
“小子!”几个来回后,冯默捏出了一张淡青色的符篆,喝住了冲杀的程彻:“若我用这符篆,你必败无疑!可我不舍得浪费此物,你若因此输了也不会服气……”
程彻一怔,冷笑道:“那要如何?难道师兄要我因为这个,就弃剑认输吗?”
“哼。”冯默嗤笑一声,傲然道:“场面上虽然未分出胜负,可你倚着身法之利,克制我这土相法术速度不足,正面斗法,你可能再抗住一次那岩崩之术?”
身法之利难道不是实力的一种吗?程彻眉毛轻挑,道:“师兄有什么想法,还请直说吧?”
“这般斗法太浪费功夫了。斗法中,有一种方式叫做‘一术决’……”冯默收起符篆,慢慢道:“就是斗法双方各自使出威力最大的法术,都不躲避,以一式法术决出胜负!”
闻言,围观者中一阵嗡嗡私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番斗法,程彻全靠身法之利,避开冯默锋芒,一边游走一边寻觅机会,才与冯默隐隐抗衡。若真用那“一术决”的方式斗法,对程彻极不公平。
六子小声道:“冯师兄竟然这么以大欺小,面子都不顾了吗?”
那赵姓弟子道:“听说这场斗法不单纯,那新入门的弟子压了腾气丹、聚气丹作为赌注,也不怪师兄不择手段了。”
“什么?!腾气丹?他是疯了吗?”六子已是惊得目瞪口呆,毕竟他修炼至今,从未拥有过那等厉害的丹药。
“嘘,小点声!”
只有侏儒杨纪不置褒贬,自言自语道:“斗法唯胜负以论,手段如何毫不重要,冯默此招是明智之举,只是那小子看起来也不是莽撞之人,恐怕不会答应……”
那长着一双鹰目的中年执事,转头问向程彻,语气没有一丝感情:“他要‘一术决’,你可愿接受?”
人群中,赵姓弟子嘀咕道:“那新弟子本就修为稍弱,怎会答应这种比拼法术的方式啊?”
六子点头附和。没有几个人会认为少年会答应冯默的提议。
斗法池中,冯默已经浑然不顾了众人的议论,只管激道:“小子,可敢接受这‘最公平’的斗法?若是不敢,我多费些功夫也不打紧,反正结果早已注定了。”
也不知是受冯默所激,还是另有打算,程彻只一沉吟,就做出了一个众人意料之外的决定。
他将织金刺收回乾坤袋中,左手倒持崩刃,轻声吐出一句:
“我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