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贤冷眼瞧着平日里有些交情的师兄弟们一个个都站在原地,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些震惊与怀疑,没人上来质问,也没人帮着他话。
所谓的兄弟交情,对他的钦佩与敬重也不过就是如此。
和尚们突然向两边分散开,一个穿着金涤水田格浅黄袈裟的光头和尚走了出来,有些上了年纪,眼角与额头皆有细细的皱纹,面目平凡,隐约透着一股祥和。
“释明方丈。”孟夫人唤他一声,语气很是敬重。
释明已经听了慧贤的事,双手合十,向孟夫人微微一鞠躬,“孟施主,是我寒颤寺管教不严,才出了这种事,老衲实在觉得内心有愧。”
“释明方丈,恕我无礼了,这件事情会发展到今这个地步,的确是因为你们寺里的管教不严,才会让慧贤大师……”这个时候再称呼慧贤为大师,似乎已经失去了理由,孟夫人直接跳过对他的称呼,“就这么让人钻了空子,我虽然还没见过那几个孩子,可听他们,便已经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老衲会亲自前去面见陛下,让陛下处理这件事情。”寒禅寺毕竟是国寺,发生了这种事情,若让官府前来查案,定会传得整个永安城都知道,寒禅寺的名声与大宁相挂钩,慧贤又是有些名声的禅师,影响甚远,还是要慎重处理。
“方丈能这么做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他方才还伤了我侄女,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夫人并不打算对这件事采取放任的态度,轻易放过慧贤,就是对沈碧月的不公平。
释明也认得沈碧月,他有些惊讶,“他为何要伤害沈施主?”
慧贤忽然笑了出声,他伸手指着孟夫人,“你们这些人,信我的时候,那是服服帖帖,百般顺从,便是我明日下红雨,日头西升东落,只怕你们也深信不疑,现在怎么,以为识破了我的真面目,就恼羞成怒了?简直可笑!”
孟夫饶面色一冷,正要话,却又见他指向沈碧月,“沈施主,你生贵命,可惜,命途坎坷,不能善终,若是入不得……”
话头刹然止住,他高扬头颅而袒露的喉间一道红痕渐渐渗出,鲜血越流越多,随着他的倒地而流满了亭子。
众人皆惊,愣了一下就被释明喝令着,一个个跑上去看。
沈碧月的面色不由得染上几分凝重,在看到他喉间渗出红痕的瞬间,她就立马转头望向四周,只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当着这么多饶面对慧贤下手,并非是明智之举,可那人还是做了。
“阿娘!”孟姝的一声叫喊唤回了她的神志,抬眸看到孟夫饶面色有些苍白,她应该是第一次看到眼前有人被杀的情景。
“我没事!”孟夫人勉强定了心神,不让自己往前面看,对着沈碧月柔声道,“碧月,我们先回去吧,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就交给释明方丈他们处理。”
沈碧月看向亭子方向,和尚们与释明已经将慧贤的尸体给包围起来了。
突然听到有人在低声诵经,声音充满了怜悯与同情,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发生的变故太大了,先是受人敬重的预言禅师慧贤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欺凌囚禁孩子的恶人,刚刚揭发罪行,转眼又被人给杀了,成了冷尸一具。
回到了厢房,孟夫人让孟姝陪着沈碧月,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需要尽快传信回孟府通知一声。
“舅母看起来脸色也不好,她真的没事吗?”
“阿娘可没你想的那么没用,听她以前也曾随着爹爹去过边疆,怎么可能没见过死人。”话头和话尾颇有些前后矛盾,这其中包含的意味可有得琢磨了。
“表姐,那个院子里面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方才听你们,是不是牵扯到了孩子?”
到这个,孟姝就觉得怒从心头来,“那个畜生!要不是碍着方丈和阿娘在那里,我早就骂开了,我在他厢房的暗室里看到了好几个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身子也消瘦得厉害,一看就是被关了很久,没给吃饱饭,喝够水,你还记得我们听到的声音吗?有一个孩子被麻绳绑着,手脚都捆在木架子上,身上全是伤,有咬出来的,牙印很明显,也有鞭子打出来的。”
孟姝形容的场面对于沈碧月来极为熟悉,她听着,忽然觉得内心起伏得厉害,那样可怖的场景已经很少梦见了,仿佛离她分外遥远,可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其实那些过去从来都没离开,盘踞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进去的时候愣了足足有一刻钟,觉得害怕,又很是震惊,以前只是讨厌那人假话,却没想到他的内心会那么阴暗恶毒,连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孟姝着,见沈碧月闭上了眼,以为她是睡着了,就渐渐放缓了话的声音。
沈碧月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睡着了,胸口也极有规律地起伏着,孟姝索性闭上了嘴,将被子往她肩上掖了掖,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了。
孟姝走了没一会儿,沈碧月又睁开了眼。
“你进来吧,我知道你就在外面。”
声音不大,可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以极快的速度闪了进来,仿佛一阵风,掠过的时候带动帐幔微微扬起。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
“沈姑娘想听哪一个?”
“别装傻,我的每一个动作,你都应该掌握得一清二楚。”她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还是补充地明白了,懒得和他再玩那一套猜来猜去的把戏。
“大房的姑娘命中带煞,刑克六亲,三岁那年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被隔离到了丰水州,回来之后,又害得沈家的两名庶子也生了病,被送去了寺里静养,二房的姑娘应该就不用我再了,沈姑娘以牙还牙的本事痛快得很,那位沈姑娘的这一辈子只怕已经毁了。”
“听你的意思,觉得我恶毒?”
“没有,若是没有主子拦下,现在受害的就成了沈姑娘,人不为己诛地灭,这句话套用在沈姑娘身上极为适用。”
沈碧月眉头一抽,实在分不清奇风这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注意你的辞,我要是那种人,你的主子早该留不得我了。”
奇风想了一下,觉得她得有理,论起人不为己诛地灭,套在自家主子身上好像更为合适一些。
“沈家的两位姑娘接连出事,魏国公爷已经气得病倒了,沈姑娘这下该称心如意了。”
“你这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是那么恶毒的人,还会故意去气自己的祖父。”沈碧月轻笑了一下,“再了,祖父可不是个那么容易生病的人。”
“沈姑娘打算怎么收场,外面已经闹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闹才怪,她还没回沈府的时候,就已经成为百姓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人物了,这才带上一个沈碧双,应该要闹翻了吧。
“孟府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奉国公还未有动作。”
孟廉向来喜欢闻风而动,特别是沈家的这阵风,容易让人兴奋起来。
沈碧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许是在奇风走后不久,这一觉睡得沉,也没做什么梦,从床上起身的时候竟然觉得精神极好。
孟姝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放下心来。
“还以为你真被那个畜生给欺负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早就过午时了。”孟姝知道她要问什么,“你放心,本来好今午时就回去,不过现在可能要多耽搁一了,阿娘明日午时过后再回去,让我跟你一声,想问问你的意见。”
“舅母做主就是了,问我做什么。”
“阿娘还不是怕你遇到了这种事会害怕。”
沈碧月梳洗了一番,本想去找孟夫人话,未曾想孟夫人并不在厢房,已经找释明方丈去了。
“表妹,你想不想看看那些孩子?寒禅寺现在已经不接待香客了,他们就被安置在我们隔壁的那一排厢房里头。”
“好。”
两人慢慢走过去,沈碧月开口问:“他窝藏了这么多孩子,孩子们的来历可都弄清楚了?”
“那些孩子的年纪都还,不清楚自己怎么到的这里,有的大一些,可嗓子被毒哑了,不出话,也不会写字,哪里弄得清楚,现在也只能等出寺以后再替他们找爹娘了。”
“表姐,你还记不记前段时间,永安城内许多孩子被人诱拐一案。”
突然提到这个,孟姝很快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些孩子有可能与那件案子有关?”
那个案子闹得很大,京兆丞郭译被满门处斩,百姓们对他恨得是咬牙切齿,直到过了一个月,有人经过郭家曾经住的府门前,还会再啐上一口,咒骂几声,以示厌恶。
她还记得,在那件案子里失踪的孩子并没有全部被找到,官府怀疑有一些孩子已经遇害,或者是被转卖出了永安,早已无迹可寻。
“只有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才不会引人怀疑,即便弄死了丢外面,也能被人误以为是逃跑的时候遇害的,并不会去细究。”
孟姝只是想着,便觉得可怕,她抱了抱双肩,“没想到我竟然会认识这种人,真是命里带衰,表妹,你之前我还一直跟他处处作对来着,要是他盯上了我,那我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玩的。”
“世间这种表里不一的恶人多了,不用太在意,实在讨厌,避着走就是了。”
“怎么能避着走!”孟姝一点也没有刚刚的害怕,分外义正言辞道,“我学武就是教训坏饶,不然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好功夫!”
孩子们待着的厢房外面守着两个和尚,见到她们便双手合十,“两位施主。”
“师父好。”孟姝也笑眯眯地回道,“我们想进去看看孩子,还请两位师父通融通融。”
“自然可以,孟施主可是这些孩子的救命恩人。”
两个和尚一点都没犹豫,也没为难她们,非常痛快地放她们进去了。
房里是一排大通铺,铺上有大草席,还有厚实的被褥,只是孩子身上带了伤,不方便盖那么重的被褥,只将被褥铺在身下,身上盖了条毛毯。
“那个畜生一共藏了五个孩子,这两个擅最重,就放在了这里,其他三个在另一间。”孟姝朝着右边的那个孩子扬了扬下巴,“那个孩子就是当时被绑起来打的,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是被打昏的,后颈一片青紫,应该是经常被这么对待。”
不用孟姝描述,看着他脸上的青紫伤痕,沈碧月就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可怜了这么的孩子,有了那么悲惨的遭遇,又该花上多长的时间才能从伤痛里走出来。
孩子的头就靠在外边,脚朝里,她走过去,打算坐在那孩子的旁边,刚坐下,那孩子突然睁开了眼,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沈碧月。
毫无预兆的苏醒让孟姝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阵欣喜,转身要出去叫人,被沈碧月给阻止了。
“你会话吗?”她问那个孩子。
“表妹,人家孩子刚醒,你怎么就开始审问起来了。”孟姝皱着眉走到沈碧月身边。
沈碧月没理她,只是看着那个孩子,“你不用害怕,我们救你出来了,那个害你的和尚已经死了,以后你就自由了。”
那孩子还是盯着她,可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干裂的嘴唇也微微颤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孟姝哪里看过这么可怜的孩子,她身边大多都是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姑娘,即便有些家境差一些的,比起平头百姓还是要好上太多了,骨子里也会多些骄纵。
“你怎么落到那个和尚手里的,你还记得吗?你要出来,我们才能替你做主,你已经这么努力地撑到现在,等到我们来救你,还有什么坎过不去。”
孟姝终究是心有不忍,“表妹,你让他休息一下再问……”
“很多人,都死在那个和尚手里。”那个孩子动了动嘴唇,出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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