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乾皇宫中, 昭宁却度过了一段极明快的日子。
赵翊每日晨起处理政事,午间两人一起进膳,到了下午他便教她读书练字, 晚上则是一起下棋,他教她如何布阵行棋,颇有进益。
以前昭宁不爱学,与曾经遇到过的先生都十分严苛有关。她于骑马射箭这些上很擅长,但读书写字实在是没天分, 总是惹得先生大骂她‘愚钝’, 说她‘朽木不可雕也’, 要大舅舅赔笑, 人家才肯教她。久而久之自然厌学。
但是赵翊教她却很是耐心, 从不动气, 她若是写得不好,就握着她的手写一遍两遍, 直到她写好为止。教书要是不懂,就无奈地看着她, 说了几次都不懂, 便直接堵住她的嘴唇深吻,等到他将气喘吁吁的昭宁放开时, 嘴角只剩下笑了:“师父对于这份教书的束脩很满意, 咱们继续吧。”
昭宁却脸红极了,往往女官们都还在屋内呢!
可是赵翊当真讲的极好,他讲东西能因材施教, 由浅入深。昭宁时常能感觉到, 这个人当真是知识渊博,博古通今, 她随便说什么他都能讲出所以然来。久而久之,昭宁竟真的突飞猛进,至少她觉得自己写的字终于有几分严整了,可以写在凤令或是宗务的批复上了。
只是自那獒犬扑人一事后,赵翊对她的出行很是在意。
昭宁发现自己每去一处,都有禁军跟随,且不能再随意去往禁宫,或是出宫回姜家去。甚至赵翊要求她不能随便接见外人。她心想赵翊大概是担忧她的安危,问他:“您可是担忧獒犬一事背后有人为?”
其实昭宁也并不全然相信那事是意外,只是她不想让师父和太上皇的关系更僵,所以当日才说不必再追究。
赵翊笑容微隐,随即摸着她的头发说:“自是如此……凡事不得不防。”
其实除了为庇护昭宁的安危,还有他更隐秘的,更深的一些原因,但是他不想告诉她,也不想吓着她。
赵翊既然担心,昭宁便没有拒绝。不过就是出行的时候跟随的人多一些,行动没这么方便罢了,她倒也还好。
只是两人也只轻松了年关的这段时日,很快赵翊便开始忙碌了。
因为新政的推行正式开始了。
虽有朝臣反对,但赵翊决定的事非朝臣能改,更何况朝中以严萧何、司马文为首的保守派反对新政,但也有以中书舍人郑石、新任枢密使宋应隆为首的改革派支持新政。是以新政在开封县区试点之后,便如火如荼地在全国铺展开来。新政的改革初见成效,国库收入开始缓慢增加,各地流民作乱的情况也略有改善。全国上下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新政,这是眼下最时兴,也是大家最关注的问题。
而昭宁也并不空闲,她一直都想师父体内的阳毒该怎么办。
葛掌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也正常,凌圣手怎会好找。故她叫了曾经给母亲看过病的宋院首入宫觐见,问询这阳毒的详细,如何才能使师父在不用药的情况下撑过病发。自前任院首退休后,宋院判便做了院首,现在是太医局最德高望重的太医。昭宁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他对昭宁自然是毕恭毕敬,也研究了阳毒多年,提供了许多他曾想过的思路。只是最大的问题是,君上发病时根本无人能靠近他,所以一直也无法试验。
昭宁沉思许久,打算先做好准备,等师父下次发病时一定要试试。
不过准备还未做好,第二日下午,贵太妃便派了身边的杜若来请她过去。
原来是大乔所生的小狗崽终于满了两个月,昭宁可以抱回崇政殿去养了。
昭宁已经问过赵翊能否养狗,赵翊说养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只能养在前殿,不能带到厢房,也不可一起睡。昭宁已经很高兴了,早早地让人准备好了狗崽用的木碗,小窝,还有磨牙用的羊骨头。赵翊看她兴奋的模样,轻轻摇头叹气,倒也不说她什么,反倒让上林苑的官员过来,给狗狗做了个木头的小房子。小房子雕梁画栋,用料豪华,就放在屋檐下。万事俱备,只等着小狗到时间可以抱回来。
另外就是,贵太妃今日还邀请了邕王妃华氏入宫,一起商讨赵瑾的婚娶问题,她们拟好了一些人选,要昭宁一起去挑。
听了贵太妃的邀请,昭宁很是高兴,带着女官和侍卫迫不及待朝后苑赶去。
自上次獒犬之事后,跟着她外出的女官就换成了樊星樊月,樊星得知獒犬之事后就嘟囔:“倘若奴婢在娘娘身边,一脚便送那畜生去西天!”她二人也很喜欢狗,与她讨论着等小狗到了该起什么名字,该如何训练小狗如厕等问题。
昭宁也笑着听,她已经想了好些名字,回去问问师父有没有喜欢的。
言谈间,肩舆已经快走到临华门的夹道,昭宁却见到好几个官员面色肃沉自临华门而入,皆着绯红的从省服,匆匆朝着垂拱殿的方向去。昭宁伸手,示意肩舆先停住。他们行色太过匆忙,甚至未曾注意到坐在肩舆上的昭宁,否则都要跪下与她请安。
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昭宁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际低沉,铅云堆积,宛若墨色浓淡铺卷满天空,不是个很好的天气。
她心里有些惴惴的,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还是先去了贵太妃那里吧,真有什么事的,就在大乾宫中,她倒也能马上知道。
于是肩舆还是朝着庆寿殿走去。
等昭宁到庆寿殿的厢房外,还未走进去,就听到屋内有热闹的说笑声,听起来好像还不止一两个人。她跨过一扇紫檀木镂雕仙鹤祝寿纹的围屏,看到厢房内竟坐着五、六个人。除了贵太妃、华氏,竟连襄王夫妇,甚至景王赵决也在,立在贵太妃身边说笑。女官女使们也站在众人身边伺候,当真是热闹极了。
昭宁怕扰了贵太妃她们,未让女官通禀。故此时坐在罗汉榻上的贵太妃才看到昭宁来了,向她招手道:“昭宁,正等着你来呢,快来与我一起坐!”
众人也才反应过来,除了贵太妃外跪了一屋子的人,皆请安道:“皇后娘娘金安。”
昭宁贵为皇后,除太上皇、贵太妃外,其余皇室诸人哪怕是亲王见了,也得照行大礼不误。从前昭宁还不太适应,一群身着朱紫的朝中重臣,或是这些亲王王妃给自己下跪,现在渐渐也习惯了。
昭宁笑道:“都是一家人,诸位不必拘束,平身便是。”
她走过去在贵太妃身侧坐下来,众人也纷纷坐下。贵太妃才笑着跟她说:“今儿是巧了,我本只叫了明秀进宫,咱们一起商议阿瑾的亲事,却正巧襄王和淑娴也来请安。赶巧不巧的,决儿得了两只极好的山参给我送来。便都凑在一起了。”
赵决身着一件雪金色的锦袍,他仍然一副风流潇洒的打扮,笑道:“皇嫂可莫要说我厚此薄彼,给皇兄和皇嫂的那份已经送去崇政殿了。还额外送了皇嫂一盒由白獭髓和珍珠粉做成的面脂,望皇嫂用着喜欢。”
昭宁听赵翊说过赵决此人,他其实才是贵太妃的亲生子,但却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所以与赵翊感情甚好。不过此人是个闲散亲王,平日就爱流连花丛,于勾栏瓦子里赏红依绿,就是给他一些要职也不肯要,说嫌太累。
襄王生得器宇轩昂,满脸络腮胡,身材健壮,的确不愧是曾带兵打仗过的。看到昭宁时神色有些僵硬。襄王妃沈氏却带着得体的笑容,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曾与昭宁有过龃龉。她看了看昭宁,与贵太妃说话:“娘娘若能帮着我们劝一劝君上,是最好的,瑞儿在宗正寺的确受苦了……”
贵太妃却有些为难:“你们也知道,阿翊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变过。说是要关一年的,便一天也少不得。”
沈氏又看向昭宁,目光中更是哀求:“娘娘,您可能帮着说两句?当日瑞儿他……他的确不是诚心冒犯您的!他也只是一时糊涂了!”
昭宁这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赵瑞被关宗正寺的事。
当时赵瑞大闹姜家,被她扭送去了宗正寺。后来赵翊御笔朱批,直接让宗正寺关赵瑞一年进行管教,襄王两口子现在唯这一个亲生子,为此上下奔赴想早日将赵瑞放出来,但君上并不松口。
君上不松口,昭宁自然不劝。何况她觉得赵瑞那样的人的确需要管教,真任由他在外面横行,也不过是给皇室蒙羞罢了。她道:“王妃,君上决定的事,我劝了君上也不听的。”
襄王突然站了起来道:“淑娴,算了,再说也没用的。关就关吧,关到我瑞儿在里面失心疯了,君上就满意了!”
说罢竟不告辞便往外走,沈氏面色微变,只能站起来向贵太妃和昭宁连连道歉,然后告退追着襄王而去了。
等他们走了,贵太妃也有些生气道:“这个襄王爷,他还有脸发火了!自己把赵瑞宠成那样,还想将人放出来,放出来祸害汴京城不成!当初便是你关他得好,以前太上皇护着他,现在君上可不纵着他了!”
华氏方才在旁一直未语,这时候才道:“襄王一贯脾气冲动,娘娘不必管他。”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大本老厚老厚的册子,笑眯眯地道,“咱们还是赶紧看人是要事!”
纸页翻动之间,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本汴京世家娘子们的名册。
昭宁嘴角也带上一丝笑容。她这个前婆婆也可爱得很,对旁人负面的情绪总是不在意的。即便是有人对她言语冒犯,她忘得也很快。甚至你问她时,她还会一脸迷茫地反问你:“有这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