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下后, 屋外的天愈发寒冷。
月华影转,照在芙蓉纹的暖阁花窗上, 好似结了一层冷莹莹的寒霜。
东暖阁里,炭盆烧的炽热,勉强驱散室内的重重寒气。
其实最初,盈时叫他留下来没有旁的想法。
心头压着许多事儿未曾解决,谁有空去想这些可有可无的事儿?
自梁冀回来后,她一个人睡觉总觉得很害怕,夜里时常噩梦惊醒,那些前世的已经快被她遗忘的记忆又好像鲜活起来。
白日里她若无其事,可每每深夜, 窗外寒风刮着结了冰的树梢。
只有她自己清楚,内心深处的恐惧并不是几个护卫, 几个仆人护着就能克服下。
她虽然两世住惯了这处院落, 可依旧想快些搬出去。
早些搬出去, 才能彻底同过去做告别。
融儿是他的孩子, 且他也是承诺过的, 日后跟着他才能彻底摆脱这处吃人的府邸, 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那般温和的性子, 对融儿眼中总也不遮掩的喜爱, 盈时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
可其他的东西,再进一步呢?
上辈子的伤痛早叫她内心扭曲痉挛, 叫她瞻前顾后。
毕竟上辈子她与梁冀那般深的感情, 最后还不是一片狼藉?
凭什么就觉得梁昀更好一些?也许梁昀是好很多, 可会不会又有一场意外?
所以盈时总是潜意识里的去回避,回避交付自己的心。
往后几十年呢,谁说得准?自己吃过了一回亏, 将命都折腾没了……
连个梁冀她都逃不过,梁昀若是真绝情阴狠起来,她能玩的过?
细数身边这些夫妻,就没一对感情能看的。纵使有人外表光鲜亮丽,里头如何只自己清楚。
往后几十年,谁知是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去另一个火坑。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作甚?赶紧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事才是……
盈时脑子乱糟糟的躺去了床上,可谁知才熄灭灯,梁昀便从身后抱住她。
明明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内室里,她却依稀能觉察到他在看她,半眯着眼看着她。
他带着薄茧的掌心描摹一般拂过她的鼻梁和脸庞,指腹上传来渴慕她的欲望。
他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盈时只能手足无措的抓着他的腰带,起先只是浅尝辄止,吻一下,停下来抚摸着彼此,再吻一下。
每次都带着小心翼翼。
却渐渐的愈发失控,变了味道,重了力道。
空气中升腾起滚烫的热气,水气氤氲。
她的呼吸从最开始的细喘,她像是一只猫儿,最喜欢被人抚摸。
后背,前胸,哪儿哪儿都喜欢被人摸着。
可他总是有更为偏爱的地方,他将她平躺下来,慢慢摘去她的亵衣,触手琼脂一般,绵软的一手也掌握不住。
他那般大的手掌。
她渐渐泛起了哭腔,压抑着的哭腔。
太久没真正在一起了,她身子稚嫩的厉害,难受的厉害。却终究败下阵来,烈日雄雄,波涛汹涌,引发她控制不住的身子抽噎。
她抽噎着说不能。
他却更是厉害,一次次问她,以前能为什么现在不能?是因为舜功回来了吗?
她难受的无法回答,嗓音像是一滩烂泥,只能不住的摇头,哭着摇头,哽咽着说不是。
一场过后已经叫人精疲力竭。她余韵过后久久不能平静,脸颊酡红,醉酒似的细喘哭泣,难堪的不愿面对他。
许久在他的安抚下才变得很轻。
他的领襟有淡淡的沉水香,闻之似乎能安人神魂。
盈时失力的埋在他怀里,两人面颊贴的很近,几乎是额头相抵。贴的太近,她能察觉到他那处又是异常的隆,起。
可到底是怕胡闹伤了她身子,他只是贴着她,没再继续。
被窝里热气腾腾,她很快连方才的羞愧也忘了,沉沉睡去。
自她睡后,梁昀控制不住的微微撑起半边身子,抓着她的手,眼眸紧紧凝望着她熟睡的样子。
许是他身子微微离开叫她失了安全感,睡梦中的她很快便眉心微蹙。
仔细听,嗓里时而传出几分痛苦低吟。
这是……梦魇?
她卷翘的睫羽微微湿着,似乎有一滴泪珠要从紧阖的眼尾滑落出来。
梁昀指腹抹了抹她濡湿的眼角。
重新躺下将她细细颤栗的身子抱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痛苦至极的盈时仿佛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那人说,别怕,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
翌日天光初亮,梁昀从昼锦院中出来。
自从梁冀回来的这几日,这园子别说是人,连只苍蝇也难飞进来。
饶是如此,梁昀依旧眼皮微垂着,一大早情绪便显得不好。
他语气难得有些急遽,一出门便追问章平:“这些日子,三爷可有来扰过她?”
昼锦园里的任何消息,梁昀每日再忙也会抽出空来听,章平也回答过,可主子爷仍是问起。
章平毕恭毕敬地回答:“三爷刚回来那日进来过一趟,后就再没进去过,前两日倒是隔着围墙唤娘子,娘子没搭理他。昨晚府上两位姑奶奶大婚他去前院喝了酒,许是喝醉了酒,在前头廊下吹了半宿的风……”
梁昀拧了拧眉心,他心里隐隐升出狐疑。
总觉得这回舜功回来,她的情绪极不对劲。
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他都没怎么插手,她就那般厌恶,恼了舜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许是这姑娘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还是有什么旁的原由……
他继续吩咐道:“继续仔细盯着,他不是老实的性子。”
“是。”
梁昀踏出院外,寻着廊下行走,果不其然便一眼见到了梁冀。
梁冀坐在几乎是从昼锦园往前院的必经之路上,廊外寒风瑟瑟,四下飘着雪,他却浑然未觉,动也未动。
直到梁昀过来,他才冷冷抬眸看过来。
梁冀回京几日间,已是脱胎换骨。
不用每日田间山野里劳作,皮肤几乎肉眼可见白了一圈。初回来那日脸上狼狈的胡须也被刮的干干净净。
乌黑的发戴着一顶银冠,银冠之下,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相貌。
梁家男子,生的都是高大身材,深眉高鼻。
从轮廓到抿直的唇角,入鬓的剑眉,明明气度脾性都不一样,仍可见这对兄弟骨相上的相似,都像是一棵屹立顽石之上的挺拔劲松。
连梁昀看到他那张相貌,都隐隐失神,唇角抿直。
大冬日里,梁冀并未着大氅,只穿着一身窄袖绣金松直缀长袍,赤金皂靴。
他鬓发有些乱,一声不响坐在廊边盯着从后院走过来梁昀瞧。
饶是梁冀早有准备,亲眼见到兄长从那间院子走出来,仍是眼底一震,双眸好似被刺中了一般。
梁昀穿着一身玄色大氅,衣衫齐整,鬓发梳的一丝不苟。一切的一切,无非都是告诉他,昨夜他睡在昼锦园里。
这一认知撕破了梁冀许久以来自欺欺人的表象,叫他再也装不下去,掩饰不下去他的愤怒,失望。
他们之间从最初被逼着在一起,为能生出一个孩子。可如今孩子也有了,自己归来她拒不见自己,她闹到与自己近乎决裂的地步,可仍愿叫他大哥留宿?
在本该是他们的新房里,他最爱的女人同他的大哥在一起耳鬓厮磨。
在自己没有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夜夜都这般?夜夜都肆意的亲密?
有那么一瞬间,梁冀闪过近乎极端的疯狂,双目赤红,几乎压不住身体里的暴怒,便想要冲上去狠狠砸上他那张虚假的面孔。
他知晓梁昀受过重伤,一只手已经废了,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可这位兄长真是贪生怕死,以往还不觉得,这回回来府上却到处不离死士。
只梁冀站起身的瞬间,眼角余光已经瞥见梁昀身后的章平手指慢慢搭在剑柄上。
呵——
“为何站在廊下?”梁昀经过时,状似不经意问他。
梁冀心道,你不是特意走过来的?还有脸问我?你少时教我的道理,自己遵从了哪一条?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梁冀质问他:“我这几日都在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我去见了傅大郎,我亲口去问了他,他说是被人早早接过京中来的,比我尚且早了七八日!我就说怎么如此凑巧?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背地里做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你派人拦截我?你一定恨不得我一直死在外边吧!”
梁昀并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他肯放傅大郎回去,放他们继续与梁冀一同生活,自然料过会有这一日。
纸包不住火。
更何况他本也没想能包住。
有些事总要尘埃落定,不可能一辈子活在云雾里。
只是作为一个兄长,此事做的确实出格。梁昀的教养与坦荡,所有的都承认道:“你是我骨肉至亲,我得到消息便去看你,只是多番考量才停下来。”
梁昀摩挲着袖口:“那时融儿尚未出生,她受不得刺激。且前年叫你平乱,不听军令一意孤行酿成祸事,萧季礼尚要岭南流放。如今边境重新起战朝夕不宁,你以为朝中就我只手遮天?朝中为当年战败一事早已怨气沸腾,你此时冒然回朝,本就不是时机。”
梁冀手指微微颤着,他早已忍不住暴怒,讥诮望着他:“若非我自己察觉不对逃了出来,你只怕要将一辈子困在那里!”
“你巴不得叫我死在外边,好继续占着她!我没死一定叫你慌了吧!”
梁昀听了一时缄默不语,良久才沉声道:“舜功,我说过,你回来我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