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家中有妇人,也别管合不合适,唐皮子敲开了邻居的门, 没多久邻居嫂子领着闺女住到唐皮子家,唐皮子和儿子一起搀扶着刘织户去隔壁借住。
隔天一早,唐皮子起床洗漱, 刘织户因为昨晚喝得多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九月里在北边都得穿上毛袄子,南方早晨虽然也冷,等太阳出来就好多了, 甚至有时中午还热的得脱掉一件衣服。
见刘织户没有醒, 唐皮子先回了自己家,等自己家早饭做好了, 才去隔壁将刘织户给叫起来。
刘知户脑子还有点慢, 等一碗玉米粥下肚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碗叹了口气, “老唐, 你我都是有家有业,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跟我一起闯荡,要不这样, 你领着我去认识一下刘大地主, 你就安心在家多种些棉花养些蚕。”
唐皮子有些纳闷了, “你见刘地主有什么事?他家地多, 官府每年都要去他家借粮食周转, 不可能听你一说就不种稻谷改种棉花。”
刘织户抓了抓头皮道:“我其实是想跟他借些本金,我不是听你说你们村的刘大地主人挺和善,借银子出去收得利息也少吗?”
“你也知道,这世道去找钱庄、当铺、大户人家借银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吃个闷亏。”
朝廷是下令禁止借印子钱, 但也仅限于京城看管得严了些,江南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甚至朝廷禁印子钱这事都没传到江南来。
光是应天城内就有不少旗人靠着发印子钱维持生活,这事根本禁不了。
江南商业发达,从事手工业的小商户极多,他们的抵抗力也弱,一次水灾、一次旱灾就能让一生积蓄毁了大半。
借银子周转这事是常态。
显然刘织户看到了明年收购棉花和蚕茧再倒卖给江南服装厂的商机。
只要借一笔本金,他能保证赚取足够的利润!
借银子这事不是去街头上随便找个人家就能接到,这也是有门道的。
比如不少放印子钱的只放给有家有业的还得用资产做抵押。
很不幸,刘织户就没有什么好的资产用来抵押,他才将主意打到了唐皮子老家的那个大地主身上。
唐皮子也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这是让他作保呀。
说实话,两人情分还真没到这份上。
唐皮子是老实人,对上刘织户期待眼神,想拒绝又张不开口。
突然他灵机一动道:“要说我都搬来县城好多年了,也就过完年才回去几个月,说实话跟刘大地主情分还真没到那可以借钱的地步。”
见刘织户脸色一变,他沉思一下才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借钱靠谱的地方,利息还不是很高,就是应天府织造局旁边的泰山银行,门上有大铜钱的那个,要不你去那里看看?”
“昨日我从那边回来,看到有人从那里借钱。”
***
送走了刘织户,唐皮子拿着钱袋子去了县里的百货铺,想要打听新的纺织机有没有到。
这机器现在已经成为县里所有人家的心头好,家中要是多了这样一台机器,不晓得能多织出多少匹布。
当然唐皮子这会儿还没有思考布要是织多了也是会卖不上价的。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丝绸一直是供不应求,哪有卖不上价的道理?
百货铺就在县城南边城门入口位置,唐皮子在门口盯着草棚子下的那个半人高的纺织机。
这台纺织机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动作轻巧,转轮不停转动,飞梭也是,就这么短短时间一小段布就织出来了。
这不是唐皮子第一次见到了,每次见了都忍不住驻足。
县里其他人也是,哪怕纺织机已经出现六七日,整个县凡是有空闲的都会跑来观看。
时日一长甚至传到了乡下,唐皮子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不少熟悉的人,都是自己村里的人。
百货铺外的纺织机吱嘎响着,男人身边的布已经织了很长一节,唐皮子看着眼热,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这台机子给扛回家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心里有了底气,然后阔步往里面走去。
“掌柜,我要订购一台纺织机,这是定金!”
“可以这边请,您排在第一百零七位,您的货预计得三个月才能到。”
唐皮子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三个月也就是新年左右,真要用上机子得清明节那会儿,倒是能等。
只是……
“我听说这机子一日能生产上百台,怎么轮到我要那么久?”
那掌柜笑着回道:“瞧您说的,这机子一日是生产上百台没错,可分散到全省不就少了,就说应天府那些织户谁家没要个两三台?”
“要得最多的还是织造局,一口气要了一千台,每日产出大部分都供给了江宁织造局,再分到其他县就更少了,我们县每月能抢几台就不错了,不过您放心,上头已经加大产量了,三月后您的那台保证能送您家里去。”
唐皮子听完后支支吾吾,片刻后忍不住问,“我听说这机子可以分期付款,这个要怎么弄?”
他抓紧空荡荡的钱袋子脸上有些尴尬,这话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
掌柜却已经见怪不怪,“分期是分一年和三年,一台机子要六十三两,能一次性拿出来的也不多,您这边要是选分期,我们有一年是免利息,若是选三年利息也很低,总金额加利息是七十两,去掉您交的十两定金……”
“每年要还二十两,换成到月是每月还一两七钱。”
一两七钱一个月?
唐皮子松了一口气,这钱能还上,每年卖蚕茧就有二十多两收入,还有田里的产出,卖布的钱,一年肯定能还上。
“就选这个。”
掌柜麻溜拿了一份契约,双方画押,一式三份。
这些契约没到唐皮子手里,掌柜道:“得拿去县衙上档,三日后再来取,三个月后你拿着契约来领纺织机……”
……
和丰下了船感受到南北气温的差异,北方都穿棉衣了,南边行人衣衫还很单薄。
他这次南下是有要事,一是调查那关怀胜的真实身份,这人全身上下都是矛盾,又因为其嘴里的话几次反转,已经没人再敢轻信。
当然调查此人并不是这次南下的主要目的,他主要任务是盯着在江南售卖的纺织机。
未到组装纺织机的库房时他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好东西为何不自己留着用,而是要卖出去。
若是自己用,凭着节省点时间还有大量生产的布匹成本能压得很低,一举挫败整个江南的布料市场,让江南的布料生意都掌控在自己人手里。
资本是吃人的。
这句话和丰不是很理解,他已经有了这种思想,甚至已经策划了一条好路线。
先囤积棉花、丝绸,没日没夜用新型纺织机织出大量布匹,囤积大量货物后,一股脑放出市场上,就能将其他布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布料这种东西不是吃的买个一身能穿一两年,一两年没生意做,这些布行能扛得住?
扛不住只能降价处理,可对方的成本能比他们还低?
商战到最后,就是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只能放弃江南的市场,将市场让出来。
或许到最后能苟活下来的只有皇商。
和丰很理解主子为何主动将这机器卖出去,但这是上面的命令。
摇摇头,他下了船,正赶上一场冬雨,那是透骨子的阴冷。
很奇怪,江南气候明明比北京还要温暖,这冬日却又觉得比北方还要冷。
下了船换了马,他快马加鞭往江南钢铁厂跑去。
这是一家钢铁厂,从太平府挖来的铁矿经过船运往上海县。
这家钢铁厂才成立半年,还处于建设中,江边竖起的大烟囱正不断冒着白烟。
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第二个烟囱正在紧张建设中。
和丰并一个人,他身边还带着二三十名侍卫。
江南这边繁荣,也诞生了不少匪徒,沿路抢劫那都是常有的事,抓完一批又冒出第二批。
抵达江南钢铁厂,这边对了身份牌子,才放人进去。
这里的厂房都非常高,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厂房里那巨大的炼钢炉。
一阵热浪扑过来,炼钢炉在机械操控下慢慢倾斜,大量熔浆落入一个炉子。
炉子灌完钢水后,有人转动炉子转动了一个方向,炉子下方的开关被顶起,钢水顺着开关落入模具中。
等待冷却后变成粗坯。
接下来是运送到别的库房交给工匠打磨。
经验丰富的工匠光是用眼睛就能将尺寸看得八九不离十。
和丰在这钢铁厂留了三日,开了不知多少场会议。
钢铁厂一炉钢水下来,要做的不仅是纺织机需要的零件,还有各种农机需要的零件。
这几年密云的钢铁厂生产出来的畜力牌收割机、脱粒机还有耕地机都得到了运用。
原来总出现各种故障,经过一次次试验改良,新的设计已经趋向于完美。
如今那边的钢铁厂准备将蒸汽机和这些设备结合起来,便将畜力技术淘汰给了江南的钢铁厂。
这也导致江南钢铁厂还未营业就背上了负债。
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定,和丰忙得没完没了,三日后才将江南钢铁厂未来三年的规划理清了。
未来三年主要围绕着纺织机和畜力收割机来,再多建几根烟囱。
“多出来的钢铁路主要做铁轨,为以后修建铁路做准备。”
定下计划后,他离开了钢铁厂,去了常州的服装厂。
刚进常州,他就感受到常州的与众不同。
在别的地方很少见的作坊,这边官道旁时不时出现一个。
不是那种将家改造成作坊的,而是沿官道时不时出现库房,库房外面挂着木牌,写着某某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