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放下笔, 对梁九功道:“你且先去,我更衣后便去。”
宫女捧着一件全新未穿过的太监衣服,宝音都未正眼瞧一眼, 换人取来的绯色带着暗纹的袍子。
穿什么太监衣服,常服不是挺好看,编着长辫子, 戴上瓜皮帽,完活!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非常满意,哪里来的俊俏郎君?
[我来了。]
皇帝回过头瞅了瞅没从太监堆里找着人, 倒是看到一俊俏少年, 少年正伸头好奇往前面看,细皮嫩肉的“他”跟周围粗鄙太监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上严肃起来, 打量了好几眼。
呦, 鼻梁上还戴着一金框眼镜, 看着跟谁家富家小公子一样。
他不由揉了揉眉头, 抬起手, 手指动了下。
梁九功靠过来。
“去将你主子给带过来,别闹出太大动静。”
梁九功闻言回头, 看到宸贵妃打扮也呆了一下, 连忙小跑过去, 又是低头又是劝说可算是把这位祖宗给请过来了。
宝音有些不情愿。
[我在旁边听着挺好的。]
他冷哼一声, 当他没发现她的目光在他身边的侍卫身上扫了一圈吗?
“老实待着。”他小声警告。
没一会儿刑部将人押送过来, 宝音皱眉。
她是头一次见这关怀胜,长相是大气那种,此刻身上带着伤,穿着薄衣服冷得瑟瑟发抖。
“启禀皇上,已将犯人徐燕来带来。”
宝音注意到这个名字, 是关怀胜获救后在江南用的名。
皇帝手放下,拍了拍桌上放着的木匣,开口,“关怀胜,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你口口声声索要免死铁券不就是想要引朕来见你?”
[等等,我错过了什么?]
宝音回过神来,满脸都是问号,大家接收的都是一样的信息,你怎么就比我知道得多?
关怀胜抬起头看到那熟悉的木匣子,立马跪地,他声音沉重,流利满语脱口而出,“奴才镶白旗阿霖佐领旗下关怀胜给皇上请安。”
一旁的刑部官员都傻眼了,这流利的满语要说不是满人,就是糊弄傻子。
关键是他们都已经认定了人是汉人冒充的,这会儿竟然又被推翻了?
“皇上!”刑部的官员刚要开口,皇帝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闭上嘴,退了回去。
皇帝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用满语问话:“说吧,有什么冤情可诉?”
关怀胜神情出现波动,“奴才,奴才要状告江宁府买卖官职,将已死之人的官职卖给活人,再通过运作将冒充之人身份洗白!”
皇帝原本不在意的脸上出现了震怒神情。
宝音也被这话惊到了,这段话里信息量好大,包含了江南官场卖官之风猖獗,以及真假县令这种案子。
“你大胆说,朕保你无恙!”
见关怀胜还被绑着,皇帝吩咐给他松绑,示意取一件棉衣为他披上。
这案子也不在午门前审了,直接转移到旁边廊庑内。
室内少了冷风,但也少了太阳。
太监送来披风,她连忙给自己套上。
“……奴才是在两江增兵时中了箭坠入江河,昏迷中有幸抱住了一根枯木,之后被义父所救,奴才当时重伤在身,不敢轻易暴露身份。”
“奴才义父是四川人,当时四川沦陷,义父绕过战区前往江南寻找亲子……”
关怀胜简单说了前情,捡到他的老人儿子是一县令,前一年去信给家里,说病了让家里送些钱,后来就没了消息,老人惦记儿子便走了大半年来江南找人。
路上捡到了关怀胜,关怀胜装哑巴才骗过人,被老人带着养好伤,他本来打算离开,一打听大部队不知去了哪里,他只能先跟着把老人安顿了。
结果去老人儿子所在的县,老人儿子已经被调离,费了好几个月时间去了那个县,老人发现县令根本不是他儿子。
或者说是有人顶替了他儿子的名,冒名顶替做了县令。
“……奴才义父生了一场重病,奴才不忍心离开他,只能一边照顾他一边收集资料。”
他语气沉重将查到的信息上报:“奴才未查出那冒认之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奴才能够保证那人身份江宁府知府是知道事情,奴才曾跟踪到二人到酒楼喝酒,知府叫了县令另一个名字。”
皇帝面无表情,“再说说免死铁券是怎么一回事?你既然不是假冒身份,为何说自己假的?又为何不进京告状?反而要兜这么大圈子?”
关怀胜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他匍匐在地道:“皇上,奴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奴才曾试图告状,却发现买官之事在江南官场上稀松平常,奴才、奴才一次意外发现,这些官职卖了,会将一部分金银送进京!”
[哟,谁这么大能量?这伸到江南的手比你还要快?]
关怀胜咬紧牙关,“奴才葬了义父,回了家乡,本来打算将此事上报佐领,意外发现奴才未过门的妻子竟进了宫……”
[呀,瞧这事闹的。]
皇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消停些。
“奴才怕因为贵妃原因被人阻拦进京,才故意出现在从京城来的大人物面前,还故意说漏了身份。”
[??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他一口气将赫舍里家还有佟家的手段全说出来了。
皇帝听着脸色不是很好。
他心里闷得慌,“朕都知道了,你下去养伤,这事朕会调查清楚。”
真假县令还有谁伸手往江南捞银子都得查清楚。
前者破坏了科举的公平,不经过科举就授予官职,定然是违规。
后者就更了不得了,江南是他的钱袋子,谁从他钱袋子里捞银子,简直是烦了天了!
皇帝一道密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到曹尔玉手里。
哦,对了,曹尔玉已经改名了,人现在叫曹玺,因为皇帝总写错他的名字,他就顺势改了。
……
唐皮子这几日有些惶惶不安,因为他想起来徐家小子在走之前交给了他一个油纸包,说未来京城来人就交上去,没人就忘了这事。
牵涉到京城,让他心惊肉跳,纸包拿回家谁都没告诉,那纸包让他埋在了奶奶坟地里。
这都过一年多了,他都快淡忘了此事,谁能想到衙门竟然去徐小子家调查起来。
说徐小子冒充了满人身份?
这话让唐皮子大开眼界,这世上竟然还有冒充他人身份这件事,徐小子牛呀,还去了关外,就不怕被拆穿吗?
又过去十天半个月,衙门里的人早撤离了,徐家租的房子也归还董家了。
这事看着就像是平息了一样,官府的人来得快撤离得也快。
唐妻发现丈夫的不对劲,总是坐立难安,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
早上问起,唐皮子随便搪塞过去,“这不是想着芦苇快收了,该下乡收芦苇了。”
在芦苇花未飘荡的季节,就有商人下乡收芦苇。
芦苇这种材料有很多作用,编织草席,用来造纸,商人来收是一文钱一斤,每当这个时候全家齐上阵,忙个几日赚个上千大钱是没问题。
收割完芦苇还要忙着种席草。
在江南席草种植规模很大,唐皮子的那十亩水田十月种席草,来年五月收割,也不耽误种水稻。
这田里的活就是这样没完没了。
唐妻一听下乡割芦苇,便道:“我先将镰刀磨了。”
未下乡前,唐家来了人,见到那轿子停在自家门口,唐皮子仿佛听到心里最后一只鞋子落了地。
***
十月里,北京的土已经冻上,倒是有一好消息传来,铁路修进了天津卫,只待几座桥建好,铁路就能畅通无阻的铺到港口。
下一段往南修还是往北修,宝音还没想好。
往北修利于军事,明年出征,还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扫平草原。
若是有一条用以补给的铁路线路,那草原是真稳定了。
考虑政治因素,无疑得往北修。
但问题是她需要为朝廷考虑吗?
若是从商业来看,修一条通往江南的铁路可以刺激南北经济,也能尽快收回铁路成本。
往北修,这动辄上千里,指望回本是别想了,顶多从朝廷那里换取一些利益。
再说关外是满蒙自留地,是龙兴之地,修一条铁路,回头要是出问题说不定就得给拆了。
往南修就不一定了,光是能快速通往江南,控制江南这一点,皇帝肯定支持。
她陷入两难选择。
皇帝带着浑身冷气走进来。
门口为了防止热气流散的填充了棉花的门帘子被重重放下。
宝音见他沉着脸,猜测应该是南边的结果出来了。
最近也就这事让他心情不好,说来这事拖拖拉拉这么久,她都有些烦了。
皇帝进来后有人上茶,然后他挑剔起来,嫌弃茶叶不好,命人去乾清宫取,又嫌弃不够烫。
宝音见他找茬,冷眼瞧着。
没一会儿茶叶拿了过来,新泡的茶又端上来。
他又嫌弃太烫了。
见太监们都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宝音才出声,“都退下吧。”
太监们个个如获新生,欣喜地退了出去。
皇帝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喝了两口茶,像是被气笑了一样开口。
“护官符,我以为是后来才有的,没想到这会儿就出现了。”
刚坐下的宝音愣了一下。
[谁干的?]
曹家祖孙经营江南六十年,有这个能力就算了,这会儿谁能量这么大?
要知道就连皇帝自己对待江南都是小心翼翼,没见三藩平了,台/湾收回了,连冒头的日本都被敲打了一遍,才摆驾往江南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