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关于前些日子贵妃那番言论的讨论并未停止。
皇子们的师傅可不只是汉人师傅, 还有不少满蒙师傅,早前满蒙师傅还需向皇子行跪拜礼,汉人师傅到时比满人师傅多了些优待, 授课时无需站着,可以坐讲。
不过今年出现了变化,皇上从行宫回来, 病愈后就传旨改了上书房的规矩,不论汉人师傅还是满蒙师傅见到皇子无需行跪拜礼,以双手作揖代替。
皇子读书也没有了硬性背两百遍课文的要求, 不过仍需要反复诵读当日所学经义, 同时三日需要小考,十日一大考。
这并不意味皇子的教育就放松了, 凡是考试中皇子未答对的, 接下来师傅们会反复复习, 知道皇子能够背得滚瓜烂熟。
师傅们正职是朝廷大臣, 只需要排班轮到他们的时候过来上职。
相比之下皇子们则辛苦许多, 三更起床学到正午,下午还要在阿哥所复习, 不时接受皇帝的考问。
太子和大阿哥到了该学五经的年纪, 太子的师傅是固定的, 身边还跟着老翰林随时相从, 太子凡是有不解的地方都能得到讲解, 其他皇子就没这个待遇了,都集中在一起共用相同的师傅。
大阿哥最近试图摆脱这种和弟弟一起读书的尴尬局面,接着造房子往外跑。
可惜只跑了一次就被皇帝警告了,可以出宫得下学之后,也就是说他连复习功课做功课的时间都被占据了。
本来还积极往宫外跑, 跑了一段时间发现房子得明年才能盖,便消极起来。
今日的师傅换了一位,令大皇子惊喜的是竟然变成了他的好助手杜博雷。
杜博雷像模像样跟众位皇子作揖,然后用有点怪异的汉语道:“从今日起我将成为你们的数学老师,我的课是两日一次,我会从阿拉伯数字教起。”
太子和大皇子都初步接触过阿拉伯数字,几位年纪小的阿哥却是头一次接触。
本来大阿哥还有些不乐意,后来他发现太子也要学,立刻起了胜负欲。
上书房被分成了两部分,太子单独一间,他的老师都是朝中重臣子,不像皇子们是翰林院的学士来教导。
太子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往常在身边的老翰林没有来,实际上这位老翰林在几日前就被驱逐出宫。
他倒不是关心老翰林处境,而是怀疑这人是不是受了舅公指示才跟宸贵妃对着干。
早前一段时间这位老翰林就对宸贵妃一些行为很不满,他认为女人就应该温良贤淑持家有道,而不是满是铜臭味行商贾之事。
太子本来没放在心上,他身边总是有不同的声音,只是没想到这位老翰林当着宸贵妃的面跟她过不去。
照理说,这位老翰林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没道理要跟宸贵妃对着干。
偏偏他真做出了这等不理智的事,让太子怀疑是不是舅公的手笔。
“舅公莫不是以为说了这些话,贵妃就会忌讳人言,不再管理内务府不成?”
老翰林这次出击他没见到胜利,反而儒家的脸皮被扯了下来。
朱熹那可是程朱理学扛把子一样的人物,突然曝出生前的恶劣行径,不是什么大圣人而是一个小人。
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本来这种事被埋藏得好好的,知道这事的只有少数人,现在好了,报纸一刊发,全天下都知道了。
这让朝廷怎么看待程朱理学,让天下人怎么看待儒家?
朝廷若是还重用程朱理学,岂不是将一个纳尼姑欺儿媳,沽名钓誉之辈的学说奉为圭臬?
太子年纪不大,却能够感受到这个暗潮带来的涌动。
这一点从上书房减少了教授四书五经的汉人师傅增加了西洋师傅就能看出来。
老翰林被驱赶出宫怕只是个开始。
他有些头疼,宸贵妃会不会怀疑是他指示?要知道那位老翰林是他身边的人。
熬到了下学,太子马不停蹄往外跑,这一跑就刚好撞见了站在门外的皇帝。
“呀!”
太子看见明黄色衣服已经来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皇帝扶住了他,训斥口吻道:“去哪里?这么焦急?”
他扫向太子身边的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带坏了太子。
太子摸了摸撞疼的鼻子,深吸一口气道:“儿臣急着出恭。”
皇帝哪里看不穿他脸上的心虚,“去吧,快些回来,朕要考考你。”
太子本来没打算出恭,这下也不得不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衣服。
皇帝扫了一眼,向他招招手。
太子走过去,发现兄弟们已经站成了一排。
他没有加入进去,而是站在了皇帝的左手边,这大概就是太子的特权。
站在阿哥之首的大阿哥撇了撇嘴,太子瞧见心里很不高兴。
皇帝放下手中的试卷,缓缓开口。
“近期关于缠足一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民间有人议论此为闺中私事,朝廷未免多管闲事。”
“身为皇子不应该人云亦云,得有自己的看法,也有官员上奏朕收回圣旨,朕要求你们也参与进来,以缠足为题写一篇文章,不得少于千字,你们可以去翰林院求教翰林们,有些话旁人说得都不准确,需要你们自己翻书寻找答案。”
“三日后将文章再交出来,是支持还是反对女子缠足,都要给朕一个充足理由。”
大阿哥听完眼睛一亮,汗阿玛允许他们向翰林院讨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汗阿玛允许他们拉拢翰林院的官员。
若是拉拢了翰林院,相当于得到了大半汉人官员的支持。
太子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跟大阿哥眼睛对上,两人都是一副己方不会输的眼神。
宫外跟裹足相关的话题越来越激烈,不同的报纸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有家报纸就有大儒出声反对朝廷的专权。
也有报纸站中立等着看好戏。
《世界新闻报特意刊发了一片关乎小脚形成的图案,从小脚被掰断的畸形,再到因为无法多走路,身体变得不健康怀孕很大几率难产。
医学科普击溃了某些报纸空白无力的言辞。
有些爱惜女儿的人家偷偷放足。
不放也不行,无法嫁入官宦人家,只能跟书香门第和商户结亲。
商户也就算了,书香门第哪个不是奔着做官去的,最后别因为裹足害得自家女儿被休。
实际上近些年,汉人中偷偷留发裹足的风气越演越烈,在汉人看来,强制留辫和禁止缠足都是朝廷对他们的压迫,破坏了老规矩。
在不少汉人看来,给女儿裹足就是为她谋个不需要劳作的富贵生活,只有那穷苦人家才是天足。
哪怕这次新闻宣传了裹足的危害,还是有人不信。
若不是下了圣旨,官宦家眷不得裹足,也不准与裹足家庭结亲,怕是会迎来民间的强烈反感,出现报复性的裹足之风。
起码因为这道圣旨,一些京城的官家女子纷纷放足,有些还因为时间长久跑到城外的医院找女大夫治脚。
相关消息传入宫中,宝音扯了下嘴角。
[果然是棍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朝廷多次反对禁足却屡禁不止,结果一危及男人的权力,影响到自家老爷们的前程,这裹足之风中止了。
等朝廷正式排查,怕是解除裹足的人更多。
她觉得有些好笑,看向了皇帝。
“明史修到哪了?我听说朱元璋的马皇后实在是无处可黑,最大的黑点竟然是有一双大脚?”
皇帝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谁说的?”
见她满眼鄙夷,就知道后世的明史就是这样记载的。
他脸有些黑,要知道明史是交给了汉人监修至今未定稿。
这事满人有点冤,编撰明史的都是明朝遗臣,满人根本没沾手。
不就是怕后来明史出问题,他们满人背黑锅吗?
现在看来还真是出了问题。
“清史呢?怎么没听你说过清史?”
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要知道一个新朝代建立,往往会修前朝史书来宣告前朝已亡。
顺治年间设立过明史馆,可因为南明未灭,这个明史馆很快关闭。
康熙四年重开,又忙着编写世祖实录暂停,直到康熙十八年三藩平定在即才开始编撰。
他仍然采用的汉臣监修,连总裁副总裁都是汉人官员,满蒙官员精通汉语的都不多,更不要说能编写明史的人才了,根本没有插手修明史的余地。
不用想,明史中那些不合理的描述又成了大清的罪状。
”没有清史。”
宝音笑眯眯道:“大清亡了后,清史是满族遗老在修。”
“不过足足修了十四年。”
皇帝愣了一下,十四年能修出个什么来?
他都不指望在他有生之年明史能定稿,光是收集资料就是一项大工程。
“十四年还是战乱期间,所有编撰人员都是在家修,清史稿分裂太严重,错误太多,根本无法审核。”
“后来一拖再拖,百年后都未能定稿,我活着的时候还是叫清史稿。”
她也不提因为文字狱,许多史料真假难辨,导致正史看着更像是野史。
“二十四史只到明史,没有清史。”
皇帝面色不是很好,显然没有想到大清连史书都没混上,这得是多不受后面国家重视。
宝音无视他的脸色,笑着转移话题,“听说翰林院官员极不待见我,儒家的程朱理学学派是将我视为眼中钉了?”
毕竟她的一番操作可是动摇了程朱理学身为国学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