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双手放在脑袋后面大摇大摆往外走, 三阿哥和四阿哥帮着五六七收拾桌子。
五阿哥满头大汗,才离开院门就喊身边的太监找字典他要翻字典,因为说明书上他不认识的汉字太多, 轮到他时他总是要求助六弟帮他翻译。
磕磕绊绊玩下来,还没有七弟认识的字多,太影响游戏体验了。
他满语和蒙语都说得很溜, 偏偏汉字学习进度十分慢,皇帝能将他从皇太后那里捞出来塞进上书房已经是大胜利了,根本没指望他学出什么来。
皇帝自己都体谅这个儿子, 上书房的老师自然也是, 五阿哥入学一年多,如今进度还停留在学说汉语上。
会的汉字也就三字经前面那几句。
本来他上课都是一副吊儿郎当姿态, 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游戏就让他迸发了主动学习的热情。
阿哥身边的太监们将收拾好的桌子抬走, 年幼的阿哥吵着别弄乱了桌面回去接着战。
院内很快安静下来, 宝音找来宫女, “晚上吃鸡丝凉面, 再上几道小菜。”
她问太子,“想吃什么, 让人安排。”
太子不客气地点菜, 都是高油高糖, 御膳房不做的, 听他报完, 宝音没有阻拦,他现在是抽条的年纪,多吃点也没事。
“傍晚闲暇的时候多出来跑跑,送你们的球也多玩玩,经常运动可以长高个。”
一听可以长个子, 太子眼睛一亮,十多岁的少年有了个子焦虑,特别是大阿哥比他高出一个头,平时跟对方说话,总觉得矮了一截,这让他如何忍受?
面对宝音的叮嘱,太子爽快答应。
“让你留下,是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你的意见。”
她起身让他等着,很快她从屋里出来,手拿了一封信递过去。
太子疑惑接了过去,抽出来看里面信件。
宝音重新坐下,“想来想去这事应该跟你说说。”
心里的内容她已经看过了,就是下面人递上来的消息,今年开春在日本抓到了一伙走私商船,拷问过后发现了江南那场庞氏骗局的线索,其中一人就是那场骗局的里的船员。
后来拿着骗来的钱和货出海后,就将货物给卖了,有人拿着钱到日本置产落户,也有人上了其他船。
更多的是被裹挟上船的船员,拿了赃款被迫成为同伙,知道会被官府通缉,他们不甘心回不了家,只能留在海上暂避风头。
日本、台/湾、琉球基本上海贸航线已经被德胜洋行垄断,抓住一个线头很快将这个团伙大部分人都逮住。
洋行没有权力处理这群人,便来信问上面,这次诈骗案里受骗最深的不是索额图,但身份最高的是他。
要处理这批人总不能越过他,偏偏人如今不在京城,宝音便打算将这事交给太子处理。
索额图的事,太子也有权力处置。
太子看完了信,也很快回忆起自家舅公遭人欺骗的事,面上不由有些尴尬。
宝音转动桌面上的杯子开口,“人已经抓到送到了宁波,若是交给你,你有什么打算?”
他毫不犹豫道:“这些人合该处死!”
欺骗到朝中大员身上,朝廷脸面都丢了,这群人死不足惜。
然而说完他看见了对面她脸上的不赞同。
他试探性问,“您觉得该怎么处置?”
宝音缓缓道:“你若是基层官员,面对犯人自然是可以依法处置。”
“但你现在是监国地位,做任何事不能以自己喜好为准,更应该想想该如何利用这伙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太子被说愣住了,“什么目的?”
宝音指点道:“你代入你汗阿玛,先想想若是你汗阿玛遇见这件事会如何应对?”
太子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大臣上报,皇帝都不会当场给出结果,而是做高深莫测样子,将事情压下。
以前他不懂,为何汗阿玛听政时不会将问题当场解决,后来才知道汗阿玛不会偏听偏信,而是对方调查,了解事情本来样貌才做出判决。
他神色沉稳下来,“儿臣明白了,不应该急着下决定。”
宝音指点道:“一件事不管多小,只要上达天听就不再是小事,也不再是少数人能控制的事。”
“比如这次的官司,是朝中官员不敢做主吗?是真正做主的人不在京城,你当民间那些声音是自发出现吗?说不定背后有人推波助澜,闹大了自然会有人上报皇上那儿,这事最后还是皇上下结果。”
“这个诈骗案进入你眼里开始,就不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你需要考虑的是这件案子带来的影响。”
“一个简单骗局因为消息闭塞没人怀疑,最后还被人得逞,你该考虑的是如何防备后来者模仿。”
太子皱眉,“可是我都严惩了,还有人敢作案?”
宝音被逗笑了,“有人为了几十文钱就能豁出命来,你觉得只是杀了这些人就能阻止后来者?”
“豁出性命干一把,成了就能获得上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白银,这是几代人都攒不下来的,只是砍头就能震慑那些人?”
她捡起了一根粉笔,走到黑板前,给尊重需求画了一个圈。
“人获得了社会认同,就很难抛弃这份认同再回归最底层只满足生理需求的时候。”
“人的追求只会往上,吃饱饭就渴望没有外界危机,还有了读书的机会,这个人只会向上攀登,寻求社会认同,读书了就想考功名,有了功名就想再前进一步做官。”
“没有读书人会选择回到田里种地,最差也是抄抄书写信卖画,或者做个蒙学夫子。”
“因为识字,远比只会地里找食的农民有更多出路。”
“底层的农民是一个国家最安稳也是最不安稳的群体,有田时一双手能养活一家老小就能安稳度日,没田时饿着肚子,人性被兽性吞噬,他们也会成为最不稳定的群体。”
“偏偏这些人没有开民智,不会独立思考,对读书人有敬畏之心,每当王朝末年,社会矛盾加剧,失地又家破人亡的情况下,有野心家一句蛊惑,这些人为了一碗饭就能将天给掀了。”
“你还觉得杀人能够震慑这种案子吗?”
太子虚心求教,“您觉得该怎么处置?”
宝音意有所指道:“一个国家无规不成矩,你该做的不是乾纲独断把人杀了,而是命人审判处理这桩案子,再命相关官员围绕这个案子查找律法漏洞,补全了这些漏洞,得让地方官员再遇见这类案件也有例可循。”
“这才是你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太子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他先前还怪下面人只报给他鸡毛蒜皮的事,现在看来监国这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需要顾虑的事太多。
想到这里他振奋道:“儿臣明白。”
宝音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今日太子对她一直是这样称呼。
让太子这么自称只有皇帝和皇后。
对上他那像是看偶像的眼神。
她撇过脸去,见宫女端着盘子过来,唇动了动道:“先吃饭。“
这顿饭太子吃得津津有味,他的膳食是御膳房准备的,御膳房的食物只能说没有什么惊喜。
晚膳上了一道炸小鱼干,拇指大的鱼,油炸锅放辣放糖又放香料,吃起来麻麻辣辣还带着回甘。
他显然爱吃,一口气吃了半盘子。
看他吃得香,原本没有什么胃口的宝音胃口也好上不少。
用完膳后,天色已经大黑,太子再留下就有些不妥了,宝音没多留他,派人送他住处。
那封信她就交给了太子去处理,以后索额图回来,也没法拿这事说事,毕竟是太子处理的。
京城里关于官司的事还没停下,这显然不正常,因为再吸引人眼球的事也不会持续这么久,正常来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没人会关注很长时间,民众视线会被新鲜事吸引走。
结果这案子还有这么多讨论,越发证实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本来是为了土地的所有权,现在已经跑偏,变成了户部这样的衙门是否能成为被告。
虽然热度被吸引走,案子也陷入了僵局。
商行这边工作却没停摆,先找了容易协商的,地块肯定是要拿下的,会馆建会馆就是为本省学子能有个住处,这个简单,商行这里可以建一座五层高楼,会馆这边可以集资购买,钱不够也没关系,分期付款也行。
有些贫困的省根本没有钱建会馆的官员动心了,因为没有会馆,他们省进京赶考的学子都是借住寺庙,哪怕有在朝官员想要带头集资,也根本凑不到盖会馆的钱。
要是能买下一个现成的,还能分期付款,一下吸引了某些人。
河南的某位官员就有想要捐建银子建会馆的意思,无奈河南不是科考大省,能做京官的数量不多,还个个荷包瘪瘪。
建一座河南会馆已经成为众多在京河南人的心头病,甚至连地都选好了,就在四川会馆边上。
本来这是官场上的默契,已经被看上的地迟早能拿到手里,谁能想到朝廷里的满人官员给他们来了一个大招,直接无视了这份默契将地全部卖给了泰山商行。
外城就这么大,繁华的地方就正阳门大街和宣武门大街,这里人多地少,少了那么多地让他们去哪里再找合适的地方,总不能跑最南边贫民窟找地方吧?
泰山商行这边愿意退后一步给出方案,不少个别省的人也有意退让一步,毕竟他们也没拿下这些地,这事说到底他们理亏。
但是也有人选择硬扛到底。
这让一开始选择退让的左右为难,是选择跟同僚站同一战线,还是接受商行这边给出的解决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