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回到宿舍碰上了打着哈欠回来的青年。
他殷勤地送上了一壶茶, “助教,您可有听过蕺山学派?”
薛洋做了一晚上实验,这会儿困得不行, 接过了茶水猛灌了一口,才回这个小学弟。
“这是江南的一个学派,怎么你感兴趣?”
他这个学弟来自甘肃, 在算学上极有天赋,帮他们解决了很多风力测算。
可不能被别的学派给拐走了。
杨泽连忙道,“不是, 就是今日来了两位客卿, 问我有没有进入蕺山学派的想法。”
他哪有?
当初在家乡,父亲就恨铁不成钢骂他是朽木不可雕也, 后来商行为了悬赏有特殊才能的人, 来了个为期三个月的比赛。
他就拿着几本薄薄的资料, 一路从乡下闯入了府城。
期间吃住都由商行全包下, 全家都没想到他竟然闯入了前十名, 还有了保送进皇家科技大学读书的机会。
就别提父亲和兄长多嫉妒羡慕了,让他学算学还行, 学什么四书五经他怕会睡着。
薛洋奇怪, “怎么这会儿来了客卿?”
客卿是早请来的, 都是算学大家, 这都开学几个月了怎么还有客卿过来?
摇摇头, 薛洋叮嘱小学弟,“等我们的飞鸟飞起来,你可是会名垂青史,别去学什么经典。”可不能让人给拐跑了。
杨泽抓了抓头,“助教, 你们的飞鸟什么时候能飞?”
听说都研究好几年了,也没飞成功过,他能看见希望吗?
薛洋打了个哈欠,“快了快了,都怪你那和尚师兄一走就没了消息,让我们的进度停滞,放心已经试飞过了,飞个一小段距离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飞上去下不来,没法保证人安全活下来,总不能拿命去填。
追求真理也没有这么个追法。
“我去吃个饭,再回来睡觉,你的本事都在算学上,别去学什么四书五经,那是耽误你。”
“是,助教,我知道了。”
送走薛洋,杨泽又遇见了一位学长,他记得好像是江南人士。
“李哥,问你个事,你知道蕺山学派吗?”
李姓学子抓来抓毛躁的辫子,学理科的就没有不发疯的,他拿着一张纸念念有词。
“怎么会这样,代入结果怎么会不对?”
杨泽凑上去,看了片刻后道:“李哥,这个数字应该代入这里,你应该先这样再这样。”
李哥盯着纸看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多谢了,学弟,你刚才问什么?”
杨泽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李哥挑眉,“蕺山学派?我知道,是梨洲先生大弟子所钻研学派。”
他对这位大儒感观平平,在江南时他就感觉这位大儒跟分猪肉一般将各个学派霸占。
什么蕺山学派、王学、阳明学,哪个没有他黄宗羲的弟子。
就好像各家学派只他黄宗羲名下弟子才是真传。
“你问这个干吗?”
进了他们学校,学的是新学,问不想干的学派可就不对劲了。
“是今天来了两位客卿。”
杨泽再次重复了一遍。
李哥摸了摸下巴,“这个与我们无关,咱们是皇家大学的学子,被天子盖章了,别的学派跟我们没关系。”
有关系也是敌对关系。
摆明了皇上有用新学替代旧学的想法,说不定该明儿个民间学堂学的内容就变了。
如今满蒙宗学不就多添了课程?
“我不会问了。”杨泽结结巴巴道,助教和师哥表情都好严肃。
***
师徒二人一刻都没停进入了图书馆。
这个图书馆没法跟京城那个比,不过这里专业一点的书有不少,许多都是新印出来,竟然还有一本写了火车运转原理,还有人力资源管理的书。
如何管理人力,这是每个地方官员自己摸索出来的办法,大家都是这么来的,还从未有人将关系写得透彻,如何管理引导人力达成目的。
“老师,这本书……”
万斯选面色凝重,“您看这本书。”
黄宗羲看到了书名《隐藏在帝国运转下土地的秘密
这名字起得是一点也不雅观,却奇怪地想要人看看。
他翻开了书,面色凝重起来,书中一开头就说了国家和土地的紧密关联,再以土地着手国家灭亡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土地流失问题。
甚至还点评了历朝的土地问题,明朝也有,从建国之初土地分散,再到藩王政策大势圈地,从建国之初就埋下了祸根。
作者还讥讽了一句朱元璋大概是不懂算学,没想到才几代就有上百万后代,将大明财政生生拖垮。
朱棣养藩王跟养猪,拿走兵权允许吞并土地,进一步恶化,到明末崇祯皇帝已经积重难返,张居正是为大明续了一口命,他一死明朝就进入倒计时。
这一点大明不少人都很清楚,他们携手将大明送进地狱,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新生的王朝不是落入汉家手中,而是被异族铁骑统治。
黄宗羲手颤抖,从未有人这般辛辣地点评前朝之事,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是可恶!
“老师……”
万斯选见老师脚跟不稳晃动了一下,赶紧将人扶到了一旁坐下。
“老师您不要生气,此人看问题只看表面,哪里知道当初朝堂上衮衮诸公救国救民之心,还有那与国家共存亡的忠臣,这些不过是鞑子的狗腿,本是汉人,被鞑子朝廷提拔,反咬咱们,恨不得将汉人置于死地。”
“着实可恨!”
黄宗羲摆摆手,脸色还是难看。
却不得不说这书还是有一定道理,土地就是社稷,社稷被瓜分,税收不上来,养不起兵马,国家难以运转,又加收重税,这些税会落在不愁吃喝的官老爷身上吗?
只会压在无权无势的布衣头上,当布衣连饭都吃不起,只能豁出一条性命去寻找出路。
他以前只觉得君主的一家之法有局限,应该以天下法替代。
可是不解决饭碗问题,什么法都没用。
经历过乱世,他不是没有见过饿肚子红了眼易子而食的人。
饿急眼了,谁还管法?给口吃的连命都能卖给你。
他怅然,还没见那幕后之人,就输掉了一局。
“先回去,不能再让对方牵着鼻子走。”
黄宗羲决定先去找弟子打探一下情况,再跟着对方脚步走,他怕自己道心崩坏。
人到古稀,道心崩坏,可没有时间给他重组道心,他不想自己死不瞑目。
***
皇史宬附近修建了一座小白楼,楼高三层,同样装了锅炉,四月的北京还是很冷,一些烧炕的人家已经断了火,小楼里的暖气还开着,唯恐冻坏了这些宝贝疙瘩一样。
万斯同心情不算太好,他的眼睛出了点问题,也不是多大问题就是长了一块息肉将瞳孔遮住了一点。
大夫那边说了一堆,总而言之就是他身体内部出了点问题,导致息肉生长过快,需要针灸调养减缓息肉生长速度。
万斯同自己不认同这个结果,他还有一堆的文稿要审核,可惜上面下决心让他休息,不仅文稿不让他碰,还禁止他去前面楼里办公。
偏偏万斯同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不让他用眼,那用嘴可以了吧?
这几天就有不少人坐在他住处,听他口述记录下来。
到傍晚,外面突然来了人说是他老家兄弟来看他。
万斯同惊讶,话说他来京城都七八年了,还从没有亲人来京城找他。
他几个兄弟是半点也不愿意和鞑子朝廷沾边。
万斯同心里闪过了许多念头,最后定格在了年迈的老师身上。
难道是老师身子不妥?
万斯同亲自去接人,看到大门外站着的二人后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小跑过去。
“老师!兄长!你们何时到的京城?”
太出乎他意料了,他没想到年迈的老师有朝一日竟然来到了京城,还是在只有兄长一人的陪同下。
其他师兄弟就不担心老师的安危吗?
黄宗羲有些担忧问,“方才听说公择是你兄长,不断有人过来让我们劝你好生休养,不要急,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万斯同雀跃道:“不过是小问题,这边的大夫就是喜欢大惊小怪。”
他搀扶着黄宗羲往小楼走,“老师请随去我的住处休息。”
他又问万斯选,“大哥,只有你一人陪着老师吗?”
万斯选见到弟弟很高兴,“是的,不用担心,我们是乘坐火车过来,没怎么受罪,已经来了几天了,之前住在会馆里。”
万斯同一阵恍然,“原来通往江南的铁路已经开通了,等冬日我可以回家探亲。”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之前你总说忙,抽不出时间回去,现在回去方便了,坐个几天车就到了,比绍兴坐马车去宁波还要快。”
万斯选感叹一声,“这天下变化太快了,才十年时间总觉得恍如隔世。”
万斯同笑笑,要说他的感触最深才是。
他康熙十八年来的京城,经历过举世罕见的大地震,亲眼看见南城的惨烈情形。
他以为这事上天在昭示清廷地位不正,然而几年过去,京城就出现了翻天覆地变化。
先是修路,再是修水渠,平坦的水泥路转眼铺满了京城,电线树立起来了,大家用上了电灯,不用再剪烛心,夜间也可以在明亮灯光下继续工作。
变化太快了,好像不经意间加快了进度一样,涌现了各种各样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