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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你们明天再来。”那位老人说。然后他发现了李察,“你要找什么?”

“不用麻烦您,我知道该在哪去找。”

“别去自己不应该去的地方。”老人最后告诫。

智慧剑塔一共有二十一层,每一层都存放不同书籍。然而从十三层往上,书籍便不再是普通的纸质或是石刻,而是全然以饱含力量的神秘文字写就的魔法书,每一本都能令粗心大意的阅读者丧命的致命威能。然而魔文易读,密文难破。再说那也不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由于书籍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剑塔里根本就不存在石头砌成的阶梯,只有几座陡如直角的木楼梯竖立在角落里,供大家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难怪智慧之主会时刻穿戴他的漂浮术斗篷,李察找到了原因,无论天气是多么酷暑难熬。

他一刻不停地爬了五个楼梯,只觉手脚酸软,背部疼痛。他甩了甩手臂,然后朝直抵天花板的书架迷宫中走去。

曾几何时,他痴迷于密文撰写,认为这样一来隐秘便只有他一人知晓。但残酷的事实越来越多,它们都在向他展示秘密是多么的不可靠,即使用神文龙语写就也不能阻止世人的探究。秘密与真相就像是光与暗,冰与火,它们总是互相争斗,彼此暂居一时上风。

现在就是轮到光明及火焰占据上风的时候。李察心想。他轻车熟路地在迷宫里拐过数个拐角,在一具铜魔像的旁边停下了脚步。他在这里撞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布兰德。”

“赛拉斯廷?李察。”黑发炼金术士放下了书本,扫了他一眼,然后又将视线移了回去,他极力低声说,“我一点不想遇见你。”

无论相逢是偶然还是故意,对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也一样。”李察同样以不客气的小声回敬,同时在书架上挑选讲解茹尼字母结构与语法的书籍。

他们沉默了一阵,背对着李察的布兰德首先开了口,“你更换了徽章。”

尖利的小眼睛。只是他的语气不似那么嫉恨。于是他也选择将语调放缓了一些。“一点小运气。”李察回答,“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我依然是炼金术士,自然有资格出入这里。”李察听见书本重重合上发出的“啪”的一声。“我是走私犯,可还没改行去当法师。”

李察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身后传来书从书架上滑落,然后书页被哗哗翻响的声音。但是这点噪音还不足以掩盖炼金术士口中的恶感。“别想让我感激你。”他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言语激怒我们,让我终结他人性命,随后你又拿走东西……你得到太多,而我付出太多……所以你就将此当做补偿吗?”

不可否认他有这样的想法。但此时吐露实话那可真就是彻头彻尾的愚蠢之人了。“我只是认为他会赏识你。”他平静地说,“我认为你们是同一种人。”

“这是讽刺?”

“这是实话。”两人都是野心勃勃,而布兰德也会如狐狸般狡诈。

“我不会将你的话当做褒奖。”

“最好也别这样想。”李察说,然后他就听到了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他把注意力重新拉回书本,在简单却能使人眼花缭乱的茹尼文字中寻找线索。他取出那张纸条比对,但翻译过来的句子狗屁不通。什么“一颗狗破破烂烂”,“青蛙手舞足蹈”……诸如此类。这不是好的切入点,李察意识到。他放回茹尼字典,取出一本绝境堡学士所著的《解析密文》,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灵感。

书很大,也很古老。厚厚的牛皮作封面,上面有绝境堡的图纹;交叉的两根钢铁链条将蓬松的泛黄羊皮纸捆扎紧实。李察小心翼翼地将其解开,就这么坐在地上轻轻地翻动书页。

里面内容丰富,记载详尽。每一个难解的密文都配有真实的案例。其中也不乏使用茹尼文字及几何图形作为密文的事件,他试着将其中的规律代入手头的纸条却依然一无所获。不过照书中所说,他必须得学会使用书写密文之人的思考模式才能解开谜题。

然而麦克?杰里提几乎称得上疯狂,他可没法如他那般与死人相拥而眠。因此他只能从对方收藏的书籍及部分未加密的笔记里寻找线索,但时间不等人,他没那么多的时间寻觅蛛丝马迹。他苦恼地抓着头,脑海里却浮现小屋里的炼金阵。

他猛然醒悟,那些几何图形也许是炼金公式的表达变种……而麦克?杰里提更是那名“不死创造者”的后继之人。他得从这里下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段几何符号的确是数条炼金公式的结合。李察顺利解开它之后,发现答案实在太过简单,是他曾接触过无数次东西。然而他却浑身冷汗直冒。

在炼金术的理论中,硫与铅并不是真正的金属,而是某种指代物,它们是炼金反应的催化物,借由它们的作用,世间万物因此产生。但它们都属于低贱之物,唯有银与黄金才是稀有天成,无法复制,不能制造。然而有某种东西,能让低贱变得贵重,让平凡低等的铁与铜变成令世人贪婪渴求的银与金,更是能打破生与死的规律,使人永生。

在麦克?杰里提的密文纸条中,却提到了这种物质——炼金术士耳熟能详,追求了无数个世纪的物质——万能灵药,贤者之石!他说他已发现了它,词句间的兴奋难以遮掩。

就是因为“贤者之石”,所以他才惨遭谋杀?等等,他还依稀记得麦克?杰里提在见到他们时曾说“你们不是诺瓦商会的雇员”。或者说,不是幽影修女威胁他,而是诺瓦商会的逼迫使他失踪逃跑?而最后又由幽影修女给了他最后一击?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了。因为骑士从怨灵手中得到的消息正是幽影修女与诺瓦商会有所勾结的线索。但在这之前,他理应为诺瓦商会工作才是……那他之前究竟发现了什么,贤者之石到底又是什么?他瞧着手中的纸条——那些茹尼字母依旧未曾解答出来,他觉得他们所苦苦寻觅的答案就在其中。

天色渐暗,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工会,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多远,便听见了急促的马蹄从身后出来。他扭过头去。一名身披链甲的骑士骑着马穿街过巷,一路将行人撞到街边,将鸡鸭撵得胡乱逃窜,马儿更是将苹果,柑橘还有西瓜当球一样踢飞,并把它们踩得稀烂。人们纷纷驻足咒骂,而骑士充耳未闻。他笔直地向他冲了过来。

李察朝一旁避让,然而马儿却忽然人立而起,生生在他面前止住。骑士放下护面甲,李察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白玫瑰骑士。他的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趴在马背上像是虚脱了一般。“你怎么了?”他问。

“法师小姐告诉我你在这。快,上马!”他气喘吁吁地催促,“我们共乘一骑!”

“什么事这么慌张?”他皱着眉头上了马坐在骑士身后,“当街奔跑就不怕遭受惩罚吗?”

“别管什么惩罚!”他回头冲他吼了一句,然后便甩动缰绳,用马刺踢着马腹。平日里他爱惜的马儿便痛叫一声,沿着来时的路发足狂奔。“现在就跟我去亡者殿堂。”他的话从风中传来,就像着刮脸的风一样令人因受冷而瑟瑟发抖——

“杰里提的尸体不见了!”

亡者殿堂里一片狼藉。烛台与架子倒落于地,银盘及油蜡铺满地板。到处都燃烧火光,处处都是摇曳晃动的鬼魅阴影。正在经过“升华”处理的尸首跌落地上,变得支离破碎,腹腔内的香料洒落一地,散发迷离异香。

李察避开砸在地上的木架,绕过几具向他伸出手乞求重生的尸体,紧跟在骑士身后通过以往死者安眠,而现在死者惨遭蹂躏的房间。幸好他们还没被惊醒。

“杰里提的尸体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在马上他来不及问,现在他一边小步奔行,一边立即道出了心中困惑,“难道他长了腿?”

“见鬼!他本来就有腿!”骑士恼怒地低吼,“我怎么会知道?祭司派人报告给我,我便立即去找你。我也是才来这里。”

亡者祭司们在一旁低声呻吟,他们大多受了伤,卷缩在角落里像受伤的动物般默默舔舐伤口。他们静默无语,灰色兜帽使他们藏匿于阴影。他们虽然活着却甘愿与死人为伴,仿佛与冷冰冰的亡者金字塔融为一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李察这么认为。

他躲开一具灰岩雕像手中的刀剑,对骑士说道,“看上去,他应该是被人抢走了。”

“谁会对一具没有了五脏六腑的尸体感兴趣?”骑士冷声回应,“他们能拿回去煮着吃?炖成肉糜浓汤?还是打算烤着吃?他们会哽噎而死。”

她们不会这么做,她们也没这种习惯,她们只想拷问秘密。“死者也能说话。”李察提醒他,“别忘了我们曾遇见了什么。”

骑士的脚步陡然放缓。“我不认为她们会这么做。”他沉默良久之后才说,“幽影修女收钱办事,只杀人不用刑。”然而他当这么说着的同时,右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长剑映衬烛火,反射幻化的彩光。他的身体因危险而本能地蠢蠢欲动。

“这倒是事实。”除他一人,还没人知道杰里提在制造万能灵药……他似乎已踏上了正确的真理之路。“可若是如此,那会是什么人干了这事?”

“只有神和鬼才知道!”骑士盯着脚边那些手脚断裂的尸体,他们就像用榔头砸碎的蜡像。他恼羞成怒地诅咒,“我现在无比期望神明尚存了,他们会惩罚玷污死者的亵渎者!”

李察对此表示认同,“我会很乐意有一位司职公正与惩戒的怒面神明存世。”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污浊,丁香与肉蔻的味道浓烈得令人想要呕吐,而地上呈各种模样趴着的尸体也更加多。有几位亡者甚至从石床上爬了起来,直挺挺地站在了墙边。这是亵渎者的恶趣味?可是李察的心中却不愿相信这样的猜想。他越发感到不安。

他们避开死者横加阻挠的手脚,进入存放尸体的石室,之前接待他们的那名祭司已等在那里了。他的灰色斗篷已被撕裂,变成了破烂的长条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斗篷下苍白的肌肤上有着可怕的抓伤。他用布条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指挥另几名祭司把别的尸体放回原处。

“骑士大人。”亡者祭司忍痛说道。

骑士快速地扫过周围,只是眼前的狼藉他们一路已看得够多了,这里不过是更加混乱一些。“究竟发生了什么?”骑士当头质问,“是谁潜入了这里,还打伤了你?”

然而亡者祭司却说道,“没人进来。”

骑士当即发了火,“没人进来?”他厉声吼道,“没人进来会变成这样?你们在和死者开舞蹈派对,同他们相拥着翩翩起舞,还跟他们亲嘴吗?”

脸上被指甲抓出了三道血痕的亡者祭司露出惨然笑意,他的眼珠中好似冒出绿色鬼火,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寒。“我们倒是想与死者对话,可这不是我们所长。”他阴森森地说,“亡者祭司敬重死者,为他们祈祷来生,但是我们从没想过让死者复活。”

复活!李察几乎惊叫出声。万能灵药,贤者之石;不死之创造者……好似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石室里寂静无声。然而亡者殿堂里亡魂的呼唤却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他们在朝他伸出手,干枯的、只剩骨头的无数只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在他的耳边不住喊叫,疯狂地呐喊,“让我们复活,让我们出去,让我们重见天日!”

“如果死后还能复活,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吗?”亡者祭司垂下头,低声呢喃,嗓音就像街边的卖唱小丑。“亡者不似亡者,生者不似生者。”

他不是来听对方感慨的!他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抓住祭司的衣领,用短剑好好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来龙去脉!”

灰斗篷祭司用阴冷的双眼与他对视良久。“你们会把我的话当做胡编乱造的谎言。”他说,“你们认为我在推脱责任,撒播谣言。毕竟它太过不可思议。”

亡者复生就足够骇人听闻,难道还有更加天方夜谭的故事?

“说!”骑士厉声命令。

“没人去动他。”亡者祭司缓缓开了口,“至少我们都瞧见有人去动过他。他就这么自己从石床上爬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夜半时分老奶妈讲述的恐怖故事。“一位祭司学徒发现了异样,赶过去探查,却被其又嘶又咬——他已全然不似人,更像是没有理智的动物——打斗引来了更多的人,争斗造成了破坏,也制造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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