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恰好是沙正堡当班值夜。
三更时分,沙正堡带着两名差役正巡到城北宝瓶巷口附近,就听得从西巷里传出两声惊遽尖叫.
“杀人啦,杀人啦!”话声随后戛然而止。
三人大惊,寻声奔去.
一进街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随风扑面而来,沙正堡心中暗叫“不妙!”
要知那宝瓶西巷里除了几家商铺外,余下住户的都是四海镖局的镖师。
而巷中最大一户人家,就是四海镖局的总号叶府。
有叶家坐镇城北,连宝瓶东西两巷在内的北城中几天街巷素来太平。
别说是人命案子,就是鸡鸣狗盗之事都是极少的。
可今夜的宝瓶西巷却是一片死寂,静得出奇,各户豢养的猫狗也一下没了声响。
只有各家门前的大红灯弄依旧高高的挂着,随风摇曳的红光,和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之气,令这静谧的街巷顿时变得阴沉凄迷。
三人的心也一下提到嗓子眼,都警觉的操出了腰间的佩刀。
进巷不久,远远地三人就见的巷中央似躺着一人。
三人飞奔上前,才看清是桑三,今夜城中的更夫。
桑三此刻半仰着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一脸骇容,口吐白沫。
近前唤了两声,才发觉他已经死了,且应是被吓死的,想先前那两声也应该是他发出的。
原还打算找他询问一二,如今也只得作罢。
叹了一声,沙正堡正待起身,却听道随行差役董珅惊呼道:“捕头,你看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沙正堡和另一名差役邓昌缓缓回头,身后屋门上赫然出现了半个血指印。
三人慢慢站起,凑近细看,那时一只右手的拇指指印。
环顾街巷两旁那些寂静的院落,沙正堡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而董珅,邓昌二人此刻却是恐惧,不由得紧凑到了一处。
“把门给我踹开!”沙正堡猛地这一声喊,把二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定下神方应了声“噢!”
近前几步分列门两旁,深吸口气,牟足劲抬腿一脚踹去。
“哎哟!”门没踹开,反倒把自个儿都踹翻在地,只换了个腿生疼,龇牙咧嘴的。
沙正堡看着二人无奈叹声摇头,却也心知怪不得二人。
二人刚入行,武功底子本就不扎实,头回值夜寻街就遇上这种事,怕是自然的。
沙正堡上前一把把二人拉起来道:“没事吧!”
“没……没事!”董珅,邓昌二人赧赧道:“就……就是腿还有点麻!”
“没事就好!”沙正堡长舒了口气,上前一踹,只听得“砰”的一声,门开了。
只是大门敞开的一刻,闯入眼中的景象立时让三人蒙了。
虽早已心中有数,可眼前的一切还是把他们怔住了。
一进间的小院里横躺着七具尸体,老老少少,男那女女一家七口都死了。
这家中的祖父母仰面倒在正屋前的台阶上,面冲着门口,脸上的喜悦之情未退,眼里却一露惊骇之色。
院子中央倒卧这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是后脖颈处中刀。
一只小手里还提着一袋糕点,头冲正房,像是要送去给她爷爷奶奶的。
倒在大门附近的是一对二十来岁的年轻夫妇,男的正面中刀,死前似做过抵抗,双手还紧紧的攥着一根被劈成两截的扁担。
而那年轻的妇人是背心处中刀,侧卧在地。
一手紧紧将襁褓中的孩儿护在身下,一手极力向前伸去,瞪着双目,好生不甘。
西厢门前倒着一位十五、六七的少女,左手拿着的那件绣活浸染了一片鲜红。
此情此景令三人眼圈都红了,沙正堡激愤道:“把这街上所有的院门,屋门,房门都给我踹开!”
“是!”董珅,邓昌二人大声应道。
此刻他二人心中早已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怆然的忿怒。
当街巷上所有的屋门都敞开后,郁积在三人心中多时的悲愤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宝瓶西巷内所有的人都死了。
上至七、八旬的长者,下至襁褓中的婴孩,无一幸免,且几乎都是一刀致命。
不光人死了,就连各家豢养的猫狗,圈养的鸡鸭等禽畜都未能幸免。
单从整个案发现场来看,凶手来此的目的就是杀人,纯粹的一场屠杀。
除了四海镖局里叶家的祠堂,和两间主卧里曾有翻查过的很近外。
余下的人家皆是杀完便走,钱粮及贵重的器物一无所失。
而由此也可看不来,凶手应不下二三十人,且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整个西巷中,只有叶家父子二人和几个大镖头有过于凶手交手的痕迹。
只是从案发现场,与他们各自手中兵器的钝口看来,交手不过百十来回就已被害。
且从他们刀剑刃上残留的血迹看来,凶手也应该有所伤亡。
但却寻不到凶手的半点踪迹,可见现场已被打扫过。
由此可证,凶手预谋已久。
只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江湖寻仇,可就算是寻仇来的总,不可能跟着巷中所有的人家都结了怨吧。
再说,行镖的原也不喜与人结怨,叶家待人素来宽厚。
江湖黑白两道对叶家也颇为敬重,这案子会是谁人所为?
对于这诸多的疑问,此刻沙正堡却无暇多想,至此当口最要紧的事抓住的凶犯。
尸体尚温,想来他们应该还没跑远。
可回念一想,一路巡来所遇并无可疑之人。
猛然间,沙正堡想起从宝瓶巷到北城门也就是一炷香的光景,今夜又是开了宵禁的,不觉心一下提了上来。
忙对同行的董珅、邓昌道:“你二人速速回府衙,将此事报于大人。”
邓昌:“捕头,你不回去吗?”
“我要去北城门那看看,你们快去!”
见沙正堡沉着脸,二人亦不敢多问,转身便朝府衙跑去。
沙正堡也疾步赶往北城门。
离城门越近沙正堡心中是愈发忐忑,想起凶犯的杀人的手法,他不禁替守城的兵卒担忧。
直至近前,见得守城的兵卒如往常一般,皆安然无恙方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却又生出另一个疑问:“难道他们没从这走?还是……”
“沙捕头,今儿什么风啊,怎把你吹到我这小庙来了。”
未及沙正堡多想,一个声音就打前方飘了过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夜值守北城门的小队的队长王统。
说起王统此人年岁到与自己相当,别看他是五短的身材,生的又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但一身的内家功夫可不输人下。
只是平素沙正堡与他少有往来,又听旁人说过此人性情有些怪异,迎上前拱手笑言:“哟,原来是王队长啊!”
“沙捕头,这合家团圆的你怎得空上我这来了。”
沙正堡仍挂着笑道:“很您一样,今儿也是我当差。”
“哟,那可真是赶巧啦啊!”王统不阴不阳,瞥眼看着他道。
沙正堡笑道:“谁说不是啊,王队长今夜还太平吧!”
“太平,哪能不太平啊!今儿个可是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举国欢迎的哪有不太平的啊!”
还是那样的调调,只是话音中带着质疑之气。
“哦,您说的是。”沙正堡陪着笑,语气不卑不亢,接着道:“王队长,今夜出城的可都是什么人啊!”
“沙捕头,虽说您只这城里的大捕头,可未免也管的太广了吧!”
最后那句王统掉高的嗓子厉声质问道。
见状,沙正堡思量再三,沉声道:“王队长,不瞒你这城中宝瓶西巷出事了,出大事了。”
“宝瓶西巷!”王统一愣,心道:“这宝瓶西巷有叶老爷子坐镇能出什么什么大事啊!”
只道是沙正堡危言耸听吓唬他,不急不慢道:“出事?!出什么事啊,是丢了鸡啊,还是跑了狗啊!”
沙正堡叹道:“宝瓶西巷一巷的人,连带家里的样的禽畜都死了。”
“什么!”王统大惊:“你说什么,沙捕头?!”
沙正堡压低声道:“我说宝瓶西巷出了人命案子。”
“那叶家呢?叶家怎么样了?
叶老爷子,鸿辉少爷和小少爷都还好吗?!”王统的心也一下揪了起来。
见沙正堡垂目轻叹,甚为无力的摇着头。
王统立时打了个冷怔,心中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慌张茫然,一把抓住沙正堡的手道:
“沙捕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看着他这副失神的模样,沙正堡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忍。
那王统少年之时是个好勇斗狠的,仗着这一身的武艺四处寻衅,伤在他手下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
可二十四岁那年,他遇上了一个硬点子,一身的功夫近乎被废。
幸好他母亲贾氏求到了叶家门上,叶老爷子可怜贾氏便出面为王统求情。
并为其做了担保,王统这才保住一命。
待其伤愈后,还是叶老爷子出面,替他在军中谋了个职位,他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虽因其性情的缘故,做了十年的队长却仍五升迁之机。
但王统对最叶老爷子一直是尊崇有加,逢年过节的总会亲自备礼登门。
渐渐的与叶家府内众人也熟络起来,虽算不得深交,但多少也有些个交情。
沙正堡暗下一叹,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说谎!”
闻言,王统脑中“嗡”一下的空白一片,身子轻飘飘的,踉跄的退了两步方稳住身形。
沙正堡上前道:“王队长,你没事吧!”
王统轻轻摆了摆手:“无碍!沙捕头,您上这来是……”
“尸体尚温,所以……”
“不用说了,我明白!”王统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将守城门的兵卒都唤到一处。
由沙正堡一一细问,自己则站到一旁细细回思。
只是今儿是中秋灯会的最后一日,原十里八乡进城热闹的今夜大多都往家返。
初更刚过就陆陆续续的走了,近三更时出城的人最多。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或同村同族,都是三五成群。
熙熙攘攘的,有的搀扶着老的,有的抱着小的,稍大些的闹腾着就出了城,守城的谁也没顾得上仔瞧。
加上打十四那夜取消了宵禁,兵卒对夜间出城的百姓也就不像以前那般盘查。
此刻是谁也想不起是否有可疑之人出过城。
这可急坏了沙正堡,王统二人。
正这时,两匹快骑从城里疾驰而来,“哒嗒”的马蹄声,回荡着静谧的夜空中倍感刺耳。
沙正堡与王统原本就焦灼的新,被那急促的马蹄声搅得愈发纷乱。
来人是邓昌,除了他自己做的那匹,还牵着一匹。
将至近前邓昌便跳下马来,快步上前抱拳道:“捕头,大人和何仵作都到,让您快过去。”
说罢把另一匹马的缰绳递了过去。
“知道了!”沙正堡接过缰绳,转头拱手道:“王队长,那在下就先过去了。”
“沙捕头好走!”
沙正堡遂于邓昌翻身上马,正待离去之际。
邓昌猛地想起来前把总大人的交代,忙下马道:“王队长,把总大人让小的转告您,即刻关上城门,随后宝瓶西巷去,守备大人已经到了。”
“多谢小兄弟!”
“不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