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

霎时间，原本安静的大会客厅里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与会嘉宾纷纷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向坐在吴稚晖身畔的刘长官证明，他们就是刘长官身后最坚强的后盾。

刘长官举办今晚这场“与民同乐”大型活动，其目的一是为了拍吴稚晖的马屁，二呢就是想借此凝聚人心，为他今后统一四川，成为真正的“四川王”奠定基础。

此刻，只因为孟西华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他的两个目的全部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他的内心又如何的不窃喜。他扭头偷偷瞥了一眼孟西华，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年岁不大，却机智灵活，能言善辩的年轻人增加了几分好感。

桐城狂生陈澹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刘长官是有大抱负的人，他不甘心自己偏安重庆一隅了此残生。此番邀请吴稚晖来渝考察，其目的就是想通过吴稚晖这位党国中常委，和南京政府搭上关系，以便在将来能够实现他“立足重庆，放眼四川”的宏图伟业。

“老爷子。”

孟西华待大会客厅里喧嚣的气氛趋于平静，郑重道：“您瞅见没，在我们重庆，上至刘长官，下到黎民百姓，我们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是历经千锤百炼凝聚而成的钢铁长城。在下在这里大胆预言，用不了几年，刘长官必可成为屹立在巴蜀大地上的宏伟巨人。”

此言一出，一座皆惊，唯独刘长官对孟西华做出的预言深信不疑。

吴稚晖此生，虽然不喜做官，却对国事、政治极为热衷。自辛亥革命成功以来，四川境内军阀割据，连年战乱，匪患横行，于国于民都是大大不利。倘若刘甫澄真的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统一四川，无疑是做了一件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好事。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收到刘甫澄的邀请后，欣然来渝考察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件事目前尚属机密，尚不宜过早曝光于天下，于是，他抬手指着孟西华，笑骂道：“臭小子，你别忘了，今晚聚会的主题是楹联，你别把话题扯远了。对了，你小子不是还准备了两条上联想难为难为老朽吗，还等什么，赶紧说出来，老朽倒要看看这两条上联究竟难到何种程度。”

孟西华笑道：“老爷子，请容在下做一小小的更正，准确的说不是两条上联，而是一条下联，一条上联。老爷子，敢问您是想先对上联，还是想先对下联？”

吴稚晖反问道：“臭小子，这两条联是下联字数多，还是上联字数多？”

孟西华回道：“上联。”

吴稚晖道：“好，那老朽就先听一听你出的下联。”

孟西华笑道：“不瞒老爷子说，去年夏天，酷暑难当，在下和几个兄弟围坐在一起吃冰镇西瓜，偶然间想到了一条下联：冰比冰水冰。”

吴稚晖闻言心道：冰比冰水冰？此联第一个字是名词，第二个字是介词，第三和第四个字组成的词组还是名词，第五个字是形容词。单从词性上说，这条上联不难对。

可这条下联看上去又像是一条拆字联，‘冰’去掉偏旁方为‘水’，而且不管是‘冰’还是‘水’，都占着五行中的‘水’，有点意思。

吴稚晖脑洞大开，把汉字中所有和金、木、火、土有关，并且还能拆开去掉偏旁，字的属性既能当名词，又能当形容词的字逐一在脑海中罗列出来，比如“荣”，再比如“灾”等等。

可把这些字拆开后组成的上联，竟无一条能和下联组成一副对仗工整、没有瑕疵的对联。

吴稚晖顿时感觉脑仁疼。他脑仁疼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对不出上联而着恼，而是因为倘若他再对不出这条看似简单，却又极为难对的下联，他又得上交一份白卷。

况且，方才孟西华已经坦言，孟西华可是提前做足了功课的，从孟西华出的第一条上联，再到这条下联来猜测，孟西华为他准备的第三条上联也极为难对。假如等一会儿，他若是还对不出孟西华专为他准备的第三条上联，那他可就要以完败而收场了。

要知道，方才他为了为难孟西华而出的五条上联，孟西华可是逐一对出了近乎完美的下联，尽管这里面有利益的驱使，可毕竟孟西华是对出来了。难道说他真要以五比零的尴尬比分，结束掉今天这场专为他准备的大型活动？

吴稚晖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理不清思路。魖地，他脑中灵光一现，心道：这么难对的下联，老夫对不出，难道孟西华这个臭小子就能对出了？

一念及此，吴稚晖哈哈一笑：“臭小子，老朽心中已经想到了一条上联，不过为了给你小子一个露脸的机会，你小子可否把你想到的上联先说出来让老朽听听。”

孟西华知道吴稚晖这是在耍滑头，竟不揭穿他，张口吟诵道：“绵赛绵帛绵，冰比冰水冰。老爷子，您觉得如何？”

“呜呼呀。”

吴稚晖假意发出一声惊叹，惊问道：“臭小子，难道你是老朽肚子里的蛔虫，你小子想的上联怎么和老朽想的一模一样。得，老朽再把机会让给你，由你来说说这条上联的妙处。”

孟西华闻言心底暗笑一声，解释道：“老爷子，绵这个字既可以当名词，又可以当形容词，在词性上来说与下联中的‘冰’完全对的上。

“《汉文字典》上说，绵是蚕丝结成的片或者是团。至于绵帛这个词，它是绵帛、丝绵、绢帛的总称。《后汉书-董卓传》里面记载：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因此，用‘绵帛’来对‘冰水’也是能够对得上的。

“至于上联中的最后一个字‘绵’，它的意思是‘绵软、柔软’的意思。白居易有诗云：吴绵软于云。由此可见，‘绵’与下联中最后一个字‘冰’的‘寒冷、冰冷’也完全对的上。而且，‘冰’这个字占着五行中的‘水’，‘绵’这个字占着五行中的‘木’，是不是也完全对的上？”

吴稚晖摇了摇头，驳斥道：“臭小子。尽管绵是蚕丝结成的片或者是团，蚕又是靠了吃桑叶才能吐出蚕丝，而桑叶则长在桑树上。可从字的属性上来说，绵的属性为‘水’，不是‘木’。”

孟西华听后笑道：“老爷子，莫非您忘了，‘绵’这个字当名词使用的时候，它可是跟木字旁的‘棉’相通的。比如‘绵花’、‘绵絮’、‘绵绒’等。敢问老爷子，木字旁的‘棉’这个字的属性是‘木’还是‘水’？”

“这个，这个。”

吴稚晖一时语结。

孟西华倒也不想为难吴稚晖，赶紧把话题引开，说道：“不过老爷子，咱爷俩共同想出来的这条上联也不是完美无缺的。‘绵’这个字的发音为阳平，严格来说，‘绵赛绵帛绵’这条上联还是做下联更为合适。”

既然孟西华主动给了一个台阶，吴稚晖立刻接口道：“臭小子，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不过，洞庭湖君山亭有一幅对联是这么写的：月光千里白，秋色一天青。

“另外左宗棠曾为无锡梅园题写过一副对联：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在这两幅对联中，上联的最后一个字的发音都是阳平，可谁又敢说这两幅对联不是经典。”

刘长官闻言起身恳求道：“吴老，可否将左宗棠为无锡梅园题写的对联，用篆书给甫澄写一幅？”

孟西华立刻接口道：“老爷子，在下也想向您求一幅同样的墨宝。”

“不急，不急。”

吴稚晖摆了摆手，笑道：“刘高官，稚晖此次来渝主要是为了散心。既然是为了散心，那时间有的是。因此，题字之事可以先往后拖一拖。老朽很好奇，臭小子专为为难老朽，特意准备的第三条上联究竟是什么。”

孟西华笑问：“老爷子这是在骂在下吗？您可是刘长官请来的贵宾，即便在下浑身是胆，又怎敢为难您老。”

“少装。”

吴稚晖笑骂道：“赶紧把第三条上联说出来，别让刘sheng长等急了。”

孟西华闻言嬉笑道：“不说，打死也不说。”

吴稚晖挥掌作势欲打：“你说不说？”

“说，说。”

孟西华一缩脖，后撤一步：“老爷子，前几天在下在泸州街边小摊吃早餐，偶然遇到一位年逾六旬，身体康健，以卖豆腐为生的老婆婆。老婆婆姓麻，街坊四邻都称呼她为麻婆。

“老爷子听好了，在下出的上联是：豆腐麻婆买豆子，赤橙黄绿青，磨豆腐烹麻婆豆腐，香飘万里。”

吴稚晖听后心道：妙啊，这条上联里面镶嵌了四个‘豆’字，三个“豆腐”，而且还把四川名菜“麻婆豆腐”也镶嵌其中。不仅如此，赤豆（红豆）、黄豆、绿豆、青豆，市面上可真有其豆。尽管没有橘豆这一种类的豆子，可小扁豆的颜色却是橘黄色的。

而且，臭小子方才说了，豆腐麻婆真有其人，麻婆豆腐又真有其菜。什佛撒（无锡骂人口头禅，无实际含义），这、这、这条下联该怎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