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秦霜雪认为只要父亲承认了自己,他就能多花些时间陪陪自己了。
这样的暗示一直陪她走完了整个学生生涯,甚至还影响了她的工作。
为此,她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同学、朋友,爱情,她的青春被自己的暗示消磨殆尽,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她不后悔这样,因为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路。
她认为自己这样做就能让父母满意实际上,父母从来就没有因为学习的事情强迫过她,反而是让她不要努力过头,多和周围的人玩玩。
但那些话都随风消散了,比起父亲,放弃的那些东西不算什么。
她没料到父亲会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如此扭曲。
想到这里,秦霜雪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原来自己从小那么勤奋并不是父母的教育,而是他们的行为和自己的心理让自己变成了这样。
但是这样的事情,为何现在才想明白她有些茫然。
曾经,她不愿想起这些,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她只是放手去做,也不曾顾忌后果。
是因为父亲在自己努力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自己么?
那时的她感觉自己和父亲的距离是出奇地遥远,无论她怎么奔向父亲,也只能看到父亲的背影。
哪怕父亲能有一次就一次,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她去公园或者游乐园好好玩上一次,她都能从这种自我暗示中解脱出来。
那样,她也许会成为一个平庸的人,但她想,总比自己变成现在这样要来得好。
与其变成一个周围人眼中的怪人,还是变成一个拥有美满家庭的人更幸福一些。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心愿,却在她的心中扎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原来是这样
秦霜雪想通了,原来自己只是想过普通平凡的生活,并且坦然面对生活的压力原本自己也没必要从小学到大学都当上班长,每次考试都努力争取年级第一自己也可以像周围的人那样暗恋上某个班上的男生,为他心生情愫,彻夜难眠
但他的父亲却连哪怕一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甚至过年的时候也被外面的应酬抽走了时间。
秦霜雪很是难过,她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父亲的道路,那种为了达成目标,忽视身边存在的一切的执着。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是一团乱麻,自己明明是可以活得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的,结果却只能得到这样的现实,而这都是父亲的错难怪自己会对父亲产生恨意。
小时候,在她的心灵深处,她就隐隐出现了这种感觉,像是不安,又像是迷茫。
那种感觉在以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声音告诉她:这不是你应该走的路。
但她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以及,她已经踏出了前进的那一步。
路不走完,她就没法停下。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停下了,她看清了父亲,也看清了自己。
望着父亲苍白的脸,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秦霜雪只感觉喉头哽咽。
难怪母亲会对这样的父亲不离不弃,她喜欢他,就如同喜欢自己一样难道母亲不爱自己吗?当然不是是爱父亲比自己更多一些吗?也不是。
秦霜雪错怪母亲了,她从来就没有偏袒过谁,因为她始终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只是那时,秦霜雪说出了过分的话,让她对这种相信产生了动摇。
不过,这并非是她害死了母亲警方调查后认为她说的话不足以构成母亲自杀的主要理由,哪怕她会因此而伤心自责。否则她就成谋杀了。
她也终于理解了母亲不愿意离开这座城市的原因离开父亲,也就等于离开了她。
母亲又何尝不想让这个家庭重归于好,但她面对的是比女儿更为巨大的绝望秦霜雪现在感受到了。
她的眼泪决堤了,在父亲面前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
话筒掉在了地上,房间内亮着昏黄的光,父亲的手铐闪烁着令人不安光芒。
“对不起,对不起!”秦霜雪边哭边说。
她在向父亲道歉,在向母亲道歉,也在向于东海道歉。
“雪儿,你怎么了!”
父亲匆忙起身,整个身子都压在了玻璃上。他双手用力捶打玻璃,手铐也跟着打在玻璃上,叮当作响。
泪眼朦胧的秦霜雪看了父亲一样,他的身躯在白炽灯下看上去异常地高大。
玻璃很厚重,父亲用力捶打仍旧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霜雪低下了头,泪水浸湿了袖口。
而父亲突然出现了身体异常,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却还艰难地伸向秦霜雪的方向。
血腥味从他的喉咙里往外冒,他感觉到一股温热占据了自己的口腔,他双目失神,凭借薄弱的意志最后看了女儿一眼,便倒在了地上。
鲜血仍在从他的口腔和鼻孔中往外冒。
秦霜雪却因为被悲伤淹没,没看见这些。
父亲身后的警察见状立即上前搀扶,将之放平,解开了他的上衣,让他尽可能保持呼吸,然后用对讲机请求增援。
很快,父亲身后的门被猛地踹开,老牛带着一伙人冲了进来。
“快快!”朦胧叫喊声忽高忽低,在秦霜雪的耳边幽幽地回荡。
等她抬起头,擦干了眼泪,却只看到父亲脚跟朝下,消失在门外。
现场只剩下凌乱的血迹,翻倒在地的座机以及一串星星点点的血滴跟着父亲消失在了门外。
在距离强戒所不愿的山脚下有一家公立医院,秦霜雪的父亲被送往那里救治,目前情况已经稳定。
强戒所里并不是每天都像秦霜雪看到的那样太平,时常有人因为矛盾冲突而受伤,所内的医疗环境只能解决小伤小病,稍微严重一些的,就只能被送往这里。
当然,因为他们身份特殊,所以需要专人看守。好在这样的突发事件并不常见,人手才勉强够用。
当天夜里,秦霜雪到了父亲的病房前,一个值班警察就站在门口,与其说他是在看守父亲,倒不如说是做做样子。
一般,吸毒者的体力都不太好,让一个警察来看守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能放任病人待在病房,万一跑了就麻烦了。
她说明了来意,警察便放了她进去。
父亲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旁边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病人,却都睡着了。
他还醒着,床旁边摆放着各种冰冷的仪器,时不时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手臂上连接着两根透明的软管,一直延伸到上方的吊瓶中。他的食指上夹着一个小玩意,上面延伸出来的线耸拉在床沿上,然后一路钻到了后面的机器中。
这样的环境她颇为熟悉,同样是在这样的夜里,差不多的病房,弥漫的消毒水、冷清的空气、灯光下呈现出灰白色的被褥床单、亮着刺眼绿光的逃生通道指示牌以及死气沉沉的气氛。
前段时间,她就是在差不多的病房中躺着,于东海在照顾她。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变成了父亲。
她觉得这样的病房对病人一点也不友好,本来病人的情绪就十分低落,还得让他们面对这样的环境。
但她无力改变,因为几乎所有的医院,所有的病房都是这么个鬼样子。
并且父亲还戴着辅助呼吸装置,但就算如此,他想要呼吸夜仍旧有些费力,仿佛随时都会没气儿了似的。
秦霜雪感觉有些不妙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比旁边两个病人要多得多。
“雪儿你来啦,坐吧。”
父亲的声音很吃力。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天花板上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让他更显阴郁。
窗外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对面另一栋医院的楼房上零星几个窗户中透出来的灯光。
阴沉的天空看不见星星,却能听见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以及远方沉闷的雷鸣。
这座城市,好像又要下雨了,气氛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在父亲的指示下,秦霜雪将床的角度抬高了一点,他这才勉强坐起身来。
秦霜雪坐在了父亲旁边的椅子上,看着父亲,她心里五味杂陈。
见她沉默不语,父亲摔下打破了沉默,道:“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呼真好。”
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重复说这样的话。
黄昏之时,在那个狭小的问询室,父亲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和这一句很像。
自己在父亲的心中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可他却从来没有说起过。
就像她也不会跟父亲坦白自己对他的看法一样。
作为回答,她只能默默地点头。
关于母亲的事,她这下子也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万一他受到刺激,也跟着去了
秦霜雪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
虽然她觉得父亲该死,但真的那样她又会很害怕。
“今年都二十岁了吧哎,二十年了,不容易啊。”父亲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空,感叹道。
那一年,秦霜雪刚刚二十出头。
她生于1983年11月11日,因为很聪明,所以读书早,5岁就上了一年级,并于19岁大学毕业,比正常毕业的要提前两三年因为小学到初中的时候跳了一级,不过后面不允许跳级了,否则还会更快一些。
她毕业后在外闯荡的一年中凭实力晋升到公司高层,并19岁时认识了于东海,前阵子刚过了20岁生日,然后就打听到了父母的情况。
本来她是想向他们证明自己的,结果事情却没朝她想的方向发展。
“你的生日也过了,没为你准备生日礼物,对不起。”父亲道。
秦霜雪没说什么,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收到过父亲的生日礼物了。
当记忆闪烁在脑海中时,她隐约响起了大概是从高中开始。
无论小升初,还是初升高,对于她来说都是人生的分水岭,当然,对于大部分同龄人来说这都是如此。
她也记得母亲对自己说升学就意味着她长大了,变得更成熟懂事了。
只是,她不理解大人和儿童之间有什么差别,很多人小时候都想要快点长大,因为长大了就能做很多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情,但她早就从父亲的身上知道大人的世界并不美好,这样的升学对她而言不过是意味着向着现实靠近了一步而已。
她不喜欢这样,虽然平时看不见父亲,但起码生日的时候还有点念想,长大后这种念想都断了,而她高一的时候,也不过才13岁。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大人了。
这和她的家庭教育有关,那就是快,毕竟父母的工作都需要效率,他们只是想当然地把工作上的态度放在了她的身上,虽然偶尔母亲也会感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看到秦霜雪从不抱怨什么,她也就没仔细想这些事。
秦霜雪的小学老师曾问过班上的同学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得到的答案中,有想当科学家的,有想当运动员的,也有想成为特种兵的。
这些无忧无虑的幻想印证了她的同学们美好的童年,但她做不到准确来说,她从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去做。
她从小学到大学都是班上最小的那一个,因此她和其他同学产生了一种看不见的隔阂,但老师却对她颇为喜爱,经常当着众人的面提到她,还让大家向她学习加上她天资聪颖,办事很难出错,成绩也很优秀,因此经常成为大家的话题。
每到一个学校,她都会莫名其妙地变成焦点人物,最好的例证就是她从小当到大的班长。
由于她太过出色,班长一职也无可挑剔,本来有些人不爽她,但也都无可奈何,因为只要欺负她,一定会很快被所有人知道。
不过,秦霜雪却还是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一种莫名的陌生,因为同学们似乎总是离她远远的,她不知道是自己年龄的问题还是自己太爱出风头明明自己是不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