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七章 异怒(1 / 1)格子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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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别躺着,去擦桌子啊。”饭摊老板有气无力地喊着,脑袋往后一仰陷入冰凉,发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让-我-歇-会。”卢西安竭尽全力地挤出这四个字,更没力气起身了。凉席上仿佛装了强力磁铁,吸附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电风扇开到最大功率,风力所到之处已是他所有活动范围。

老板娘平躺在水床上,享受着全饭摊的最高待遇。肥胖的身躯上铺满了冰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全身扭伤了,呼噜声震撼地盖过风扇的转声,更添燥热。

大街上鲜有动静,连蝉都被烤地声线弯曲。偶尔有几片树叶耐不住高温零落,黏在发烫的地表上,风都铲不动。整个世界化做一屉巨大的蒸笼,地面蒸起隐约的热浪,层层迭起扭动着远方的地平线。骄阳火辣,恨不得连自己都烤熟——尽管它已经熟透全球了。

“老板,有水没?”一个壮汉伏在门口的冰柜上,看起来热坏了。没等老板回答,一把推开了冰柜门翻找出一根雪糕,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

饭摊老板勉强抬起惺忪的眼皮,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有。”他踹了踹地上的卢西安。

“去,顺便给我也..拿罐可乐。”

卢西安慵懒地翻了个身,不愿动弹。老板就继续踹他,脚力绵软。门口的壮汉三口啃完了雪糕,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不满地大吼道。

“还做不做生意了!”

这才见卢西安坐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另一个冰柜。推开冰柜的瞬间,肉眼可见的凉气从里面呲呲地冒了出来,扑在他疲惫的脸上,有如甘霖天降,一扫高温难耐的燥热,心旷神怡溢于言表。

卢西安沉浸在无边凉爽之中,就差把头也塞进冰柜里了,一时间竟忘记拿水。壮汉看到冰柜里排列的饮料,像是迷失沙漠的秃鹫——飞扑了过去。那臂膀都快赶上舀水的碗口粗了,用力地拽出一瓶大号可乐,高举着直往嘴里灌,可乐灌入他的咽喉发出咕咕的声音,暗棕色的汽水沿着上下起伏的喉结浸湿背心,大半瓶可乐瞬间见底。

哈~一声,壮汉大声叫爽。冰柜前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个手里捏着已空的大瓶可乐,一个脸上挂着享受的心旷神怡,场面有点怪怪的。

“小伙子,多少钱?”壮汉的咽喉经过碳酸汽水腐蚀,声线更加粗犷。

卢西安还是微张着嘴,两条眉毛耷拉下来,一副无比享受的表情。壮汉心说这不是个傻子吧?捏着他的肩膀摇了摇他。说时迟那时快,那两条软绵绵的眉毛霎时竖了起来,带着眉宇之间的肌肉夹出一道深陷的皱纹。

“别碰我。”卢西安用力拨开了肩膀上的手,拨得壮汉一个趔趄。

壮汉之所以为壮汉,不仅因为身体壮,更因为心脏壮。又哪能受得了这番挑衅,冲上去就锁住了他的脖子,双手用力一紧。卢西安的脸上别提心旷神怡了,哭天喊地都没地方出气。双脚猛地往墙上一蹬,两人摔在地上扭作一团。

巨大的动静一下子惊醒了沉睡的饭摊夫妇,两人忙上来拉架。说是拉架,其实就是拉着那个壮汉别打架,卢西安那身板也只有挨打的份。夫妻俩费了好大劲,可算是把壮汉的手掰开了。那壮汉站起来,一脸狠样,嘴里不断喷着威胁的话,可以看出是个街斗老手了。

“你儿子先挑事儿的,你看这事儿咋办吧?”壮汉亮出手上一道不到两厘米的血痕。

老板一看这手,再看看地上牙都被打掉几颗的卢西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老板娘倒是满脸不服,开口就骂。

“谁儿子啊,你家儿子这么傻啊?”

饭摊老板忙把老婆推到身后,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是又赔功夫又赔钱,脸面更是赔得一点不剩。

“以后你儿子,我见一次打一次。”壮汉临走撂下一句狠话,提着两打可乐,撞开门走了。

躺在地上的卢西安抹了抹嘴上的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牙豁了几颗,开始满地找牙。老板看到他这副模样,怒从心头起,抬脚就想踢过去。可一想这小子急了可跟谁都玩命,于是转愤怒为语重心长,说道。

“西安啊,你又跟人打架,你自己数数,最近你都打多少回了。”嘴上这么说着,心疼自己的钱赔得比水流得都快。

“他们先打我的。”

卢西安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两颗牙直往嘴里塞,似乎是想安回去。老板娘实在受不了他这副蠢样,上去就是一脚,那两颗牙颤抖着滚进了冰柜底下,再也拿不出了。

失牙的野兽往往更加凶猛,用在此刻的卢西安身上也无问题——凶光从他的眼底迸发出来,于无形处截断高温,散出阵阵惊寒。不大的饭摊里温度骤降,那眼神比猎豹凶狠、比巨象威武、比群狮之王更愤怒,死亡的惊骇通彻夫妻俩的心底,吓得两人直往后退。老板被吓得躲在老板娘后面,老板娘则躲在柜台后面,嘴上说着不要过来、报警之类的胡话。

太阳更加地毒辣了,电风扇还在呜呜地转着,牙血在地面上凝结成小片暗红,一脚踏过,黏在43码的鞋底。卢西安飞奔了出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热浪起伏的远方。烈日当头,身后的饭摊毫无过渡地迭入无边漆黑之中,无声无息。如此一来,他便丢掉了这份工作,因为跟老板冲突。他并不知道自己丢掉的不止一份工作,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天空中骄阳似火,晒得青鸳瓦发烫。院落里浓绿层叠,尤以槐树冠为甚。这个夏天出奇地炎热,无风无雨,骄阳执着地霸占着天空,对世界投下日复一日的暴晒。而在这座不大的院子里,却有比骄阳更执着的事物——雪儿的殷勤。

雪儿推了门进来,今天她身着一件浅色的卡通短袖,丝带束在她纤细的腰上缠作一簇兰花。下身的短裙也是浅蓝色的,长度恰到好处地垂到膝盖稍上,乖巧且不失妩媚。逆光为笔,盛绿为景,那对银色耳坠在阳光下微微闪动,与院落里一树槐花交映成画,画中的女孩浅笑着,眼里满是温柔。

“西安,去游泳吗?”

“不去。”卢西安果断地回绝了雪儿,他正背靠床头坐着,看着电视里的海绵宝宝。雪儿似乎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并不多问。走过去坐在他边上,两人一同看着电视。空调的冷风吹得屋里的温度有些凉,也吹得两人的关系有些凉。

卢西安的的脸上没有表情,雪儿心里知道,没有表情就是没有心情,没有心情就是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便会影响到自己今天来的真正目的。作为表姐是有义务拯救表弟的,即使...只是名义上的表姐。她正想着,电视上派大星适时地大笑了起来,笑声憨厚,滑稽的样子能逗乐十个卢西安。她伺准时机挤出一副“乐得不行”的表情。

“派大星,哈哈哈,太有意思了。”眼睛斜视着卢西安,观察着这样是否能让他开心一点。

只是这自以为的灵光一现都糊在了他脸上,两道眉毛直接皱成一把锁,还把电视调成了静音,撅起嘴一副全世界都欠他五百万的样子——还不如面无表情。雪儿看到他这副模样,笑容渐渐凝固了,尴尬地掰下了嘴角。其实对她来说,派大星的样子并不好笑,海绵宝宝也没什么意思。

静音模式截断了派大星憨厚的笑声,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空调外机还发着低沉的嗡嗡声,除此之外便无声响,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那扇木门无声地开了,屋内的凉气争相涌向室外,在门口小片区域形成隐形的乱流。卢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新鲜熬制的绿豆汤。

“哎呀,雪儿来啦。”卢妈朝雪儿眨了下眼。

雪儿也热情地与卢妈打招呼,并偷偷地回了一个眨眼,两人像是互通了什么计划。

“来,这碗先给你,我再去盛一碗。”卢妈把绿豆汤递给雪儿。

“儿子,叫表姐了没?要有礼貌。”

卢西安跟个木头似的,没有任何回应。那张脸还是那么不爽,可以说是个极其不爽的木头。卢妈新盛了一碗绿豆汤放在床头柜上,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了雪儿的身边,正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那张脸,又抿着嘴有些犹豫。卢西安的眉头紧蹙着,把房间里的氛围锁地有些紧张,海绵宝宝还在无声地播放着,房间里由原先两个人的沉默变成了三个人的沉默。

这个男人从植物人状态醒来已经一年有余了,从最初的呆滞到后来的幼稚再到后来的少年意气,一年以来的恢复状况家人和朋友都看在眼里,也衷心为他高兴。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进度条停止了,甚至还有倒退的趋势。比如最近——在饭摊为了一点小事跟人打架,还差点把老板打了。蹲在家里不是发呆就是看动画片,并且全无之前的乖巧,变得行为乖张,脾气暴戾,如果把此时的卢西安比作一个煤气罐,那么他应该是漏气了,整日里怒气就止不住地往外泄,逼得家人朋友都不敢靠近。

卢妈和雪儿对视一眼,还是开口了。

“西安,你觉得表姐怎么样?”

他的眉头蹙地更紧了。

“不怎么样。”一字一顿。

这句话表达的重点不是表姐到底怎么样,而是我现在——很生气。

“那你喜欢她吗?”卢妈有点不识趣地问。

话一出口,好像打开了他身上的某个开关,这个煤气罐泄不出气了,反而吸聚着怒气,在心里膨胀起来。左心房不够憋,又串了一些到右心房,憋得整个胸腔鼓囊囊的,只差一星火苗引燃——胀气的煤气罐往往比泄漏的煤气罐更危险。

“你跟表姐结...”

母亲话没说一半,这个男人的怒火已经积聚过半,右手猛地一拳锤在床板上,木屑四溅。看得出来他在压制怒火,也看得出他即将压制不住怒火。那床板早已伤痕累累,无数斑驳的拳印都是他与心魔斗争的挣扎。卢妈和雪儿吓了一跳,但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两位手握着手组合成上阵婆媳兵,闪耀着母性的光辉,誓要助他铲灭心魔,重寻意气风发。

“你跟你表姐结婚吧。”

卢西安听到这句话,嘴里囔哧囔哧地说着什么,不知是感动地说不出话,还是气得说不出话——估计是给气的。整个人暴怒而起,把木板床当了蹦床,一顿暴跳踏穿了床板,一时间木尘弥漫。雪儿和卢妈见状忙上前查看,带着关切且保持距离,可见婆媳二人深谙“暴怒卢西安”这种动物的习性。

木尘飘了满间,有些吸入了空调,有些黏附在窗台。那暴怒的卢西安大吼着抽起半条床板就要砸向二人,得亏两位贤妻良母抹开木尘跑了出去,才得以保全。临了卢妈还不忘大声宣誓。

“这婚你答不答应都结定了,我说了算。”

卢西安虽怒气未消,但也属于是对事不对人,不至于冲杀出去。整个人卧在塌陷的床板里,怒目圆睁地看着电视。海绵宝宝在无声之中结束了一集又一集,窗外的骄阳暗淡了许多,渐渐跌入日暮的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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