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天边鱼肚泛白,阳炎彬竟是生生在院落中站了一夜。
然而即使是如此,他也还是未曾等到自家父亲归来的一刻。
虽然心中早有这番准备,但当事情临头,他也还不禁是悲从中来,双目泪流不断,浑身悸动不已。
一个老仆上前,便要小心的开口禀告些事宜,但他还未张嘴,却只见阳炎彬忽而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当下便往后倒去。
他面色惨白,正是不带一丝血色,目光竟然是有些发直了。
这老仆乃是出身自阳乡,正是阳杰其人乡梓,一直侍奉阳杰左右,倒是也耳濡目染习得一番功夫。虽不高明,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当下其人把手掌贴在阳炎彬后背,运劲替他疏通气血。
好一会儿后,阳炎彬才幽幽转醒,老仆当即哭诉道:“少爷,您若是再有个半点闪失,可是要老奴如何去见老爷啊!”
“我父”阳炎彬只觉得胸口郁结阻塞的不行,一想到父亲,便是生生又呕出口鲜血来,好一会儿才喘息道:“此时亦未得归家,我父定然已仙逝而去”
老奴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颤抖道:“那那少爷,此厢应该如何是好?”
“我父曾有交代,便是要我去奔向大雪山一脉”
“那我们,即刻便是要启程?”老奴慌张应了一句,片刻才又讪讪问道:“大雪山又是在何处?”
“我们不去彼处,那不是一个好去处”阳炎彬接连涌出精血,正是虚弱得紧,但整个人却是神思清明许多,当下勉力支撑道:“你且收拾家中细软银财,便自归阳乡吧,这些钱财,足以用保你下半辈子无忧了。”
“少爷您这话是”
阳炎彬咬牙站起,目光正迎着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烈日,当下道:“你去,速速招来家中一众奴仆,给足银财,将他们尽数打发去。另,将家中所拥地契为我取来。”
老奴匆匆奔去了,阳炎彬当下忍着身体不适,缓步走向内宅,先是换了一身以最粗的生麻布所织素袍在身。这身衣服却是唤作“斩服”,便是衣旁和下边都不缝边,乃是为至亲之人守孝所穿。
随后,他自去父亲书房当中。
阳家一应绝学典籍,他自是收在怀中,又取了盟主令、盟主印,而后来到院中。
那老奴三言两语将阳府府邸中并不多的奴仆尽皆打发了去,随后又奔来将一沓地契取来,交到了阳炎彬手中。
“数千亩良田地契,尽数在此。”
阳炎彬看也不看便卷了放在怀中,由是又道:“去,取来马车,我们先去六扇门。”
一路无言,马车晃悠,阳炎彬双眼通红坐在期间,他双拳紧握,指尖直嵌入肉,鲜血淋漓竟也不觉。
只是等到马车停下,老奴请他下车时,阳炎彬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双拳,也不顾手上鲜血,只是掀开了车帘落得马车,一身斩服粗衣,一步步经过六扇门前那条巷道,踏入门中。
自他这番打扮踏入巷中之时,便有暗哨回报宅中,乃是宿醉的季宜春未曾合眼,便已在堂中等候。
楚升亦在一侧,他却是正巧便在院内习练武功,见到季宜春面色肃然端坐堂中,心知乃有大事发生,于是侧立一旁,季宜春也未曾表示。
朝阳之下,便有一翩翩少年人身着斩服白衣,手捧一木匣步入堂中。
那脸色,就跟他身上的素衣一般煞白。
“我父为宁州盟主,为护左府家眷而亡于夜。今我来此,便是为依照规矩,将盟主令、盟主印移交于季副盟主,由季副盟主将此事发告宁州武林。”
这是大夏旧相设有的武林盟主制度的一应规矩,自然是应有之意,季宜春为宁州副盟主,便也并不惊讶,乃是命左右取过盟主令、印。
季宜春心中也不好受,看着这翩翩少年郎如此模样,更是胸中郁结的慌。
只是他刚张嘴要说些话来,却听到阳炎彬又淡淡道:“炎彬还有两事相求,请季副盟主应允。”
千言万语塞在喉间,季宜春终究是长叹了一句,只是道:“你且说来但凡我能为,可为,必定为你处置。”
“其一,我父身死他处,炎彬为人子,自当尽得孝道。”阳炎彬语气低沉道“只是炎彬无能,寻不得我父尸首以安葬”
“此事便交给我!”
“我父所执烈阳长剑,乃是已逾二十载”
“我定为你寻来”
“谢过季副盟主!”阳炎彬长长鞠一躬,抬却是又道:“其二,我父为护佑左府家眷而死”
他凛然而起,目光掠过楚升身上,却并无甚表示。
只是转向季宜春时,却又变得言语生冷道:“炎彬身着孝服而来,其人竟是无情至此,便是连出面相见都不愿!?”
回想当日见到阳炎彬时的第一面,这个偏偏俊俏少年自然是给楚升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他以为的天下少有的能和自己一般帅气之人。
可谁曾想,便竟是如此只能说是世事难料。
季宜春张了张嘴,干涩道:“左老夫人年岁已高,昨晚更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此厢还需好生”
“好生歇息?”阳炎彬言语锋锐,讥笑不已,“她倒是得以高枕安眠,我父为她赴死,便是如我一身丧服而来,也见不得她一面不成?”
楚升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之前那个温和的翩翩少年郎,此刻乍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看着态势,似是连左老夫人都恨上了。
季宜春被阳炎彬拿这话挤兑的着实不好受,他想拿出威严来呵斥其人,但看到那少年一身斩服,孑孑而立的模样,便是半分呵斥的话语都说不上来了。
由是,阳炎彬便立于堂中,高声喝道:“她左氏之人的性命便是性命,我父一州盟主,这厢性命便不是命了!?”
他这一扬声怒喝而出,便顿时吵醒了不少人,左老夫人年岁已高,本就难得安眠。这会儿正在梦乡中,突然便被这话语吵醒,尚还有些发懵的坐着,一时也还是未曾反应过来。
“我父为其人赴死,不曾想我便是连见其一面都不可得!”
“所谓左府,所谓左大人天下楷模便是如此吗!?”
声嘶力竭的诘问响起,左老夫人心头一跳,当下彻底醒来,便是匆匆穿上鞋子衣物,不待此处奴役服侍便急急往前堂赶去。
半途之中,倒也是遇到了左佩兰,她也是听见了这番诘问,由此匆忙赶来。
又有三两豪杰醒来,也是往前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