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林国庆来接她。她们一块上山,文言蹊去拜访自己的故人。
“现在国家不允许土葬,我妈的遗体也是火化了被统一葬在公墓里。按照我们老家人的观念,有点难接受。不过现在也习惯了,而且我想,这坟园里人多,我妈不会感到寂寞,你说是不是。”文言蹊微笑,她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是仍然对生者对死者的缅怀心怀敬畏。
公墓的环境远比她想象的要好,依山傍水,树木青郁,是个好地方。林国庆在前面带路,七拐八绕得把她引至一方小小的洁白的墓前,“到了,这就是我妈的最后归宿了。”林国庆麻利的掏出祭品,还清扫了墓。
“林哥,能不能让我自己和张姨呆一会儿。”
“好,我在车上等你。”
“张姨,好久不见。”文言蹊没有跪拜,她只是笔直的站在张姨的坟前。墓碑上的照片,张姨已经有些发胖了,和她记忆中有些出入。
“我终于来看你了,那么多年,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认得出当年的那个小草莓。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我和你分开后,再也没有谁,这样叫过我。”
存在心里的很多记忆突然咆哮着涌进自己的脑海,文言蹊觉得头顶发麻,但是她的眼眶依然干涸。她好像生来泪腺就有问题,那么多年她对自己哭泣的记忆,竟然只有两次。
“你真是个冷血的女孩。”自己母亲对自己的评价没错。
“其实我明白我现在站在这里,都是自己说给自己听。你听不到了,永远都听不到了,但是我还是好想说。张姨,我这些年,憋了满肚子的话,都不知道该找谁说。”
唐瀛把准备好的白酒全部洒在战友的墓前,再把摆在墓前的鲜花理了理,“走了,老三,我下次再来看你。”
墓碑上的面孔年轻温和,眼神清澈。
唐瀛理了理心情,准备下山。这两天不是扫墓时节,墓园里的人很少,唐瀛下到半道,见到文言蹊。
他先只看见一个极瘦极瘦的女人低着头站在那里,没跪也不动。他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也无意到处沾花惹草,但是此刻那个女人看起来,就是很想让人去保护。
他悄悄绕到那个女人的后一排,想搞清楚她在干什么。
“张姨,虽然这样说会有些虚伪,但是生活,真是欠我许多。尤其是对于我来说,诅咒无时不在,偏偏其他人都觉得是莫大的恩赐。这个世界又不善良又虚伪,真是没意思,对吧。所以你解脱了,对吧。那么我呢,我需要熬到什么时候呢?”
女人口气里的厌世和悲伤让唐瀛皱了眉头。他忍不住出声,“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让人留恋的地方,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努力的活着?这个世界也许不那么圆满,但是姑娘,人间值得。”
言蹊抬头,那张惊艳自己的面孔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文言蹊听到男性低沉的嗓音,抬头,竟然又见到那个男人。
唐瀛见到文言蹊的时候,也一愣,女人漂亮的眼睛里,全部是支离破碎的悲伤。
“请问你是?”文言蹊先出声,就算她因为初见对这个男人抱有某种莫名的好感,但是也十分讨厌别人随随便便就撞见自己的感伤。
“额,只是一个路人。我路过的时候听到你自怨自艾,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导。如有冒犯,请见谅。”
“那多谢你了。但是我说什么想什么,总是我自己的私事。”文言蹊语调比之前更冷,唐瀛却好像没听到,自哂道,“大概是职业病吧,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看着小姐还很年轻,开心一点。”唐瀛轻轻的朝文言蹊笑笑。
人总是不能轻易拒绝陌生人的善意,如果轻易厌恶,会显得这个世界都不善良。
“多谢你。”文言蹊眼睛里也含了浅浅的笑意,这次是真诚的。
朦胧淡月云来去。
唐瀛一愣,不由得想起这句词。女人眸中带水,星星点点,就那个浅浅的一笑,一直笑到自己心里去。
“你好,唐瀛。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知道姑娘的姓名?”
“文言蹊,你好。”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人如其名,这句话是不错。
“今日天热,下山当心中暑。”唐瀛问了姓名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晌只憋出这句话。
“多谢。”
唐瀛便离开。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再对彼此多走出一步。
文言蹊在男人离开后,又独自多站了一会儿,最后她端端正正的跪下给张姨磕了三个头,也就离开了。
张姨,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对您是,对那个男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