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清晨，忙碌的商贩，接连不断的鸡鸣，慵懒的艺伎探出头，搔首弄姿，一脸粉饰与妖艳的日头相辅相成，谁家的公子又流连忘返，彻夜未归？

左家庄一片肃静，所有人心照不宣，对左轩已死一事闭口不谈，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忧郁，任是谁都看得出他们的悲情。

左襄陵彻夜未眠，看着左伊娘包了一夜的饺子，他多么想哭，多么想抱住左伊娘娇小的躯体，放声大哭，可是他不能，他看得出，她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干瘦，苍白了，她的内心一定是痛苦的，只是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你说轩儿变了，变得不听话了，可是在我眼里，他很乖，他还说要带我去顺天的桂华街，看什么连心桥，我听说那是青年男女幽会，谈情说爱的地方，我一老妇人去干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笑着。

左襄陵只是麻木的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整晚，她一直在与他说话，半句不离左轩，而他从未回答，只是坐在那里。

“我知道，轩儿和伊儿一直认为我偏心，偏向渊儿，还因为这事刻意疏远过渊儿，但他们可知道，渊儿从小体弱多病，性格孤僻，我不多关心关心他，能行吗？”左伊娘微微叹口气，“也不知渊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左襄陵目光瞥向窗外，腿脚有些麻木，第一缕晨光射进屋内，有些刺眼。

左伊娘回头望了一眼窗外，“好了，想你也听烦了，我去下饺子了。”

她和平时一样穿着朴素，脸上的妆容虽有些褪色，精神却很抖擞。

左襄陵出了门，来到房屋的角落里，两个归陌弟子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他们有意的左右张望一圈，慢慢靠近左襄陵。

左襄陵显得很疲惫，“是左伊吗？”

“老掌门，确实是左伊，他不仅利用这次比武大会杀死了他想杀死的人，十大长老的死也与他有关。”

左襄陵瞬间失望透顶，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十大长老的死也与他有关？”

“是的，有人看到他独自进了十大长老的住所，在那之后，十大长老毫无征兆的在屋内准备了好久，甚至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势出了房门，在之后十大长老便没回来，后来的您也知道了，回来的是他们僵硬空虚的空壳，依我拙见，他们定是遭受了一场剧烈的恶战。”

左襄陵苦涩的点点头，有些哽咽，“是我的错，我早就发现左伊最近表现怪异，但是”

“老掌门，您放心，左伊在归陌还未站住脚跟，此时你回去执掌门派，有我们老一辈弟子的支持，易如反掌。”

左襄陵目光闪烁，背部佝偻下来，好似瞬间老了十岁，“我不得不这么做，哪怕这样做会伤了左伊的心，也不能看着他胡作非为。”

两个归陌弟子坚定的点点头，一个归陌弟子说道：“归陌现在一片散沙，人心涣散，急需老掌门重出江湖，当下出山不仅能稳住众人心思，对于归陌的未来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左襄陵将手背在身后，思量一番，说道：“确实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你们先回去散布一下口风，这事急不得，我也要慢慢想个好计策才行。”

两个归陌弟子对左襄陵一拜，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结伴离去了。

而他们没发现的是，同样彻夜未眠的不止左襄陵，左伊也彻夜未眠，左伊同样在不远处守护着他娘，只是他意外的将他们所说的话听了个全部。

左伊眸子有些暗淡，看着自己那个突然驼背的爹，心中苦闷，他回头望了一眼刺眼的朝阳，小声嘟囔道：“不在你最弱的时候扼杀你，等你骑到我头顶时，就来不及了。”

刚刚那两个归陌弟子离开左家庄，临出门，守门的归陌弟子，见到他们，恭敬的说了声，“师兄。”

两人神色匆匆而去，并未作答，未过片刻，左伊紧随而出，两个守门的弟子，又立马恭敬的说道：“伊师父。”

左伊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随后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走出十几米，他灵敏的耳朵清晰的听到身后两个归陌弟子在讨论左轩已死的事。

“你看伊师父那神情，脸色苍白，目中无光，像被施了诅咒。”

“你小声点！唉，不过话又说回来，左掌门说走就走了，我还以为他只是受的轻伤，不成想这么严重，归陌今后可怎么办啊？”

“若让别人知道左掌门不在了，那归奕的狗崽子们非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不可！”

“谁说不是啊，我现在越来越不想守在门口了，真要有事了，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咱们。”

左伊脚步顿了一下，眸子一闪，继续向前追去。

两个归陌弟子一路穿过大街小巷，直奔归陌，又因肚中饥饿，转而进了一间早点铺。

两人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刚欲招呼小二，却见身旁坐下一人。

左伊大手一挥，“老板，三份！”

早点铺老板一见是左伊，立马笑脸相迎，“好嘞。”

两人坐在左伊身旁，浑身不自在，本就心怀鬼胎，又被正主撞个正着，一人苦笑道：“这么巧。”

左伊提起桌上的茶壶，客气的先给两人倒满了茶水，“这么巧，昨晚我还在想怎么没看见你们。”

一人接过左伊手中茶壶，小心的把左伊面前的茶杯也倒满，“我们也刚刚得知这事，就立马赶来了。”

左伊淡淡一笑。

“近日左家确实出了点乱子，归陌承蒙二位照料，我左伊感激不尽。”

两人立马诚惶诚恐，一人咽咽喉咙，小心回道：“怎么会呢？归陌一直在左家的引领下蒸蒸日上，我们也是乐得清闲，终日与师兄弟们练剑饮酒，好不自在。”

左伊笑笑，拿起茶杯，一口饮下，哀叹一声，“我大哥一去，这掌门之位就空闲了，不知二位可有心仪人选？”

两人相视一眼，脊背发凉，一人苦笑一声，“我们何德何能来参与这事，若是一定要说个人选，那肯定是你啦，归陌上下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执掌归陌？”

老板将三份早点送到桌上，左伊大方的多给了他几个铜板，老板兴致冲冲的说道：“昨夜碰见两个人说归陌坏话，我一怒之下把他们赶了出去，您这么好，归陌肯定也是好的，怎容那堆杂碎说坏话！”

左伊抬头看向老板，有些吃惊，随即又拿给老板一块小碎银，“公道自在人心，下次老板不要再管这闲事，随他们说去，我归陌又不会因为他们两句话变成下三流的门派。”

老板接过碎银，满脸憨笑，“左爷真是心胸宽广，但下次我再看见他们，依然赶他们走！”

左伊没在言语，那老板又忙其他生意去了。

两个归陌弟子年龄也在四十好几，与左伊年龄相仿，是归陌资历最老的一辈。

他们此时肚中虽空，但看着眼前的吃食毫无胃口，左伊不管不顾，几下吃完，“怎么不吃，这地方我总来，味道很不错！”

两人尴尬一笑，慢慢吃了起来，却好似个姑娘般细嚼慢咽着。

好不容易吃完了，左伊跟在两人身后，两人做贼心虚，时刻提防着左伊。

左伊心里早有准备，故意镇定自若的跟在后面，时不时还与他们闲聊两句，直到一处僻静的树林，左伊突然走到两人中间，将两人搂在怀里。

两人心惊胆战的看着反常的左伊，左伊笑了笑称，“好久没和你们这般亲密了，记得小时候，因为我是掌门的儿子，你们总是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有意无意的让着我，而现在你们不需在这样做了。”

两人咽咽喉咙，不明所以。

“啊！”两人不约而同惨叫一声。

只见左伊双手现出两只匕首，深深地刺进两人的胸膛，两人被他缓缓放在地上，没过多时，便没了气息。

左伊看着两人的尸首，目光冷淡，喃喃自语着，“怨不得我，你们只会误了归陌”

左伊将两具尸体藏匿好，拍了拍手，身心突然轻松了不少，看着树枝上聚精会神抓虫的啄木鸟有些出神，那啄木鸟飞来飞去在树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洞口，却不见一只虫子被啄出，他忽然觉得可笑，随后心中狠厉，右手运气一下打断一棵十年生的老树，那啄木鸟受了惊，随着树向下倒，左伊一步上前，伸手掐住它的鸟头。

啄木鸟的翅膀不断扑腾着，左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自语道：“都说你是益鸟，难道只有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害虫吗？你这一生都在破坏树木，没有你它们会更好。”

他说罢，两只指头不断用力，啄木鸟慢慢不再扑腾了，脑浆也爆裂而出，他苦笑一声，将它扔到一旁，独自往回走。

左家庄里，左襄陵和左伊娘守在左轩的尸首旁，左伊悄然而至，不小心碰到脚下的木凳，左伊娘回过头，见到左伊，慈善温柔的说道：“伊儿，这还有饺子，快趁热吃吧！”

左伊瞄了一眼还在看左轩的左襄陵，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走到娘跟前，蹲了下来。

“来，娘喂你。”左伊娘端过一盘饺子，满脸笑意的夹起一个饺子。

左伊一愣，身体有些僵硬，随即张开嘴。

左伊娘舒心的一笑，眼角皱纹叠在一起，左伊一恍惚，时间又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娘就这么温柔，对他们的照顾无微不至，以至于当他看见娘亲在照顾左轩，左渊时心中会产生嫉妒，他多么希望独占娘亲啊，一直待在娘的身旁。

左襄陵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多大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

左伊娘将盘子放到一旁，笑脸相迎道：“再大，也是我的儿。”

“都是你惯着他们！”左襄陵一恼，站起身离去了。

左伊回头望了一眼左襄陵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坚毅。

“娘，等过段日子，我带你去京师玩，那里我熟，桂华街，连心桥，玄武门，紫阳河我都熟。”左伊望着娘，欣喜道。

左伊娘一怔，转而笑道：“你大哥也说要带我去来着。”

左伊闻言，面部有些僵硬，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并紧紧握着她的手。

夜深人静之时，左伊握着十毒姬来到左襄陵的书房，他远远看到屋内烛火依旧，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还在椅子上翻阅着什么。

他咬了咬牙，将十毒姬倒在茶壶里，轻轻敲了敲门。

“谁，进来。”屋内传来左襄陵干哑的声音。

左伊提着一壶茶推门而入，脸上挤出一抹笑，“这么晚了，爹还在看书。”

左襄陵头也未抬，随口说道：“是三郎啊。”

左伊淡淡一笑，回手关上书房的门。

他将手里的茶壶提到左襄陵桌上，左襄陵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尽显疲乏苍老，但还是欣慰的说道：“三郎有心了。”

“你娘太脆弱了，迟迟不肯接受现实，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她，尽量别让她胡思乱想。”左襄陵低下头，继续翻阅着。

左伊想起娘的模样，内心悸动，再看着毫不知情，还在看书的左襄陵突然不忍再下杀手，他提起放在桌角的茶壶准备离去。

左襄陵注意到他又把茶壶提走了，疑惑道：“三郎，怎么又把茶壶提走了。”

左伊解释道：“我没注意到这壶茶竟是凉的，我去换壶热的来。”

他走出门口，来到不远处，将茶壶里的茶倒在隐秘的草丛里，又将瓷壶扔到了外面，清脆的一声响，壶摔个粉碎。

第二日，左伊来到归陌藏药阁，拿出十小瓶“火莲粉”。

“火莲粉”是一种可以有效抑制人体内真气活动的药剂，它由火莲草茎，叶，种子晾干磨制在经过一些列加工而成，火莲草为通体紫色草本植物，有一根茎为主体，茎上多叶，茎最粗有拇指粗细，最高可长至三十公分，原产地不详，现在被广泛种植在北方地区，它喜旱怕涝，一株火莲草一年开一次花。

“火莲粉”易溶于水，有苦涩味，但溶于水后会亦会呈紫色，较为明显。

江湖上的人在修炼内功心法时，如果无法抑制体内真气，则会使用火莲粉辅助自身控制躁动的真气，但事物都有两面性，食用过多的火莲粉会抑制体内真气正常活动，进而引起一些列不良反应。

“爹，茶庄新进的茶，我路过便买了点。”

左襄陵坐在书房心情烦躁，身体疲乏，再加上归陌各种杂乱的事使他越发憔悴了，他拿过茶壶，先是嗅了嗅，抬起有些乌黑的眼皮，“很新鲜。”

左伊笑了笑。

左襄陵毫不犹豫倒出一杯，竟发现茶水是黑色的，稍有犹豫后，慢慢品了品。

“还不错，这是什么茶？”左襄陵问道。

左伊回道：“老板说这是黑茶，产自异域，我觉得不错，便给爹也尝尝。”

左襄陵又品了品，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初入口有些甘苦，再一品苦味全无，还一股特殊的酥感在舌尖窜动。”

他又慢慢将一杯茶饮入，赞赏道：“三郎，这茶不错，你再买些来。”

左伊注视着左襄陵将茶全部饮入，心情看起来也有些愉悦，放下心来，说道：“好。”

夜幕降临之时，左襄陵只感觉体内空虚，身体乏力，精神萎靡，他躲在左家庄一角，本该来与他碰面的两个归陌弟子迟迟未出现。

他左等右等，过了好一会儿，来的却是左伊。

“爹，你在这干什么？”左伊关心道。

左襄陵只感觉身体困乏，精神难以集中，草草应付道：“没什么，我这就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左伊将左襄陵送回房内，屋内左伊娘还在挑灯缝制衣衫。

他看了眼忙着手中线的娘，未出声响，将左襄陵扶到床上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