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客栈老妪身着一副便装,脚上瞪着双布鞋,色彩朴素。
“走了,您这是干什么去?”夏侯义见刘奶奶要出去,疑惑道。
“人老了,不喜欢总被狭小的空间所拘束,听说城里郭家小姐要布施难民,声势弄得挺大,老身去凑凑热闹。”老妪眸子里闪出几道细微的光芒,像极了昏暗的烛光在跳跃。
刘奶奶主动出去走动,自然是夏侯义求之不得的,他还就怕她窝在这小客栈里消极度日。
他露出笑脸,“那您老要注意安全,我就不陪您了。”
刘奶奶将客栈的一串钥匙递给他道:“做不做生意不重要,别被贼光顾了就行。”
夏侯义尴尬一笑,点点头,这话听着不是滋味。
刘奶奶勾着背,迈过门槛时微微有些颤抖,一只鞋险些挂在突出的棱角上,夏侯义眉头一皱,叹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刚欲搀扶,她又迈过去了。
等刘奶奶走远,他才想起这个郭家小姐又是谁?不管是谁,肯定是名门望族,手下金银无数,偶尔做做善事,图个心安吧!
他见过太多光鲜背后的肮脏,但那种让人触目惊心,寝食难安的丑恶,绝不是偶尔做做善事能抵消的。
刘奶奶走未多时,客栈二楼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夏侯义神经一紧,匆忙沿着楼梯窜了上去,他背倚着拐角,暗暗瞄向有些昏暗的过道,只见一只肥猫大摇大摆的向他走来,还在他裤腿上蹭了蹭,发出咕噜咕噜的颤音。
“你这肥猫。”夏侯义蹲下身子,捏了捏它的耳朵,这才注意到过道里碎了一个碗。
夏侯义一把将肥猫抱起,嗔怒道:“看你闯了大祸,到时把你丢进锅里做汤,配上条草蛇,就是龙虎肉。”
肥猫忽然间像是炸了毛,一下从夏侯义怀里跳出,虽说肥胖,却极其灵活,三下跑到楼梯口,翻窗而出。
“诶!你这肥猫,脾气还不小。”夏侯义只是在抓它取笑,没曾想这么大反应。
他一边自嘲一笑,一边拾起碎掉的碗片,忽而头顶有股压迫感,待他抬头,一张纸条摇曳而下。
夏侯义目瞪口呆,看着密封的房顶愣了神,又想起猫咪的怪状,当下心底打起鼓,不知所措。
纸条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头顶,他干咽下喉,嘴唇微白,身体僵硬,左右瞟了一眼,迅速拿过纸条,看清字后,才松了口气。
纸条上写着,“日落枝头,城西有约。”
他看清字,将纸条撕个细碎,顺着窗户扔了出去,正巧看见肥猫在别人屋顶上虎视眈眈看着他。
“你这家伙,害我以为晴天见鬼。”夏侯义白了它一眼。
肥猫喵了一声,钻进客栈,举着尾巴大摇大摆从他身边走过,好似在鄙视他是个胆小鬼!
他望着窗外,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与林海相接,天地间充斥着透彻清爽,让人心生向往,再想起刘奶奶蹒跚的步伐,佝偻着的背,怎能让人放心的下?这么好的天气,他又怎能憋在屋里。
“我出去一下,看好你的客栈。”夏侯义扭头对肥猫嘱托道。
肥猫懒洋洋的躺在楼梯一角,对他叫了一声睡起了大觉,似乎听懂了。
为了掩人耳目,夏侯义特意穿着宽松肥大的衣物,戴着遮掉上半张脸的帽子,小心翼翼沿着小巷子向前摸索。
不得不说,这个所谓的郭家小姐确实声名远扬,名声之大,早已高出夏侯义所想,街边闲逛的百姓不少都在议论“郭家小姐”亲自布施难民一事,说的头头是道,有声有色,大家也是三两成群结伴去看热闹。
夏侯义跟在他们身后,一面听他们在谈论什么,一面想打探清楚这个郭家小姐的来历,只可惜大家说的都是道听途说的话,或褒或贬,难辨真假,这更是引起了夏侯义的好奇,这个郭姓小姐倒底是何方人物,为什么他十年前从未听说过?
街上越来越吵嚷,人也越来越拥挤,所有人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根本没人会注意夏侯义的存在,夏侯义也意识到想找刘奶奶,几乎不可能,索性也跟着大家一起看看这郭姓小姐长什么模样。
不少人都在鼓吹这个郭姓小姐貌美天仙,百年难遇,什么此女本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又说什么她是观世音下凡,特地来普度众生,视察民间疾苦的,反正是玄的神的都有。
他也算明白了,这些人大概和他一样,不是来施与善心,救济难民,纯粹是来看美女的!
没走多远,一条城中河的周围里里外外围了不下几千人,河上有个拱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拱桥之上,夏侯义被人群挤在外围,好在个子高,倒是不在乎人在哪里,他根据人群的呐喊与涌动,推测郭姓小姐就在拱桥那里。
果不其然,随着一阵此起彼伏,刺耳的叫喊声,一蒙着轻纱的女子轻盈的走上拱桥,淡粉色的长裙犹如出水芙蓉般鲜而不妖,再配上桥下的河水,真让人错以为此女子是从河中长出的莲花!
然而夏侯义站的太远,只能看到这些,一个像初绽放的荷花般的女子亭亭玉立,处在万人之间,超凡脱俗,引人遐想。
夏侯义憨然一乐,如此美艳的女子确实少见,只是竟引得近万人观看,难得一见,他轻叹口气,准备离去,反正什么也看不到,又不能施展轻功跑到别人眼前去看吧?
正当夏侯义转身的一刹那,一束熟悉的目光与之相对,那人有些瘦弱,嘴角噙着笑,小声道:“师父,你也来看她呀!”
夏侯义目光向下一扫,只见向榕身旁还站着一个身姿笔直,同样较瘦弱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也在盯着他,看不出她什么表情,像兴奋也有些惊讶。
夏侯义将目光对上向榕,伸出根手指“嘘”了一声。
向榕点点头,小声道:“我跟了你一路,看背影像你,没想到真是你。”
夏侯义内心点点头,有点感动,这徒弟不白养十年,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行踪也太容易暴露了吧?
左右的人都在争着抢着去看郭姓小姐,他们三个被挤来挤去,很难受,夏侯义一思量道:“来都来了,咱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向榕目露惊喜,连连点头。
小梓花看着眼前高大魁梧的“向榕师父”,心生敬佩,相比自己师父,“向榕师父”显然要年轻的多不免令人有些后悔,还有一点小妒忌。
应天城万人空巷,小酒馆前门可罗雀,三人脱离了人群,自是求之不得。
小二本来也是抻着脖子向外看,见到他们三个来吃饭,还有些意外,说道:“三位怎么不去看那郭小姐?我可听说她出手阔绰,弄不好还能捡到几个大钱。”
夏侯义没有出声,只是找了个角落坐下,向榕一笑,“她乐善好施,是个值得敬佩的人,我们又不是逃难来的灾民,怎么能拿她的银钱。”
“诶,小哥口音不是本地人,北方来的?”小二一下就听出他地道的方言绝非本地话。
“咳。”夏侯义不想过多说话,“伙计,只管上些饭菜,一壶茶。”
夏侯义就是本地人,一开口自是用家乡话,小二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其他意思,乐呵呵的转去后厨传话了。
“师父,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小梓花,付梓花,是咱们开封人士。”向榕介绍到。
小梓花目光炯炯,面对夏侯义的直视,并没有露出怯意,反倒一直挺着脊背。
夏侯义点点头,内心对小梓花赞叹有加,认为这个小姑娘虽然身世有些悲惨,却能化悲愤为力量,勇敢的面对现实,更是只身一人与向榕来到异乡,丝毫看不出胆怯与悔意,这是何等的魄力?让他不敢相信眼前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娃。
未等夏侯义开口,小梓花率先说道:“前辈您好,我叫付梓花,一心跟随向榕踏入江湖,只求他日学得一身武艺,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其他弱小的人。”
虽然简单两句话,向榕和夏侯义同是很吃惊,夏侯义是惊她年纪小见识长,处变不惊,心态端正,向榕是惊她短短几日就改变了初衷,不再将仇恨挂在嘴边,一时间哑口无言,难道是郑前辈的功劳?
两人面面相觑,夏侯义率先一笑,“我听向榕说你拜郑广达为师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个好老师,相比之下,我实在愧对师父二字,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这江湖中必将出现一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武功盖世的女侠。”
小梓花并未被夸赞冲昏头脑,反倒谦虚说道:“前辈的事迹,我也听师父说过一二,假如他日能有前辈三分的实力,便知足了。”
夏侯义一笑,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语间老气横秋,江湖味十足,可谓是后生可畏。
向榕一直处于傻眼状态,看着师父毫不吝啬的称赞小梓花,内心竟有一丝埋怨,师父可是很少,甚至从不这样夸自己,实在偏心。
过了一会儿,小二端着饭菜而来,放下饭菜还不忘八卦道:“你们看到郭小姐了吗?咱们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貌美如仙,菩萨心肠,我若是能近距离看看她的真容,就是死也值了。”
小二只顾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丝毫没注意到三人的轻视,他端着托盘,幻想着自己与素未谋面的她翩翩起舞,她的一颦一笑,一歌一舞只为他。
夏侯义见似乎全城的人都对这个郭姓小姐有着很深的执念,或喜欢或仰视或嫉妒,甚至连刘奶奶这种不喜出门的人都会迈开腿前去观望,随口说道:“也不知这女子什么来历,竟惹得满城风雨。”
向榕一听,插话道:“师父有所不知,这女子叫郭芙,是应天城出了名的美女富豪,而且听闻她武功高强,这种集美貌与实力并存的人,到哪里都受人瞩目。”
夏侯义夹了口菜,点点头,“看来我离开的这十年间,发生了不少事儿。”
向榕来了兴致,继续说道:“师父你有所不知,我第一次进这应天城,差点触犯了这郭小姐,好悬被她的侍卫砍了脑袋。”
夏侯义当下狐疑的看着他,向榕又解释道:“还好虚惊一场,要不然这会儿也见不到师父了。”
“你小子”夏侯义惊出一身冷汗。
“师父,你今后有何打算,莲心诀我交给郑”
向榕话未说完,就被夏侯义拦下,夏侯义看了眼小梓花,尴尬一笑,解释道:“这件事在外不能说。”
小梓花面无表情,向榕也只好闭嘴不谈,他只是想起上次忘跟师父说莲心诀交给郑前辈了,不过师父貌似对莲心诀不是很关心。
夏侯义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也知道当下自己最大的困境就是因莲心诀而起,若不是担心下了地狱会被莲心教历代教主追杀,他真的不想再提那莲心诀了!更不想再接手莲心诀了!
而且他也知道莲心诀在郑广达手里,郑广达已与他秘密联系过。
莲心决这个烫手山芋被甩掉,他求之不得,现如今只要唬得金犹在如意,祛除做火入魔的状态,他就要隐退江湖,再也不过问江湖中的任何事!
“金犹在还在你那里?”夏侯义问道。
一提金犹在,小梓花小脸立马紧绷起来,不情愿的撅起嘴。
向榕也是难为情的说道:“师公倒是还在,只是师公他貌似和郑前辈不和。”
夏侯义一时也想不到解决办法,这个金犹在属实古怪,连他也弄不清他的底细,只知道金犹在确实有点本事,而且传闻中的金犹在也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在江湖中一直流传着他的故事。
然而眼前的金犹在只会让人大跌眼界,唯恐避之不及。
“随他就好,你们也不是三岁孩提了,金老前辈是老前辈,能谦让的话尽量谦让,等我寻到好地方,就把他接过去。”夏侯义说道。
一听金犹在还要赖在自己的床榻上,小梓花精神萎靡一半,眼前的饭菜也不香了。
“师父,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走火入魔了?”向榕看着和正常人无异的夏侯义,心生疑窦,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师父又恢复了正常?
夏侯义当着小梓花的面有点难堪,想起他走火入魔时的鬼样子,至今历历在目,心有余悸,他夹了口菜分别放在小梓花和向榕的碗里,“你们多吃点,看瘦成什么样了至于我的事,以后再说吧。”
向榕端起碗,难掩笑意,心道还是师父对他好。
三人吃饱喝足,向榕小梓花还想去凑凑热闹,夏侯义笑而婉拒。
背向人群,听着喧闹嘈杂的人声,夏侯义百感交集,若自己已不再武林,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肆无忌惮的去看美女,游山玩水呢?
可是他知道这应天城里暗流涌动,数不清的人想至他于死地,假若公开自己回来的消息,会不会同样引得这城里如此喧哗?
回到僻静的小巷,客栈的门上挂着锁,刘奶奶也尚未归来,不过也确实如此,看外面样子,重头戏还未开始。
“喵”的一声,头顶传来肥猫的娇声,夏侯义身体一阵酥麻,只感觉这猫发了春。
肥猫趴在半开的窗户上慵懒的看着下面的夏侯义,尾巴左右缠绵环绕着。
“你这肥猫,吃饱了撑的,也不怕摔下来!”夏侯义白了它一眼,刻意绕开一步,真怕它摔下来,砸到他。
再看向榕小梓花吃饱了饭更是精力无限,跟在人群后不断向前挤,只想一睹郭芙真容!
人们吹嘘的越是玄幻,旁人的好奇心就越重!
向榕小梓花也不例外,无疑已经成了郭芙的簇拥者,甚至于痴迷。
小梓花之所以有点崇拜郭芙,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这郭姓小姐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侠,到处行侠仗义,匡扶正义,坏人闻之,无不丧胆而逃。
“看不到啊!”向榕有些恼火,“这里的人像疯了一样将拱桥围的水泄不通,除非踩着他们头顶过去。”
小梓花更惨,一抬头只能看见向榕抻着脖子的窘态,属实心塞。
“诶!她好像在说什么?”向榕眺望着说道。
小梓花心急如焚,本来就看不到,向榕还一个劲煽风点火。
“她在说什么?”小梓花急得眉毛拧在一起。
向榕费力的将夹在别人胸口的手抽回来,摇头道:“太远,听不清。”
小梓花像要爆炸的爆竹,脸憋的通红,忽然叫道:“要不然你把我举起来,让我也看看?”
向榕见她可怜巴巴的撅着小脸,于心不忍,伏下腰,“来,我扛着你。”
小梓花犹豫一下,一跳窜到他的脖颈上,视野顿时开阔,呼天盖地都是人群,连绵不绝,就连小巷子里,阁楼上都挤满了驻足观看的!
“看到什么了?”向榕没想到这小梓花看着精瘦,抗到脖子上,还是很重的,再加上人群拥挤,一开始险些被挤倒
“哇!”
向榕只听小梓花阵阵惊讶,也不见她说些他想知道的。
“她好像在募集善款,好多人在往木箱子里捐钱!”小梓花兴奋的指着拱桥上的郭芙。
向榕咬咬牙,一使劲,踮起脚尖,果真见到郭芙缓缓走在一个超大的马车前,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个朱漆大木箱,箱子上写了个大大的“捐”字。
“诶呀!她好像向这边走来了!”小梓花忽然激动道。
“什么?”向榕瞪大眼睛,再次尝试踮起脚,果真见郭芙冲这个方向而来!
一旁百姓不断口口相传,说什么,“郭小姐真是大善人啊!一个人就捐了几百两,另附衣食无数!”
向榕一听这数目,呆若木鸡,几百两银子要很重吧!他平日多是接触铜钱,连碎银都少见。
募捐的马车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出一条小路,马车周围十几个壮汉护卫,郭芙面带轻纱,却依然遮挡不了她沉鱼落雁般的美貌,所过之处,引起围观群众阵阵惊呼,无论男女老少都投以羡慕欣赏的目光!
向榕小梓花早已急不可耐,瞪大眼睛盯着郭芙,只期望一睹其容颜,换做平时,是根本没有机会与她近距离接触的!
金银黄铜被众人接二连三扔进募捐箱中,越往后,拉车的马儿越有些费力,可想而知,里面的钱财绝非少数。
“坏了,你有钱吗!”向榕忽然惊醒,要想近距离一览其美貌,你要捐钱啊!
小梓花低头看向他,有些愣,“你没钱吗?”
向榕张张嘴,难堪道:“就几个铜板钱给师父买了酒!”
“这可怎么办?”小梓花差点急哭,难道要眼看着与机会擦肩而过?
向榕伸向口袋,掏出寒酸的三个大钱,递给小梓花两个,“要不然试试?”
小梓花接过大钱,俏眉拧在一起,她坐的高,看的仔细,凡是接近郭芙的捐款人少说也要捐了几吊钱,他们这几个铜板,怕是只能远远扔进木箱里了,根本别想靠近郭芙。
马车越来越近,向榕也早就看到凡是能接近郭芙的非富即贵,穿着打扮都与普通人不同,像他们这样的,只能隔着护卫瞄两眼郭芙而已。
他挠头一笑,能这样看看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还想摸摸人家?
小梓花见向榕不知为何在傻呵呵的笑,再一抬头,见郭芙已经快到眼前了。
“来了!”
向榕扛着小梓花看着郭芙的车队慢慢驶来,果不其然,只有捐的多的人才能和郭芙面对面而过,像他们这样的只能隔着护卫把散钱扔进木箱,若是扔的不准,几个大钱还要被别人捡去!
郭芙一接近,向榕身边的人开始骚动,争先恐后要贴的更近些,向榕毕竟练过武术,身板子比一般人结实,两条腿一崩,似个石柱死死卡着位置,抢到了前排。
只见郭芙在护卫强强联手保护下,怡然自得,轻松写意,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忽而觉得仙气,忽而觉得威严不可侵犯。
一个提着两吊钱外加一锭大银子的人被护卫送进车队里,那人彬彬有礼的先向郭芙拜了拜,又眉飞色舞的试图与郭芙握手,哪知郭芙只是轻轻屈膝回礼,笑而婉拒,那人也自是识趣,不敢过多造次,将钱扔进木箱,草草离去。
一些享受特殊待遇的人陆陆续续进入车队与郭芙打个照面,只见他们乐此不疲,颇为自豪,身为穷人的向榕小梓花怎一个望眼欲穿,也只能看着车队离他们而去。
远去的车队,人群随之前往,向榕打了个哈欠,有点疲倦,小梓花见人也走了就从他肩上跳了下来,抹了抹鼻头,目光闪烁。
“怎么,失望了?”向榕看向小梓花。
小梓花摇摇头,坚定不移的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和她说上话。”
向榕哈哈一笑,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笑什么?”小梓花不服气道。
向榕连忙止住笑,一本正经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迟早要和她一样,受万人仰慕呢。”
小梓花小脸一黑,“我才不要那样。”
“好了,好了,回去吧,郑前辈该担心了,而且相信,城外的难民这下有救了。”向榕感慨一声,感受着身后的山呼海啸。
日落西山,城西烂竹林还和往常一样寂静无声,婆娑的竹叶,交错的竹影,几条充满溪水的小河。
“周妈。”
周妈与夏侯义对立而站,俨然是老相识。
“未曾想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周妈背着手,紧束的头发显得她格外硬朗,只是身子有些单薄。
“周妈说笑,十年不见,周妈也只是白了一半头发而已,丝毫不减当年神采。”夏侯义玩笑道。
“你小子还是那么风趣,只可惜时过境迁,再回首人是那个人,事却不是那个事了。”周妈惆怅道。
夏侯义从怀里掏出一包硬壳包装的东西递到周妈面前,“知道周妈爱喝几口茶叶,这不,特地从外面带了点毛尖,周妈别嫌弃。”
周妈一笑,脸上褶皱堆在眼角,接过茶叶,嘴角微微上扬,“还记得给我带茶叶,就不怕我早就死了?”
“哈,周妈真会开玩笑。”夏侯义大笑道。
周妈轻轻嗅了嗅这茶叶包,握在手里,眼神尖锐的看着他道:“我可是听说你被暗香阁的疯女人砍掉了双臂,哪位高人又给你续接上了?”
夏侯义也不知周妈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尴尬一笑道:“不瞒周妈,我修炼莲心诀不甚走火入魔,之后又练了移花接木,这才续接了这双胳膊。”
周妈见怪不怪,沉思片刻,“莲心诀还在你那?”
夏侯义眸子一转,显得有些拘谨,无奈一笑道:“那东西你不是不喜欢吗?”
周妈坦然一笑,“你知道我对它不感兴趣,害怕什么。”
“不是我害怕,是莲心诀太可怕。”夏侯义说道。
“好了,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沙仞寻你报仇的事我都知道了。”周妈道。
夏侯义当下脊背一凉,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不知怎么回事,也走火入魔了,你说巧不巧,你俩都走火入魔了,然而你们又都没有事!”周妈疑惑的看着夏侯义。
夏侯义一想起那个暴戾恣睢,近乎疯狂的沙仞头就有点疼,闭了下眼,叹气道:“我确实碰到他了,只可惜我刚遇见他时,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哈,你也不必多虑,我说过,那是他们对你的误会,就是莲心教上上下下都寻你报仇,我也不会帮他们对付你的。”周妈笑称。
夏侯义一听,只能苦笑。
“不过,现在江湖上出了大事,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周妈一脸期望,望的夏侯义后背凉凉的。
“周妈但说无妨。”夏侯义知道肯定没好事。
周妈将暗香阁施方禹的所作所为和她准备复辟莲心教一事说了出来。
夏侯义听完,半晌没缓过神。
周妈继续说道:“那沙仞不知中了什么迷魂术,忽然失忆,我们少了一大战力,正好你回来了,完美补上这个位置,我相信只要你我联手,施方禹插翅难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义干咽下喉,“可是我走火入魔的状态尚未祛除”
“这倒无妨,从你一露面,我就在观察你的真气涌动,虽然有少量异常,但整体无碍,一看你就是脱离了这种状态,而沙仞则是修炼了移花接木,那东西你知道,修炼它无异于饮鸩止渴,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周妈信心满满,其实她开始就以为夏侯义凭一己之力对抗了走火入魔,只以为他在假意推脱。
她见夏侯义还有犹豫,又说道:“你放心,这应天城里除了暗香阁对你恨之入骨外,再无他人,咱们教内那些教徒,只要我去解释,再加上你亲手灭了施方禹,大家一定会再次鼎力支持你,到时莲心教教主之位依然是你,没人抢得走。”
夏侯义眼眸不断转动,确实没有比这更诱人的诱惑了,他之所以逃亡在外,很大原因不就是怕被暗香阁和沙仞一伙人追杀吗?
“放心,这事,我早已预谋良久,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要不是沙仞出了岔子,或许这会施方禹的脑壳已经被我当做尿壶了。”周妈信誓旦旦道,不容置疑。
夏侯义咬咬牙,“周妈所言极是,施方禹确实心怀鬼胎,只是谁又能想到他竟要害整个武林,为了个人的虚名与利益,他已经丧心病狂了,罪不可赦,罄竹难书。”
周妈满意的点点头,颇为欣慰的拍了拍夏侯义肩膀,“不愧是我教翘楚,目光长远,也怪不得齐媚媚那丫头对你一片痴心。”
夏侯义眼皮一跳,觉得周妈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周妈又道:“齐媚媚得知你还活着且身在此处,也是五味陈杂,看得出她想和你见一面,却又羞于脸面。”
夏侯义嘴里像塞了核桃,难堪道:“媚儿吗?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对待,也不知她现在好不好。”
“诶!自古英雄配美人,十年前,我就想凑你们这桩婚事,哪知出了岔子,今天又有机会了,你莫推辞,周妈活了这么久,这还不懂吗?”
“我大了她十几岁,而且都这么久了而且周妈你也知道我喜欢那向妹儿”夏侯义无力的解释道,就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周妈脸色骤变,向后一仰,高抬着头,“莫再提那疯女人,什么女子会砍掉自己男人的胳膊,她难道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就算不知道,哪个人能没了胳膊,如此蛇蝎心肠,若让我碰见她,非把她千刀万剐了。”
面对周妈如此狠毒的咒骂,夏侯义也无力反驳,说实话,他也想不通这事啊!
“我家媚儿就不一样了,虽然偶尔有些高冷,那可是外冷内热,一片痴情日月可鉴,我整日待在她身旁,感同身受。”周妈说道深处,还捂着胸口摇头叹气。
夏侯义算是看出来了,周妈此番找他重中之重竟是说媒
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他又不能甩了她的面子,只好听她不断夸赞齐媚媚。
周妈忽然眉眼凌厉,似乎说到了疼处,声情并茂道:“你不知,媚儿最近几年又被一老头纠缠上了,傻子都看得出那老头的贼心色胆,无奈他又是媚儿的救命恩人,我也不好说什么,再说那沙仞,媚儿倒是对他有三分好感,可是你也知道沙仞是什么人?整个一榆木疙瘩,而且脾气不好,媚儿虽然从来不提,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挂念着你,一日我进她房,见她还留着你当年送她的鸳鸯手绢”
夏侯义虽然不想听,但也不能不听,只是一听到什么鸳鸯手绢,吓了一跳,问道:“我什么时候给她鸳鸯手绢了?”
周妈反倒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
“我”
夏侯义哑口无言,又听周妈唠叨了一阵,眼看着竹林内渐渐被黑暗淹没。
周妈也是涂抹横飞,口干舌燥,看了眼天色切回话题,“当然,灭施方禹一事,暂时不能操之过急,你刚回来,很多事还不了解,呵,这个施方禹一直觊觎我莲心教莲心决,甚至安排眼线监视郑广达那个老顽固十年之久,时候不早了,至于具体计划日后再慢慢跟你商讨。”
“周妈你说什么,施方禹安排眼线在郑广达那里?”夏侯义寒毛一立,金犹在,向榕小梓花,莲心决可都在那里!郑广达怎么没和他说啊!
周妈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心里警觉,目光一闪,“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夏侯义见周妈有所怀疑,欲言又止。
周妈知道他刚回来,还不能做出逼宫这样的事,只是谦让道:“有事儿尽量和我说,我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些年,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
夏侯义干咽下喉,觉得喉咙有些疼,勉强一笑,回道:“周妈所言极是,当下靠得住也只有周妈。”
周妈露出半面笑容,竹林下的阴影遮住了另一半脸,“你知道就好,咱们莲心教红极一时,本不该如流星般陨落,正好你回来,有些仇有些账是时候好好和他们清算清算了。”
夏侯义知道周妈向来不打诳语,只是没想到幸福生活还未开始,又卷入一滩沼泽中。
“对了,要不然,安排个时间,你还是先和媚儿见一面!”周妈一说起齐媚媚,就浑身是劲儿。
夏侯义摸了把自己眼角的褶子,苦涩道:“我一把年纪了,媚儿刚三十岁吧?怎能耽误别人!”
周妈白他一眼,纠正道:“男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你才几十?有我老吗?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嘛,而且知女还是娘。”
夏侯义眼看周妈就要发脾气,不敢再多嘴反驳,但还是疑惑道:“娘?”
“是,我认做她娘了。”周妈理直气壮的掐了下腰,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看着夏侯义。
“原来如此,齐媚媚有缘认周妈做娘,三生修来的福气!”夏侯义紧忙恭敬的陪笑。
周妈饶有兴致的哼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你呢?”
夏侯义一愣,装傻充愣道:“我最近新认了个师父,提起他的名号,想必周妈一定知晓!”
被夏侯义一打岔,她到忘了说媒的事,狐疑道:“你又认了个师父?”
夏侯义憋着笑,点点头。
“你小子说句不好听的,玄逸道人尸骨至今未被发现,你就不怕他突然冒出来打你个小叛徒?”周妈借着摇晃的竹影,故意恐吓道。
夏侯义还真有点心虚,当下服了软,“您老可别拿我开心了,这事儿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个人我要说出来,您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周妈不屑的翻了下眼皮,“皇帝老儿我都不稀罕,谁还有这么大名气让我咂舌?”
夏侯义特意卖个关子,洋装严肃,“不知金犹在这个人周妈可曾知道?”
周妈乍一听这三个字,愣住了,之后里面故作镇定,“咳,你小子挺记仇,还现场报,寻我开心呢吧!”
“没骗周妈咧!就是那金犹在!”夏侯义认真的笑道。
“传闻中拥有乾坤的金犹在!”周妈大吃一惊!
“如假包换,而且我还看到了乾坤,本来那书他借给我了,后来又要回去了,这老头现在疯疯癫癫,有点着魔了。”夏侯义道。
周妈还真是始料未及,似笑非笑的对他说道:“你那不要命的师父,玄逸道人不就是去寻他了!结果把自己弄个下落不明!”
“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前一阵我去太原府替我师父报仇,结果听闻是我师父他自己修炼乾坤走火入魔而亡!”夏侯义不免感伤。
周妈有些落寞,“这么说,他真的死了”
夏侯义没想到周妈还会关心他师父的事儿。
“我倒是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的尸首,只是传闻他死于走火入魔,金犹在也说他死了,但世事无常,耳听为虚。”夏侯义其实相信玄逸道人已死。
“是啊,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记得你师父他心高气傲,还要去争天下第一的名号,我当时就笑他癫狂,哪曾想他却笑我无知!事到如今,听闻他落了个如此下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望,美人迟暮,英雄不在,江郎才尽,数不尽的哀愁。”周妈叹息后露出无奈的笑。
“周妈也不必悲”
夏侯义话音未落,周妈道:“所以啊,你和媚儿要尽快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