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刚过,城区繁华地带灯火通明,烟花小巷,红男绿女结伴而行,胭脂水气充盈在各个拐角。
金犹在人老心不死,从阴影后钻出,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左右乱瞥,好在被向榕打扮一番,否则肯定被当做乞丐流民拖打出城了!
锦衣玉带,珠光宝气,张口闭口金牙银牙,大人公子!好一处人间仙境,仙女与美食齐聚,让人流连忘返
奈何金犹在穷到骨头里,空看着别人左拥右抱,鸡鱼肉蛋,飞禽走兽,大快朵颐,此刻只恨自己这鼻子还不失灵,眼睛还不浑浊。
别人老板老鸨争相招呼达官贵人,自然没人理睬素衣瘦骨的金犹在,他兜兜转转,怎么也走不出这条街了,索性动了歪脑筋,看那一个个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贵人,裤袋里怎能少了金银?
顺他两块解下燃眉之急,也是那人功德一件!
金犹在正瞄准目标,怎的忘了自己无手去顺,一副脚丫倒是灵活,可惹人注目必将百口难辩
失了这双臂几年,依旧是适应不了,怪只怪当时大意,恨只恨没能死了!
金犹在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将别个商贩留在门口的推车踢烂!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没人注意到他,他撒了气,刚准备离开,迎面看见一须长及胸的白眉老头!
更让他可气的是那白眉老头旁边跟着一美少妇!肤白貌美,气质脱俗,亭亭玉立,眉眼生花!
他别过头,心里咒骂自己一句,想什么呢?
没出两步,对面两人走近,这一走近不打紧,吓的金犹在差点翻在地上,话说这两人哪般模样能吓到金犹在这个天地不怕的老顽皮?
对面两人正是张奕仁与齐媚媚。
齐媚媚终日憋在烂竹林,抑郁寡欢,张奕仁看在眼里,岂能坐视不管?
便好说歹说,将她拉出,来逛这夜市儿。
齐媚媚终究是个女子,自然有爱美之心,一听说夜市里好吃好玩,胭脂水粉数不尽,便瞒着周妈偷偷和张奕仁一起溜出来了。
张奕仁早就发现人间女子有三好,好吃,好玩,好美,用上这三好,无论是哪个年轻女子都招架不住,自然也包括齐媚媚,所谓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他本身倒是极其反感这条街里的所有!到处弥漫着令他作呕的香气,五颜六色的灯火极其刺眼,嘈杂的声响令他浑身难受,但只要看到齐媚媚高兴,他就高兴。
从张奕仁身边蹭过的金犹在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齐媚媚一心盯在路边的小摊上,而张奕仁自然是满眼都是齐媚媚。
金犹在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四十年了!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年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看着他死在那个鬼地方的。
难道是别人?只是和他长得很像,年龄虽有变化但这张面孔,那标志性高低眉,下巴一直连到喉结的疤痕就是他熟知的绝情派掌门张奕仁啊!
金犹在一直盯着张奕仁,张奕仁被盯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个残疾人在看他。
张奕仁背过手,眼神儿一转对上金犹在,金犹在被这眼神一对,心中疑惑顿时消散一半,这不是他掌门的眼神儿!这幅眼神太温柔了,是他老糊涂了,绝情派掌门四十年前就死在天山了,如今怎么会跑到应天?
如果真是他,那他现在也应该九十几岁了,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活这么久!恶人都该短命不是吗?
“哈哈。”金犹在想着想着笑出了声,只以为自己老糊涂了。
张奕仁看着金犹在自顾傻笑,只觉得莫名其妙,齐媚媚也注意到金犹在,一眼便瞧见他瘦骨嶙峋,双臂残缺,恻隐之心萌动,问道:“老人家可是饿了?”
“老人家?”金犹在表情古怪,没有直面回话。
张奕仁注意到这金犹在异于常人,虽然没有刻意去感知他体内真气,却从其面部感受到少有的怪异气场。
这让他很不舒服,这股难受的感觉他记忆中似乎有过几次
是在哪里?张奕仁陷入痛苦回忆。
他忽然警醒,不就是在天山吗?怎么会这样?张奕仁看着眼前本该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金犹在疑惑问道:“你是谁?”
毫不知情的齐媚媚一脸茫然的看向张奕仁。
“我是谁,你又是谁?”
金犹在也发觉这个人不简单,短暂打量后发现他是内气派,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焦虑。
“对不起,你我素未谋面,我唐突问话,实在失礼,如有得罪还望见谅。”张奕仁说道。
金犹在管他什么礼不礼,见他如此低声下气,胸中气势胀起,没好气的回道:“少说客套话,你叫什么名字?”
齐媚媚有些吃惊他的态度,张奕仁倒是毫不在意,只以为碰到了地痞无赖,早点脱身就是,便回道:“我姓张名奕仁,父母起的拙名,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们就告辞了。”
金犹在犹如遭到晴天霹雳,果真是他掌门,张奕仁!名字都一样!
他惊讶,丑恶之情,对面二人一览无遗,齐媚媚倒退两步,生怕这人发癫,张奕仁则注意到他是听到他名字后大变色的,他怎么感觉这个人好像认识他?
或者说是认识这个身体
张奕仁有些局促不安,万万不可在齐媚媚面前露出马脚,否则前功尽弃,乱七八糟的始末,谁会相信,即使相信了,那才是悲剧的开始。
为了摆脱金犹在,张奕仁冲他抱了抱拳道:“恕我不在等候,告辞了。”
齐媚媚看的云里雾里,后来干脆被张奕仁强行阻断谈话,张奕仁笑意盈盈,让她陪他去看灯笼,她回过头,见那瘦骨老头脸色狰狞,心中一抖,恨不得插翅逃离。
看着匆匆而走的张奕仁,金犹在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他感觉到这个人似乎认出或记起了什么,但他不敢肯定这人就一定是张奕仁,而且就算是张奕仁,他现在也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他显然不愿再回绝情派,不愿在面对他们这帮弟子了
呆在原地的金犹在其实特别想问这个酷似张奕仁的人,你到底是不是张奕仁,假如你真的是,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回绝情派,绝情派差点覆灭,你难道不在乎吗?你的弟子从此化为一片散沙你不心疼吗?
金犹在咬咬牙,这些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早就不是绝情派的人了,绝情派也早就从这个江湖中消失了。
他记起前一阵遇到的韵律,心道:或许她是最后的绝情派了哼!真是应了绝情两字,哪个鬼才起了个好名字。
无心在这花花世界逗留,金犹在趁别个摊贩不注意咬起一块馒头逃之夭夭,这金光闪闪的背后并不全都是绚烂多姿,至少还有金犹在这种混混度日的乞丐在招摇。
刘奶奶早早关了店门,点起一盏烛火在堂前对账,夏侯义知道这是一间客栈,但却没见有人过夜,那这客栈岂不是毫无意义?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奶奶一人又怎么管得了这么大一间客栈,或许只是给自己找个事做罢了。
“咣咣咣。”连续大力的敲门声惊动了客栈里的二人。
刘奶奶目光变得困惑,夏侯义则神经兮兮的望向门口。
“开门!开门啊,谁在里面?”门外传来金犹在那令人厌恶的声响。
夏侯义与刘奶奶对视一眼,径直开了门,只见金犹在跨着大步,嘴里嚼着不知什么东西,随意的坐了下来。
夏侯义探出头左右巡视,匆忙关上门,回头对行为恶劣的金犹在说道:“前辈,你怎么来了?”
金犹在大大咧咧的向一旁啐了口,无视怒目而视的刘奶奶嚷嚷道:“我肯定要来了,你在这里,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
“前辈,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夏侯义注意到金犹在没有之前那么邋遢了。
“你那个小徒弟我看到了,还不错,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办正事?”金犹在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叫道。
夏侯义望了一眼刘奶奶,只见刘奶奶少有的露出嫌弃,他只好尴尬一笑,转而对金犹在说道:“前辈还是要控制下情绪,这里是客栈,别打扰到其他人。”
“客什么客栈,一个客人都没有也叫客栈,这是你们的私宅吧?”金犹在叫嚷道。
刘奶奶大力的合上账本,并没有对他吼叫,只是对夏侯义说道:“官家的地牢或许还有空地。”
夏侯义点头赔笑,目送刘奶奶回自己房间,楼上的肥猫隐藏在楼梯角,目光尖锐,身体轻附在地板,好似时刻准备跳下来攻击一般,夏侯义惭愧不已,自己还是把这个麻烦带来了,只恨自己没有找到其他藏身处所,扰到了刘奶奶清闲。
“怎么,你想耍赖?”金犹在见夏侯义默不作声。
夏侯义面容微微凝重,气息沉稳,“前辈误会了,我耍什么赖。”
“不会耍赖就好,赶紧带上你的徒弟,去找人才是最要紧的。”金犹在剜了他一眼。
夏侯义点头笑称,“前辈放心,晚辈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答应前辈的事,自会有始有终。”
“这地方比那破竹屋强多了,遮风挡雨还有吃有喝,拿坛酒来喝喝。”金犹在丝毫不在意刘奶奶和夏侯义的表情变化,依旧我行我素的说道。
夏侯义蹙眉,但还是照办了,他确实是忌惮他们之间的约定,走火入魔此刻不复发,不代表以后不复发,在找到其他解决办法前,他只能依仗这个疯子老头,这也给金犹在肆无忌惮造就了资本。
即使一肚子气,还不得不装成很开心的模样,夏侯义将酒坛里的酒倒给金犹在喝,哪知金犹在喝了一坛不过瘾,还要一坛。
酒倒没多少钱,他只是怕刘奶奶待会看到不高兴。
“怎么,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特别讨厌我?”金犹在喝了两坛酒,有点醉醺醺的。
夏侯义一只手抓着坛子,脑子却转在另一边想事。
“喂,你没听到我说话吗?”金犹在舌头有点卷。
夏侯义回过神,“什么?”
“我说,你们是不是都特别讨厌我?”金犹在摇头晃脑,一口难闻的酒气。
夏侯义第一反应就是讨厌极了,或者说是厌恶,但表面还是笑着回道:“前辈哪里话,晚辈并没有这么想。”
“哼,你们真当我傻啊?我只是看透不说透,你们这些小辈,根本不懂得尊老爱幼,要么仗着自己有钱,要么仗着自己年轻,坏事做尽,就得有人来教训教训你们!”金犹在双颊红晕,歪了歪嘴,貌似脸部有点痒。
夏侯义无心听他说些歪理,只是点点头。
他继续说道:“什么名啊,利啊,权啊,女人啊,都是傻子才追求的东西,你知道对于人什么最重要嘛!”
夏侯义瞄他一眼,确认他是喝多了酒在说胡话,随便敷衍道:“不知道。”
“真是笨啊,当然是健康了,命都没了,你还怎么去追求其他东西!”金犹在咯咯怪笑道。
夏侯义勉强陪笑,“前辈说得有理。”
“我跟你说啊,我这个人就是软硬不吃,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一样。”金犹在鬼鬼祟祟的伸长脖子对夏侯义说道。
夏侯义一听,他还有害怕的东西,好奇心迸发,贴近耳朵听他说话。
“我就怕鬼。”金犹在信誓旦旦道。
夏侯义哑口无言,他就知道金犹在满嘴胡言乱语。
金犹在开了话匣子,也不管夏侯义听还是没听,自顾自说道:“我今天晚上又撞鬼了,我看见我那过世四十年的掌门了,别看他老的不像样子,一嘴胡子长到胸部,但我知道那就是他,绝对是他,哪怕他的眼神变了人老了,心态不都会变嘛,你说是不是?”
夏侯义不知金犹在又在扯些什么话题,只想着等他醉倒,自己好去休息。
“哼,人老心不老,这个老东西居然还拐个美少妇在身边,真是可耻,是我们绝情派的耻辱啊!”金犹在浑浑噩噩的咒骂道。
夏侯义见他虽醉了,却精神百倍,有点苦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提来一坛酒,想着把他灌倒了最好。
“来,前辈喝酒。”夏侯义端着碗,将酒水送到金犹在嘴边。
金犹在来者不拒,大口灌下,打个饱嗝,甩了甩头道:“我跟你说过我们绝情派吧?我们是内气派,弟子少得可怜,这张奕仁当年非说有狐妖要害门派命脉,带着我们去追杀它!”
夏侯义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在听。
“追杀它干嘛,这世上哪个生命该着被你杀?我看他就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最后不仅自己死了,还连累我们师兄弟受害,不过今天我怎么看见他了,他怎么又活了,真是怪了,你说怪不怪?他是人还是鬼。”金犹在盯着夏侯义道。
夏侯义只以为这金犹在在无事生非,不管这个故事真假,人死了四十年,怎么可能复生,除非当时他没死,或者这金犹在看错人了,毕竟老眼昏花,脑子也有点痴傻。
“来,前辈,我扶你睡觉去吧。”夏侯义看时机差不多了,这金犹在都坐不稳了。
金犹在半推半就,还贴在他耳边问,“你说怪不怪?”
夏侯义点头道:“怪,真是怪。”
金犹在终于满意道:“我明天得找他去。”
“对,去找他。”夏侯义顺着他说道。
楼梯拐角的肥猫见金犹在靠近,立马炸毛,发出低沉刺耳的吼叫,金犹在挤开夏侯义,东倒西歪想给肥猫一脚,哪知自己摔个狗啃泥,夏侯义想乐又憋住了,打发走了肥猫,将醉倒的金犹在拖进了房间。
金犹在倒是没心没肺,倒头就睡,鼾声如雷,夏侯义叹口气,麻烦事越来越多。
关上门依然能听到金犹在发出的鼾声。
夏侯义不明白这金犹在明明一身绝世武功,为什么还能混到如此地步,哪怕因为他师父,失了双臂,也不至于做个赤脚乞丐吧?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金犹在手握乾坤却要苦苦追寻莫须有的事儿!找什么预言之子,更可笑的是,这个所谓预言之子还会推翻大明?
尽管目前来看,大明危危可及,虽说有倾覆的可能,但可能真的大吗?几百年的根基说倒就倒也不现实。
夏侯义摇摇头,他真的不相信就眼前这个无耻老头会参合国家大事儿!或许这只是个借口,但他却想不通背后的含义,金犹在和行尸走肉并无差别,他如此辛苦到底为了什么?
他弄不懂的事儿太多了,或许时间会给出答案吧。
肥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他脚下蹭了蹭,他举起肥猫,肥猫并没有反抗。
“你这家伙不知人间疾苦,却知善恶美丑,也算是有灵性!好好在这客栈里待着,平时不要乱跑。”
肥猫挣扎了一下,从夏侯义手中跳下,回头瞄了一声就扭着屁股离开了。
夏侯义嗤笑一声,“这肥猫。”
不知何时,刘奶奶又出现在柜台算账,夏侯义没有准备,吓了一跳,“您老还没睡?”
刘奶奶道:“那人到底是谁?”
夏侯义笑称:“您老别不信,他可是曾经赫赫有名的金犹在。”
刘奶奶的眼神儿在烛火闪耀下放出光亮,“居然还活着。”
夏侯义苦笑一声,看刘奶奶模样,并不在意金犹在这个名号,不过也对,金犹在除了握有乾坤以外,又有过什么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