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说剑 下(1 / 1)一碗杏花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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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三门峡的一处客栈中,一位莫约八九岁的童子坐在位置上,对着蜡烛阵阵失神。旁边的中年男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宝儿,是不是想家了?”宝儿轻轻嗯了一声,道:“也不知,风师兄、宁师兄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我。”

中年男子轻轻一笑,道:“原来宝而不是想家了,是想山里的玩伴了。”宝儿又问道:“师父,你说今年山上过年热闹吗?”中年男子道:“想必是热闹的。”宝儿趴在桌上,神色暗淡,似是想起往年山上的热闹景象。

过了良久,宝儿问道:“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啊?”中年男子道:“去洛阳。”宝儿又问道:“我们去洛阳干嘛?”中年男子道:“去看人比剑。”宝儿道:“比剑有什么意思?山上的师兄他们不是天天比剑?我都看了三年,也没什么意思。”中年男子齐道:“他们比剑为什么没意思?”宝儿不假思索的答道:“看他们比剑,和练剑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把我们昆仑派的剑法,又练了一遍,只不过面前多了一个人而已。”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声音之中甚是得意。宝儿不明师父为何发笑,问道:“师父你笑什么?难道是我说错了吗?”中年男子笑道:“没有,你说的很对。”宝儿摸了摸头,心中更是不解,为何师父说自己说的对了,还要笑自己呢。

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昆仑派的项未平,宝儿是他的唯一的弟子。项未平自长安一战,败于陈庆之之后,一直未下过昆仑山。然而去年腊月二十四,他却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上说:“陈庆之要与杨少卿在洛阳比剑。”项未平一来是静极思动,二来是对这场比试十分好奇,三来也是想带着弟子四处走走,看看天下的剑客与风光。

宝儿问道:“我们要去看谁比剑,他们厉害吗?”项未平道:“我们要去看陈庆之和杨少卿比剑,他们都很厉害。”宝儿又问道:“有多厉害?比山上的师伯、师叔呢?”项未平道:“要厉害的多。”宝儿啊了一声,问道:“那和师父你比呢?”宝儿又摇摇头,自己答道:“师父你剑法这么厉害,他们怎么可能比的过你呢?”项未平笑了笑,道:“他们可不比我差。”他顿了顿又说道:“当年我就败给过陈庆之!”

在宝儿的心中,项未平就是无敌的存在,他很难相信师父竟然比剑输过。宝儿吃了一惊,嘴巴张的老大,半晌合不拢。项未平看到宝儿震惊的面孔,轻轻地摸了摸宝儿的头,笑道:“怎么?你师父难道还不能输?”宝儿似乎有些委屈,说道:“不是,只是,只是……”项未平叹了一口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我确实是在剑道上的造诣不如别人。我自己输的心服口服,没想到你个小鬼头还来替我打抱不平。”

宝儿道:“师父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他,给你报仇的。”项未平笑道:“好,那师父就等着你给我报仇了。”宝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项未平感叹道:“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你的剑道到哪一步了?若是再战,你能接得住我几招?”听他的话十分自信,竟觉得陈庆之不是他的对手。

宝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问道:“师父,你一直说剑道,剑道,到底什么事剑道啊?”项未平打开窗户,指了指夜空,道:“这就剑道。”宝儿奇道:“我只看到了黑黑的天空啊,并没有看到剑道啊。”项未平道:“我们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这片天空有没有规律呢?”宝儿认真的答道:“当然有规律了,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他出来了就是白天,回家了就是黑天。还有,每年都有春夏秋冬四季,春天耕耘,夏天成长,秋天收获,冬天收藏。还有很多,这些都是规律啊。”项未平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规律就是天道,天道演化为剑,便是剑道。天道无穷,所以剑道也无穷。”

宝儿问道:“既然剑道无穷,为何还要去追逐剑道呢?庄子不是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而随无涯,殆己。”为何我们还要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的东西呢?”项未平反问道:“那你看庄周有没有因为生命有限,而放弃对道的追求呢?”宝儿低下头,认真的想了想,答道:“没有。”

项未平接着说道:“晋平公问于师旷:“吾年七十,欲学,恐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平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其君?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熟于昧行乎?”平公曰:“善哉。”

人生不过百年,在浩浩的天道,你我确如蝼蚁一般。那我们就要因为自身的渺小,而自甘堕落,放弃努力吗?如果人人都是这般想法,那么不管过了千年,还是万年,人类还都只是在历史中摸索的瞎子。

伏羲画八卦,便是将这浩如烟海的天道,镌刻留于人间。文王演周易,便是通过天道的变化,来推演人道的变化。仲尼做十翼,便是将繁杂的天道,运用于人道……伏羲、文王、孔子三位圣人,若也是觉得人生苦短,天道茫茫,岂能光照万古?若是没有这一代代人的努力,历史怎么会进步,万古不还是如永夜一般。

天道如此,剑道也是如此。前人不断的感悟、摸索、研究,创下了无数的剑招与剑术。后世学剑之人,便要先修习前人的剑术,通过前人的剑术去感悟剑道,感悟天道。等到后人对天道、剑道有了更深的了解,又将自己的理解,化作剑招,去弥补前人剑术的漏洞,更进一步的完善剑道。

就拿我们昆仑派来说,自临清祖师创派以来,创下了三十六招昆仑剑法。到了今天,这三十六招剑法,总共经过十七次修改。我昆仑派的后人,在千年之间,不仅完善了祖师的剑法,更将这三十六招剑法,扩展至一百零八招。若无祖师创道,后人怎么能在此基础上完善、延伸?若无后人,又怎么将昆仑的剑法发扬光大?

百年时光,弹指即过,然而我昆仑派已传承千年。剑道之前,皆如蝼蚁,然而我学剑之人却是薪火相传。即使剑道峻浩,不容凡人染指,但我学剑之人,只要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也敢于同这剑道,同这天道,战上一战。”

项未平本就是剑道宗师,他这番话不仅融合了剑道,还有天道、人道等诸多学问,非常难以理解。宝儿也是睁大了眼睛,静静的听着,直到项未平讲完了,他还沉浸在其中。

隔了良久,项未平才问道:“听明白了吗?”宝儿摸了摸头,说道:“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宝儿毕竟才八岁,他能听明白一些,就已经不错了。项未平也不想过于揠苗助长,便道:“等你再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

宝儿又想了一会,似乎还是想不明白,就决定不再去想了。他又睁着大大的眼睛,向项未平问道:“师父,你说他们而人比剑,谁的胜算更大呢?”项未平想了很久,才开口答道:“不知道,大概在五五之数吧。”

宝儿又问道:“师父,还有没有和你们一样的剑客啊?”项未平摇摇头,道:“还有一人,他的剑法我始终没看懂过,不过他一定不比我们三人差,甚至还要更强。”宝儿忙问道:“是谁啊?”项未平道:“铁剑山庄何青山。”

宝儿道:“何青山?我好像听张师伯说过。张师伯说他,剑法平平,招式普通,一柄铁剑被他使得呆板、木讷,完全失去了剑法的精髓。他用剑就像三岁小孩一般,乱挥一通,毫无章法。像他那般用剑,还不如一个莽夫抱着一根铁棍,四处乱挥呢。”宝儿模仿着张师伯的语气和动作,学的还有几分神似。

项未平看他动作甚是可爱,不由的轻声笑了出来。宝儿笑嘻嘻的问道道:“师父,你看我学的像不像?”项未平笑道:“你呀你,真是人小鬼大。”

过了一会,项未平正色说道:“你张师伯比剑输了,不仅没有反省自身,反而随意攻讦对手,不仅失了君子的雅量,他还失去了一个剑客的尊严。剑客不仅要尊重剑,还要尊重对手,若他的对手是一坨狗屎,那他不也就是一坨狗屎吗?”他稍缓语气,继续说道:“输剑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正视对手,正视自己的不足。”

宝儿道:“我说呢,原来张师伯输给过何青山啊。”项未平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们昆仑派的剑法以奇巧见长,何青山的剑法却是以拙见长,本来这巧该克拙的,但谁想他竟靠着一路极拙的剑法,打败了张师伯,宋师伯,刘师叔。”宝儿惊道:“啊,这何青山竟如此厉害。”

项未平叹道:“是啊,一套平庸至极的剑法,竟能发挥出如此威力。看似平庸至极,拙劣不堪,但却如画龙点睛一般,恰到好处。任你千变万化,奇招怪式,他总能找到漏洞。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巧吧。”

宝儿问道:“师父,你刚刚不还说他拙的吗?怎么现在又夸他巧了呢?”项未平笑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他顿了顿,又道:“这也许才是他厉害的地方,不仅能将剑法藏于拙处,还将自己隐于乱世之中。他不求名,不求利,似乎对剑道,也没索求。我到现在都没看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玄剑山庄的书房之中,何青山神色古怪,既有激动之色,也有担忧之意,还掺杂着几分烦恼。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着急,连门也未敲,直接就推门而入。何青山虽然为人随和,但大家族一向都规矩森严,即使有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坏了规矩。何青山本有些怒意,但看清来人之后,不仅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反而嘴角上扬,心中还有几分得意。

来人不是别人,乃是何青山的夫人——颜心怡。颜心怡家本是山东大族,她也是昔年武林第一美女。何青山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归,自然对她呵护备至、百依百顺,不敢稍拂她一点心意。二人虽人恩爱有加,但是彼此的心中仍有一段隔阂,始终抹除不掉。

颜心怡进了书房,说道:“陈,陈……他回来了。”她本想说陈庆之的,但当着丈夫的面,也不好开口,便说他回来了。

何青山的脸色微变,心中有些苦涩,没想到夫人急匆匆跑来,就是和他说陈庆之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颜心怡看到丈夫的脸色,便知已伤了他的心。她低下头,眼圈泛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心中纠结万分,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喜欢了十数年的男人。她虽然已经嫁给何青山,但她还是忘不了他。甚至想起他时,还会躲起来偷偷的流泪。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你控制不住自己会想谁,就像你控制不住爱上谁一样。你若爱上一个人,受再多的的伤,也许都是活该。

何青山看着夫人这般模样,心中疼惜。虽然他心中依旧不快,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道:“他回来了是好事,我最近也挺想他的。你说他这人,一走十二年,音讯全无。这次他回来,可要找个时间,好好聚聚。毕竟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听说他现在有钱了,不知道还认不认我们这两个穷朋友。”

颜心怡听他如此说,心中略微舒服一些,说道:“他还能发财,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就他这样的人,还能有钱。他一直是左手进,右手出,有了一两银子,恨不得能花二两银子。他这样的人若是能发财了,恐怕连街上的乞丐都能发财。”

何青山道:“夫人有所不知,他现在是融金会的门主了,融金会坐拥天下财富,他怎么可能没有钱呢?”

颜心怡以手掩口,轻轻地啊了一声,惊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一向视钱财如粪土,怎么可能会是融金会的门主。”

何青山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也是不相信的,可我听说他到了洛阳以后,便直接从融金会的钱庄里取了三十万两银子。而且还在洛阳中心,买了一处大宅子。不仅如此,他还将名动洛阳的名妓,买了回去。”

颜心怡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大锤重重的击了一下,霎时间眼冒金星,双腿发软,站立不住,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虽然自己以嫁做人妻,二人再无可能,但听说自己喜欢的人有了别的女人,她还是接受不了。

何青山赶忙上前,将她扶住,轻轻地将她扶到椅子上休息。颜心怡浑身颤抖,反手十指紧扣他的手臂,双目圆睁狠狠的瞪着他,道:“他那么喜欢他师妹,怎么可能娶别人为妻。当年,当年……”她本想说,当年他都拒绝了我,怎么会娶别人为妻。但丈夫就在眼前,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

何青山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忍着心痛安慰她道:“这事确实有蹊跷,我也不信他是这样的人。而且他三日后就要和杨少卿比剑了,不可能有还会想着男女之事的。颜心怡心中一惊,啊了一声,道:“什么,他……他为什么要和杨少卿决战?”何青山摇头道:“我也不知什么原因,但这事已经在洛阳传遍了。”

颜心怡忧道:“他能比的过杨少卿吗?我可听说杨少卿现在是中原剑道第一人,想必剑法早已超过了他。”何青山叹道:“杨少卿的剑法确实很高,但如果说早已超过了他,只怕还未必。”颜心怡喜道:“那你是说他的剑法比杨少卿的高吗?”何青山摇了摇头,道:“这也不一定。”

颜心怡听他如打哑谜一般,心中焦急,忙问道:“他们到底谁更厉害一点?”何青山想了很长时间,才答道:“五五之数吧。”听到五五之数,颜心怡的心中依旧不安,面露焦虑之色。

何青山又安慰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你看他比剑,什么时候输过呢?”颜心怡道:“可那毕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何青山叹道:“十几年又如何?即使能在剑道上超越他,谁又敢说一定能战胜他呢?”

颜心怡听他说的玄乎,面有疑色,但又不知该如何发问。何青山继续说道:“学剑,最重要的是天赋。若无天赋,纵使你朝乾夕惕、钻研一辈子,也难有进展。可若是你有天赋,别人一生都悟不出来的道,可能对你来说,只是盈月之功。”

颜心怡道:“有这么夸张吗?”何青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叹道:“可能还会更夸张。”他又继续说道:“可是这老天爷又最不公平,在分天赋的时候,总是会有偏爱。若是有的人多一点,有的人少一点,也无可厚非。可他却将近半数的天赋,都分给了一个人。而那个得了便宜的幸运儿,却又不知珍惜。”

颜心怡忙问道:“那个幸运儿是谁?”何青山叹道:“除了陈庆之,还能有谁。”颜心怡哦了一声,心下稍安,又接着问道:“那杨少卿呢?”

何青山微微一笑,道:“杨少卿应该和项未平差不了多少,比起我也要差上二分,更别说和他比了。”

颜心怡并不觉得丈夫在剑道上的天赋有多高,虽然丈夫这些年和人动手从未输过,但每次都是险胜对手,甚至多次都是靠着对手失误,才侥幸取胜。她以为何青山剑法只是一般,只当丈夫是在说笑,也不想拆穿丈夫,便继续问道:“既然她的天赋要比杨少卿好,为什么二人比剑还是五五之数呢?”

何青山道:“学剑,最重要的是天赋,第二重要的就是努力。杨少卿虽然在天赋上,比他差了点。但杨少卿却是所以人中最努力的,他也是对对剑道最热爱、最执着的,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剑道。一个人有天赋的人,若还能像他一样,对剑道如此纯粹,想在剑道上走的不远,都不可能。所以他二人的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颜心怡听到五五之数,心中焦急,但却不能明说。何青山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何青山心中叹息,无奈的说道:“要不然,我去一趟洛阳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近日在家中也挺无聊的,要不要和我同去?”颜心怡本想同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嫁人,再见他又是什么样子,便道:“我就不去了,麟儿还小,我就在家照顾他吧。”何青云道:“那好,我明日就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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