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宫前,范明玉登门求访。门口迎客的道童,看到范明玉来了,赶忙躬身施礼,道:“参见范老爷。”范明玉微微欠身,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范明玉求见杨宫主。”道童道:“请范老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道童刚转身,准备进观禀报,便见从道观中走出二人来,这二人说说笑笑,便已走到门口。道童赶忙行礼,道:“弟子拜见杨师叔、蒋师伯。”范明玉看见二人,也赶忙拱手,道:“蒋大侠,杨宫主。”二人也拱手回礼,齐声道:“范兄。”
这二人不是别人,真是杨少卿和他大师兄蒋少云。蒋少云是前任宫主的大弟子,但他武功不及杨少卿,自愿把宫主之位,让给了杨少卿。二人平素关系极好,杨少卿痴迷剑道,上清宫中的事物大都是由蒋少云打理的。所以蒋少云和范明玉交往比较多,二人也很熟悉。
蒋少云开口说道:“不知范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范明玉道:“蒋大侠说笑了,在下还怕叨扰了二位大侠清修。”蒋少云问道:“范兄光临弊宫,所为何事啊?”范明玉面露难色,仍是开口说道:“我是为昨日杨宫主的信而来。”
蒋少云忙道:“此地人多眼杂,咱们换个清净的地方说话。范兄请随我来。”说完便和杨少卿一起向宫外走去。范明玉心中疑惑:“既然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为何不去宫中,反而要去宫外呢?”但他也不便发问,只好快步跟上二人的脚步。
三人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僻静之所。蒋少云直接问道:“范兄可是为陈庆之是融金会门主之事而来。”范明玉道:“不错。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蒋少云叹道:“融金会为祸武林,其罪行擢发难数。我师兄弟虽不才,但也想为武林尽一份绵薄之力。可那融金会太过狡猾,他们机构严密,组织机密。时至今日,我们也未能找到贼巢所在。不过万幸的是,经过诸多武林同道共同努力。我们终于查到,陈庆之就是融金会的门主。”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谁想他假装消失十二年,竟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十二年里,他暗中经营融金会,已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知道此事后,我师兄弟立即商议。若是和融金会正面抗衡,众位武林同道虽然可以取胜。但想必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不知还要有多少武林同道丧生。我师弟不忍看此事发生,便想邀那厮决战。若是能侥幸诛灭恶首,融金会也就不攻自破。可若是不能成功,怕我师弟这条性命也要交代在那厮剑下了。”
范明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蒋少云亲口将此事说出,心中仍是十分震惊。他忙说道:“杨宫主剑法超世,长胜不败,那陈庆之自然不是杨宫主的对手。”蒋少云道:“但愿吧。”杨少卿忽然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蒋少云咳嗽一声,赶忙制止他,道:“师弟,你后日就要和那厮决战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杨少卿道:“好。”
蒋少云目送杨少卿远去才叹道:“我师弟确实不是陈庆之的对手,但他决意和陈庆之一战,我也没有办法。”范明玉道:“杨宫主剑法已无敌当世……”蒋少云立即挥手打断他,道:“范兄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我师弟的剑法,我知道。陈庆之的剑法,我也知道。若是不出意外,我师弟很难取胜。”范明玉疑道:“意外?”蒋少云点点头,道:“是的,可又能有什么意外呢?”
范明玉心想:“他既然提出此事来,说明他心里已有打算,我先听听他怎么说。”他道:“蒋大侠,不知有什么我们范家能帮得上忙的吗?若有差遣,定当竭尽全力。”蒋少云道:“好,就等范兄这句话。”
二人又密谋了很长时间,范明玉才满意的离开。待到范明玉背影消失,蒋少云大喝一声:“出来吧。”果然从身后转出来一个人来,正是刚刚离去的杨少卿。
蒋少云仍旧背对着他,又道:“赶紧滚吧。”“杨少卿”听了这话,转身便向山下奔去。蒋少云又道:“以后你要再敢假扮我师弟的模样,蒋某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杨少卿”转过身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乞求道:“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蒋少云一挥手,怒道:“赶紧滚。”“杨少卿”得到这话,头也不回的就向山下跑去。
这时,蒋少云身后又有人说道:“孙旭这千面菩萨的绰号果然不是白叫的,扮的还挺像的。”蒋少云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作答。那人又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蒋少云没好气的说道:“明日。”那人也不生气,依旧笑道:“这好人果然不能做啊,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一次好事,别人还不领情啊。”蒋少云背负着双手,依旧不理他。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春日的骄阳起的大早,已悄悄的爬上屋脊。
睡梦中的陈庆之被一阵闹声惊醒,他顺着吵闹声寻去。越接近大厅,吵闹声就越大,待他走到大厅,厅外已站满了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穿粗布衣裳,一看就是下人打扮。
齐老板正站在大厅的台阶上,冲着下方的人群讲话。他大喊一声:“不许说话。”下方的人群果然立刻安静下来,五十多人静静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齐老板接着说道:“从今日起,你们就是陈府的仆人了。”他一指陈庆之,道:“这位就是你们的老爷,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向你们陈老爷汇报。”下方的仆人,稀稀拉拉的答道:“是。”齐老板接着又给这些仆人分配工作,安排工作事宜,一切处理的仅仅有条。
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一切安排完毕,齐老板冲着陈庆之笑道:“怎么样?”陈庆之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倒真像个管家。不过这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齐老板道:“你这么大的府宅,怎么能连个下人都没有呢?我是为了你考虑,才帮你买的。”陈庆之只能无奈一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齐老板笑道:“谢我就不用了,这些钱都是你花的。”陈庆之疑道:“我花的?”齐老板解释道:“你忘了昨日那个孙旭了?你别说,这小子还挺有钱的。他愿意交二十万两银子,作为赎金。按照咱们事先说好的,我抽三成,还剩十四万两。今日又买了点下人,剩的钱在这里。”说这便从怀中掏出一大沓银票来,递给了陈庆之。
陈庆之也不伸手去接,笑道:“先放你那吧,等我有用了在像你要。”齐老板也不客气,又将银票揣回怀中。
这时下人已将饭菜准备好了,齐老板叫陈庆之一起吃饭。陈庆之想到傅心心昨日受了惊吓,而且从昨日到现在滴水未进,想必早已饿了,便到后院叫她到前厅来吃饭。
陈庆之在窗外连喊了三遍,屋内都无人应答。陈庆之暗觉不妙,怕傅心心遭遇不测,赶忙进屋探看。
被褥中鼓鼓的,偶尔还发出几声细微的呻吟声。陈庆之赶忙掀开被角。傅心心脸颊通红,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双眼紧闭,口中发出低微的声响,像是在叫“父亲,哥哥。”陈庆之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手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烫。
原来傅心心昨日在床底下躺了很长时间,又屡受惊吓。一番折腾下来,少女柔弱的身体根本抵抗不住,也就病倒了。
陈庆之赶忙让齐老板找个丫鬟照顾她,又派人去请了大夫。过不多时,大夫就到了,号完脉后,告诉众人无妨,开了几服药便走了。
齐老板忍不住调笑陈庆之道:“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这又没啥大病,看把你急的。”陈庆之白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
齐老板忽然正色问道:“后天就要决战了,这两天你准备做什么?”陈庆之淡淡地道:“等。”齐老板问道:“等什么?”陈庆之笑道:“等看看有没有人来送钱。”齐老板森然道:“我跟你说正事呢,没和你开玩笑。”陈庆之道:“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
齐老板怒道:“你就不打算练练剑,温习温习武功。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你的吗?”陈庆之摇摇头,道:“不知道。”齐老板大叫道:“现在外面都在说,你和杨少卿决战,是在送死。甚至外面的赌坊,已经开设赌局,知道你们的赔率吗?”
陈庆之哦了一声,笑道:“这个我倒是挺感兴趣的。”齐老板道:“好,那我就告诉。现在买你胜是一赔三,买杨少卿胜是四赔一。你现在总知道,别人对你是有多不看好了吧。”陈庆之依旧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齐老板怒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陈庆之笑着问道:“比剑的是他们还是我?”齐老板没好气的答道:“自然是你。”陈庆之又问道:“我的剑是和他们握着的,还是我握着的?”齐老板答道:“自然是你。”陈庆之继续问道:“他们若说我能胜,我的剑法会不会变好?”齐老板答道:“不会。”陈庆之接着问道:“他们若说我不能胜,我的剑法会不会变坏?”齐老板答道:“不会。”陈庆之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说什么?”
齐老板气道:“你,你……”他本想说陈庆之强词夺理的,但仔细一想,发现他说的都对。陈庆之接着说道:“人生在世,并不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你若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能活成别人想看的模样。那样的你,还是你吗?”齐老板怔在原地,脑海中还回味陈庆之的话。
过了一会,陈庆之道:“走,我们出去瞧瞧。”齐老板回过神来,问道:“瞧什么?”陈庆之笑道:“瞧瞧别人是怎么押我输的。”陈庆之说完,便转身朝大门外走去。齐老板嘴上说着:“这有什么好瞧的。”但仍然迈开脚步,跟上他的步伐。
洛阳城中,今日的热闹更胜往昔,繁华的大街上人头攒动,都忙着挤去赌坊看热闹。
陈庆之和齐老板走在大街上,本来还热闹的人群,瞬间分开一条通道,等他们通过以后,才敢继续行走。齐老板打趣道:“和你出来还真是方便,省的在人流中挤来挤去了。”陈庆之笑了笑也不说话。
二人专朝人多的地方走去,过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家赌坊。陈庆之走进赌坊,赌坊中的人吓得缩在一起,等他进去之后,靠近门的几人,赶忙从赌坊中溜了出来。
赌坊的掌柜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迎了出来,笑道:“陈大爷,要来玩两把吗?”陈庆之笑道:“来都来了,当然要赌一赌。”掌柜的笑道:“不知陈大爷要赌什么?”陈庆之抬手一指,道:“我赌这个。”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赌坊的左手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前坐着一个记账的先生,先生后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告诉上写着“杨少卿与陈庆之决战”,原来正是赌二人决战胜负的地方。
掌柜的笑道:“陈大爷要下多少银子。”陈庆之转身向齐老板说道:“掏钱。”齐老板问道:“要多少?”陈庆之道:“当然是全部。”齐老板惊道:“你是不是疯了,要全部都押。”陈庆之道:“既然是赌,当然要赌的大一点。”
众人听他们说全部都押,不知道他有多少银子,都在伸头张望,想要一看究竟。齐老板老大不情愿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来,丢到桌子上,道:“十四万两。”众人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没想到陈庆之会下这么多银子。
那记账的先生双手发抖,颤声道:“这么银子都下注吗?”陈庆之笑道:“别急,我这还有一点。”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沓银票来,放到桌子上。
那记账的先生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双手颤抖,拿了半天,也未将桌上的钱拿起来。掌柜的见状赶忙跑过来,将桌子上的银票细细查点,数了三遍,才确认数目。他笑道:“一共是三十四万两银子,不知道陈大爷要押谁胜?”场间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等到吵闹声变小,陈庆之笑着说道:“我肯定是押我自己胜了。”那掌柜的笑着写了一份赌据,交给陈庆之。陈庆之接过赌据,便带着齐老板离开了。
等二人走后,赌坊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这陈庆之怎么这么有钱?”
“谁知道呢?看来传言果然是真的。”
“唉,你们说这个陈庆之会不会真的赢了。”
“不可能,杨大侠什么时候输过。”
“我听说陈庆之也没输过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他干嘛!”
“他若是不能赢,押这么多钱干嘛?”
“谁知道,可能有钱烧的吧。”
齐老板想了一路,还是觉得此事蹊跷,等二人回到府中。他忍不住问道:“你昨日不是说,你和杨少卿是三七开,为什么今日你那全部钱都买了你自己胜?”陈庆之道:“我还能买杨少卿胜吗?”齐老板道:“你这样买自己胜,不等于拿钱打水漂吗?”陈庆之笑着反问,道:“谁说我一定会输的?”
齐老板怔在原地,想了好长时间,一摸脑袋,终于想明白了,急匆匆的跑出府门。陈庆之走到前厅中,做了下来,心中盘算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齐老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陈庆之看着他问道:“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齐老板笑道:“你猜我刚刚去干嘛了?”陈庆之摇摇头,道:“不知道。”
齐老板从怀中取出一张单据,和刚刚陈庆之的赌据样式差不多,笑道:“你看,我也买了你胜。我可是买了二十万两银子,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陈庆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齐老板纳闷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陈庆之问道:“谁让你买我胜的?”齐老板道:“不是你说的吗?”陈庆之道:“我说了什么?”齐老板道:“你刚刚说,谁说你一定会输。而且你还把全部身家都下了注,赌你自己胜。你一定是知道自己能胜,才这么做的。”
陈庆之叹道:“你一定是疯了。”齐老板道:“陈庆之,你就不要骗我了。你是不是有必胜的决心。”陈庆之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必胜。”齐老板道:“你既然不能必胜,为什么你要买这多,押你自己胜?”
陈庆之道:“我押了这么多事因为我输了就是一死,我要是死了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这些钱本来就不是我的。”
齐老板突然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会,他跳起来说道:“陈庆之,你还我血汗钱。”
陈庆之看着暴跳如雷的齐老板,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到他笑的这么开心,齐老板更加恼火,他不管不顾的撒起泼来,道:“我不管,你赶紧把钱还我,这赌据我不要了,给你。”说完之后,把手中的赌据扔给了陈庆之。陈庆之并未去接,赌据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陈庆之笑着问道:“是我让你押这么多的?”齐老板不讲理的说道:“就是你让我押这么多。”陈庆之又问道:“那我欠你的钱?”齐老板小声嘀咕道:“你让我押这么多,那么这钱就该你来出。”
齐老板忽然变的完全不讲道理,对于不讲理的人,陈庆之一向很有办法。
陈庆之道:“就算我欠你钱,你看我现在可能还的起吗?”
齐老板听到这话突然认命一样的瘫坐在地上,叹道:“我就说不能喝酒,昨天喝了一次酒,我攒了半辈子的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