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御风未表歉意,他没机会再表歉意。
场中,苏锦程正朗声而诵。一首慷慨激昂的满江红,在成功唤醒己方血气的同时,也唤醒了敌方血气。
钱好多所架之车靠近,那隐于暗处的百把长剑亦紧随而至。所以凌御风没机会再表歉意。
钱好多本想扯缰而停,可他未及动作,一个白色身影就突窜而来。身影至时,那句“架好这趟车,纵我凌御风,亦可相送与你。”也紧随而至。
听得这句话,刚还在苏锦程满江红中意气风发的钱好多没来由就打了个哆嗦。连连拒绝道“不了不了,公子虽是财神爷,但我钱好多生得此七尺之身,自不会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非大丈夫所为,非大丈夫所为。”
凌御风为之语结,却也未做解释。当钱好多不顾前方两丈处的身影继续驱车而行时,凌御风也催尽劲力。双脚踏空,疾行时竟比那千金之马还要快上三分。
“乖乖,我还真就不信了。”
眼看那人越过马头,钱好多立刻举起长鞭。“啪”身体吃疼,那驾车之马也在长嘶一声之后彻底撒开四蹄,以冲毁一切的架势冲向那正痛苦抱头并跪之于地的娇小身影。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凌御风,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马之四蹄狂奔,不过瞬息,两丈距离就消失于身下。
钱好多看不见那跪倒在地的身影了,他只见那白影蹲了一下,马踏而过时,也不见那白影再复而起。
“我滴个乖乖,不会真被压死了吧。”再回头看,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中并未有人身穿白衣。“不对啊,这车可没那么好,纵只压着个石头都会颠我一颠,那么大个人,怎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我滴个天,不会真是财神爷吧。”
他想下车拜拜,最起码也得表达表达他的忏悔之心。可看着那越来越多的人群,感受着那越来越让人不舒服的压抑,他终是没能停车。车未停,他口中之语亦未停。
“凌公子啊,你现在可不能被我就这么给压死了,你若死了,我找谁来开路,还有谁能开路我还不想死啊,虽是离开了赌坊,但我也还有数万赌资没有输光。这么多钱揣在怀里却没机会赌,我死不瞑目啊。而且凌公子,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快四十了都没娶上媳妇的可怜人吧,你若保佑我出去,我保证生下来的第一个儿子就叫凌御风。我也让他习剑术穿白衣……呃……”
钱好多说不出话了,当车前人影仅与自己相隔两丈时,一只手倏忽就自车底抓在了他的车辕之上。尚不及开口安抚自己那受惊的心脏,白影又现,自车底一窜而出。
“你刚说什么”
凌御风单手紧抓车辕,身划半空之后,人也稳稳落进车厢。
钱好多只觉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正欲看清,却是再看不清。可那白影和声响都在提醒他,开路之人,来了。所以他急不可耐地开口,完全不理凌御风问的是些什么。
“凌公子,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你若再躲在车里不出来,那我可就举手投降了啊。”
车中,凌御风只看着始终不愿睡去的林叶落。他知她痛苦,所以就想帮她解决这痛苦。可他手刚起,就被林叶落给拦了下来。
她对他摇头,眼中虽有痛苦,却也含着坚持。所以他只能放手。
当林叶落倚着车壁的对他点了点头,凌御风也伸出没有握剑的手,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
“拜托了”
这是凌御风下车前对钱好多说的最后一句话。
钱好多笑着,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口中却在低喃“上了我这车,纵是天王老子,在我不答应的时候,也休想再轻易将人带下去。”
虽是低喃,凌御风却好似听到了般,回头明媚一笑,无端又惹起了钱好多的一阵恶寒。
“娘的,这堂堂大梁公子,不会真有那么些癖好吧。”
凌御风并未听到这一句,因他耳朵已斥满了各类剑鸣。
“抱歉”
单只两字,就意味着将有许多生命逝去。
为报其恩,先前的凌御风只伤不杀。可他未杀的那些人,却都在陈宁一声令下之后再次冲向了跪倒在地的林叶落。若非古菁还在,若非短剑从来就不会留情,凌御风也不可能那么潇洒就还了一恩。
所以他不想再行那仁义之举,哪怕这是自打其脸,是非君子所为的言而无信。
可他不在乎君子是什么,那不过一个用来束缚世人的虚假头衔。他能被人束缚,却不想被一个伸手摸不到抬眼望不到的头衔束缚。所以他在杀人,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地杀人。
手中的大梁公子似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血性,也或许是被那血腥相激,此刻的冰冷剑刃上已不见了雪白,而是在血色浸染里泛起了阵阵妖异的红。
一人独面数十人,一剑单抗数十剑。人站场而剑站气,气场一开,方圆五丈的范围都能感觉到那一人一剑的气息。
凌御风好像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无论是柏子尖抑或望江馆,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以命换命,哪怕每次换来的都是他人之命,但他也会被人所伤。他不想再换命了,有了林叶落后,他不能再换命了。所以他变了。
当其窜出马车而立于人群之时,体内劲气似沸腾了般,不断涌向他的执剑之手。脑海中响起驼背老头在他离开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手上经脉似也有被撑爆之感。
“一剑千军,一剑破千军。”
劲气临界,凌御风也双膝下沉。单手握剑,一挥而出时,凝汇于手臂之上的劲气竟是一涌而出。以剑身为中心,阔宽了剑刃,伸长了剑身。那长仅三尺六寸的大梁公子,此刻却好像成了块长宽皆一丈的带锋铁片,直撞得别人鲜血涌起,目瞪口又呆。
一剑千军,驼背老头并未告诉凌御风,这是羊皮卷里仅有的四字,也是他终其一生也没有悟透的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