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如伴着周采薇一起再回那幽暗的小屋，并未再见莫玄衣身影。无人相告，他自不可能知莫玄衣都在那栋楼里说了些什么。他本也想四处找找，一个突闪而过的念头阻止了他。他知道，不管从刺客门中探听到什么消息，他们的目的都不会变。正好如周文元给他留下的信息，只需按兵不动就好。

所以杨念如很自然就坐了一下，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屋中已燃火烛，那两人却还未至。

杨念如坐得心安，周采薇却隐隐担忧起来。

“这么晚，应该回来了吧。”未语前，她时不时就转头去看那扇紧闭的门。风居之后，她也想知道些什么。

她会知道的，但却不是现在。所以在杨念如的开口之后，她又忍不住地问了起来。

“他们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为什么”

杨念如做出了一个睿智之人该有的模样，沉声道“许是刺客门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他那个鱼肠剑一时脱不得身。”

“大事他们一个个都是杀人能手，会出什么事”

“世间并非什么都可以用杀人来解决的。”杨念如老神在在道。

“比如”

“莫玄衣和那始终跟在他身后小师妹订亲成婚。”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如果是刺客门的门主死了呢，这算不算大事”

“我看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凌御风生死。”

杨念如并未听出周采薇夹在言语间的嘲讽。“若我担心他就能站在身前，那我现在肯定担心得坐立不安。可他不会，所以我又为何要担心，为何要在不该难为自己的时候难为自己”

“你倒真是豁达得很”周采薇冷笑。“仅不知是谁在数天前还叫嚷着要怎么怎么。”

“人嘛，”杨念如也笑着。“都是会做些傻事的，实不足为奇。但你现在好像比我还在意凌御风那只老鸟，这又怎么回事”

“担心”周采薇闷哼一声。“我只不想他早死，不想无人来证我弟弟冤屈。”

“真是这样”杨念如转头看向周采薇，随后嘟囔道，“我还以为你和天下大多数女人一样，都被他那一长串的赞誉给吸引了呢”

“你说什么”

“没，”杨念如赶紧摆手。“没什么。对了，”从凳上站起，杨念如问，“你真想陪我们一块去淌这趟浑水你应知它意味着什么。先前时候，因为心里的那点自私，我并未问些什么。但也因自私，我更该问问。这非小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自私”周采薇明显对这两个字更感兴趣。“我们相识不过半月，应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又从何而生的自私”

杨念如笑笑。“纵你不把我当朋友，但你无疑已是我需要珍惜的朋友。”

“你交朋友都这么草率”

“当然”杨念如点头。“和沈杨交朋友，不过两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和凌御风成朋友，也不过因一顿酒其后，不管周文元还是莫玄衣，都只因为一个人。所以遇你那天起，你便已成了我需珍惜的朋友。”

周采薇问出了她一直想问未问的问题。“南京城外，我们真是第一次见”

“你以前曾见过我”杨念如笑着，笑得略微有些恶心。

“我确信自己从来未曾见过你，但你呢，你确信那是你第一次见我”

“为何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不过好奇于你初见时便表现出的熟识。”

“难道你不信那种前世便识的词句言语”

“我非傻子，你也莫要将我当成是傻子。”

“那你此生之中，可曾招惹过小人”

“这又与小人有何关系”

“你只需要说，我便告诉你这其间都有什么关系。”

周采薇沉吟片刻，道“以前不识小人，也不知小人长个什么模样。纵是现在，我仅知的一个小人也不过陶然而已。但他已经死了，所以也谈不上得罪。”

杨念如绕着周采薇走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你在青城山上，定也是个骄纵蛮横的模样。”

“骄纵蛮横”周采薇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觉我骄纵蛮横”

“许是南京城外后遭那一难之后，你才有所收敛，所以相识这半月时间里，我才越发觉得你是我朋友。但从他人的种种言论中得知，青城山的周采薇女侠，可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便在那百人之前，也是丝毫不惧的。”

或许真是灾难让人成长，现在想想，周采薇也无法相信自己竟有那么多的时间是站在杨念如身后的。以前，纵是青城剑派的掌门说话，遇到忽视之后她也不可能强忍其声。现在她却能隐身人后，只听他们说而自己不说。周采薇不知这是因为成长还是因为她本就不知他们所说那些东西的缘故，反正她变得，变得越来越个女人，一个能知何时该说能说的女人。

周采薇不知这变化对自己而言是好处还是坏处，因在今天此刻前，她都不曾注意过这些。现在想想，她竟也觉得站在杨念如身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是啊，预想仗剑闯天涯时，她周采薇又怎可能安心地站在他人身后可当那安心的感觉升起，有那么一瞬，她竟也觉得不错。虽是不常得见外人，但她也听人说过，他们说女人始终是要站在男人身后需男人来呵护保护的。初听此语，周采薇只觉怒火热血上涌，直欲去和那些人辩辩。

那时的她没有，现在，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升起辩一辩的念头。

“先前时候，或许真有那么些骄横放纵。”周采薇语。“但在青城山上，并无人对我说这些，甚连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对我说这些。”

杨念如解释道“因为青城山上，你已用自己的手中长剑帮自己赚了个可为所欲为的条件，所以无人说，只因你是最大的那个，只因说了，也不会生出见效，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会得罪人。正是这些人，在你脱离了那么大的一个庇护之后，方会逐渐展现他们心中的恶，对你的恶。可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的，做得很好，便能一个人在这江湖不那么容易地遭受恶意。所以我才会问你，是否想好要淌这趟浑水”

“你在为我考虑”

“只要是朋友，我都会为他考虑。”

“可你的朋友，似乎都不用你来为他们考虑。”

“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江湖，在他们面前，非是我不想考虑，而是轮不到我考虑。甚或很多时候，都还需要他们来为我考虑。”

“所以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菜鸟”

“难道不是吗”杨念如偏头看向周采薇。

“原来我只是菜鸟”周采薇面上一黯。“原来在你眼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啊。”

“不添乱就好，我可从没想过让你来帮忙。”

“我就这么无用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倒也不是无用，只是……”

杨念如又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不该跟着周采薇脚步一步步地确定周采薇对自己的否定，因为这样的否定一旦开始，便是再不能停下。

那之后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当周采薇终于将自己否定得一无是处时，杨念如又开始了他的劝解之路。这样的劝解却是始终无用，所以杨念如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有句没一句地接着话。

杨念如败下阵来了，他耷拉着头，模样甚比和他人真刀真枪的大战一场还累。

周采薇终是没走，看着颓丧着上楼的杨念如，她竟笑了起来。不管是怎么得来的结论，她就觉得，那人很不错。

而在一个隐蔽处的大厅里，海荒等人亦未熄灯而眠。他们聚着，自从从风居回来，他们就一直聚在一起。先前时候，不过讨论些凌御风没落如此的原因，到得后来，他们便在讨论而来的原因里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消息。凌御风来了，不仅来了，甚还和他们预想的一样，一来就盯上了那每日必出赵府大门赵家三少爷赵成城。

因抑不住心中喜悦，他们便是说了又说。先赞周文元料事如神，再商那待凌御风的守株之计。

“凌御风既愿把所有人都当傻子，那我们何不让他变一回傻子”鱼二爷首先开口。

“鱼兄此话怎讲”海荒问。

“那赵三少爷最喜去何处”

“开封城南巷，一个名为桂枝的年轻寡妇家里。”慕容铭答。进了开封城后，他慕容家派出打探消息的人最多。

“少爷爱寡妇，果真是江湖的一大奇闻。”王崇调侃。

“世间什么人都不会少，这点爱好又算得什么。”说此话时，南宫无恨眼睛始终看向谢初宇。

眼看两人又将吵闹起来，海荒赶紧道“现到如今，鱼兄就莫要卖关子了，我等可都等不及要生啖其肉了。”

海荒开口，众人目光又重新落在鱼二爷身上，甚连南宫无恨和周文元亦不例外。

有人催促，鱼二爷也直言道“凌御风跟赵成城，定已说明他的目标就是赵成城，哪怕这位赵三少爷的爱好众人皆知，但都碍于赵家势大，所以无人敢传。但不管如何，一个赵家子孙做出了此等无耻之事，对赵家无论如何都会是个打击。所以我们为何不伏兵在那寡妇门外，让他凌御风自投进来”

“计是好计。”口虽称赞，海荒还是将目光投向周文元。“不知周兄觉得鱼兄所言如何”

周文元先是点头。“若能确定凌御风的最终目的，鱼帮主所言必是最有把握的东西。但我们真就确定说赵成城是凌御风的最终目标而不是他刻意抛出的一个烟雾弹”

见周文元反对，鱼二爷咧开的嘴瞬就闭了起来。眼盯周文元，开口道“不知周捕头有何高见”

“鱼帮主莫怪，”周文元躬身致歉。“文元不过想想出个最稳妥的方法而已。”

“周兄但说无妨，鱼兄非是那等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海荒再打圆场。

“那我便说了。”周文元再一抱拳，眼看慕容铭。“敢问慕容家主，凌御风跟赵成城，跟了多长时间”

慕容铭摇头。“说来不过一瞬，仿似只看了赵成城一眼，他便走了。”

“如此说来，我们似也只能确定凌御风看赵成城，而不能确定说他的目标就是赵成城。”见得他人点头，周文元又继续道，“所以按鱼帮主所言，将所有视线都放在那寡妇门前，或是不妥。”

周文元言毕，鱼二爷又开口道“所以周公子是想让我们放弃这个最明确的伏击点”

“不”周文元摇头。“现在赵家，除了这个无人管顾的赵三公子外，似已没有那么多的人外出。而按凌御风的一贯手法，他欲揭人秘密时，都会去找那么一个插入点。但你们又想过吗，凌御风那么大一个人物，会和赵成城争一个寡妇”

海荒等人点头，似都同意周文元说法。但也有人反对，比如鱼二爷。

“当人恶到一定程度，便是什么都做得出，所以我们切不可在此时高看了他凌御风。”

鱼二爷言毕，海荒等人又再点头。对一个不能以常理量之的家伙，确是不可再以他之前的种种来推测。

“鱼帮主所言极是。”周文元也点头称是。“正因此两种情况同时存在，所以便不能将所有精力都一齐放在寡妇门前。而应考虑到另外一种情况，即那疯子凌御风，或许会从整个赵家着手。”

“从整个赵家着手”

周文元点头。“人是动的，你可以不来招惹他，但他若去刻意招惹你，你便是躲无可躲。”

“他有这个胆子”

此话问出，回答的却不再是周文元。

“他有”谢初宇答，慕容铭亦是点头。“那是个真正的疯子，对疯子，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海荒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