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秀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道:“美仙阿姨前几日亦助秀芳洗髓伐毛,传了一套口诀与剑法呢。”
焱飞煌一愕,明白了为何刚刚进屋时会察觉到尚秀芳有些变化了,那是祛除体内表层杂质,经脉拓展后的自然变化。不过更让焱飞煌吃惊的是,单美仙竟然会动用奇力助尚秀芳洗髓伐毛。
焱飞煌笑了笑道:“秀芳如果舞刀弄剑,那还不知是何等风情呢。”
尚秀芳因饮酒而现出红晕,娇艳欲滴的玉容现出腼腆之色,低声道:“秀芳本不喜好这些,但美仙阿姨所言有理,这乱世中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是靠别人,而是靠自己,因此秀芳也打算学习一些武艺。”
焱飞煌点头道:“说得也对,秀芳该是只属于音乐。”
尚秀芳眼中讶色一闪即逝,再享用佳肴几口,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自懂事以来,秀芳立下决心把自己献予歌乐,因为对我来说,那是人世间所能寻到最有灵性的东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不怕公子笑话,秀芳一直以为自己的乐艺是天下第一的,可真正再见到美仙阿姨后,秀芳才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美仙阿姨的筝艺才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
焱飞煌道:“井底之蛙一说未免夸张,你们的人生经历不同,曲艺中自然会将自己的感悟描绘在其中,因此有差别也难免。”
尚秀芳淡淡一笑了笑道:“公子又如何评论乐艺修养呢?”
焱飞煌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种境界。乐艺亦如武道,讲究的总是那一句‘万法归宗’。”
尚秀芳天资聪颖,思索半晌后,欣喜道:“这话说得可真透彻哩,公子才学真是非同小可。”
焱飞煌一愣,随即笑了笑道:“这又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叫王国维的人所概括的。”
尚秀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叹道:“公子以为夫妻间互相保留些秘密,保持些神秘感不是更好吗?”
焱飞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没反应过来,片刻后道:“世间每个家庭中都各有各的‘道’吧,神秘感对于某些男女来说可能是必要的,但焱某心中的理想夫妻关系,却是互相间绝对信任,一向坦诚的。不过秀芳为何突然有此奇怪的问题?”
尚秀芳娇笑了笑道:“公子勿怪,因美仙阿姨送了许多乐谱给秀芳,秀芳好奇之下,一再盘问,美仙阿姨就把公子的身世说给了秀芳听。”
焱飞煌愕然,呆呆地望了尚秀芳许久后道:“最初进来时,听到秀芳那曲《葬花吟》我就知是美仙送你的曲谱,想不到她竟然会把我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你。”
尚秀芳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随后语带娇嗔道:“如不是亲眼见到事实,实难叫秀芳相信哩,因为公子的来历听起来简直比梦还要不真实,秀芳足足数日没睡过一个好觉。”
看她的表情,似是对自己的好奇心很是后悔,这种事对她神经的冲击太大了。
焱飞煌哈哈一笑后举杯道:“那我就自罚一杯以谢罪了。”
尚秀芳深望焱飞煌一眼后,露出一个无比娇俏天真的笑容,轻声道:“公子其实与这时代的男人完全不同,你知最大的一点是什么吗?”
焱飞煌不明因此地摇了摇头。
尚秀芳如葱玉指掩樱唇,轻笑一声后,语调转为苍凉,似是颇有感触地叹道:“是公子对待女子的态度吧。秀芳见过太多的世人,十个已为人妇的女人中有十个放弃了自己本来的追求,甚至彻底放弃自我。但公子家中众位夫人,看在秀芳眼里,每一个都有着完全的自由。”
焱飞煌道:“这完全是我的个人主张与习惯而已,出嫁从夫,相夫教子那一套,我是完全不屑的。”
尚秀芳眼中闪过欣赏的异彩,轻轻赞了一声后举杯示意。
再干一杯后,焱飞煌好奇道:“秀芳读了千年后的书籍,有何感想?”
尚秀芳歪着脑袋道:“秀芳昨日读到一书中写有长长的火车,速度极快,当时便在想,它趴着都跑地那么快,如果站起来,那该跑得多快?”
“噗!”
焱飞煌一口酒呛了出来,干咳几口后,见尚秀芳强忍笑意,便大笑了笑道:“那你可知后世还有一种机器,便是把牛羊从一个入口送进去,另外一个出口处就会出现制作好的烤肉。”
尚秀芳一双乌油油明亮如宝石的眸子好奇得盯着焱飞煌,等他继续说下去。
焱飞煌被她风采迷得一失神,随后道:“秀芳会否在想,如果烤肉不合口味,再送回出口,那么入口处就会不会跑出活蹦乱跳的牛羊?”
尚秀芳微一错愕,旋即明白过来,如刀削般的双肩轻抖,咯咯掩口娇笑不停。
半晌后,尚秀芳平静下来,赧然道:“秀芳失态了。”
见焱飞煌摇了摇头,尚秀芳又道:“感谢公子今日的美味菜肴,明日秀芳会离开洛阳,闻听公子半年后会到长安做客,秦王亦邀请了秀芳,希望可在那里再见公子。”
焱飞煌点了点头,见酒菜已光,时间亦不早,起身告辞:“秀芳一路多加小心,如今乱世,人人朝不保夕。你虽有身份,却也难敌心思险恶之人。危急时刻,报出我的名号,想来该可震慑住一些小角色的。”
见焱飞煌语毕径直离去,尚秀芳平静的玉容出现茫然之色,眼中闪过一丝迷乱。焱飞煌的身影已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劲头,尚秀芳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入房中。
吹着凉爽的夜风,焱飞煌步新中桥。
俯首河面波光粼粼,再仰望垂挂天幕的一轮弯月,焱飞煌只觉心中一片惬意,迎风而立,闭双眼,沉醉其中。
“焱兄好兴致。”
一个沉雄悦耳的声音不知趣地在身后响起。
焱飞煌顺着声音扭头望去。
身后六丈开外站有一人,体格彪悍魁悟,脸庞修长秀气。
不是宋金刚又有何人。
最后一个猎人终于也按捺不住了。
焱飞煌暗忖。
洛阳城中的各方势力代表几乎全部离去,但他们从前却因为两次围攻焱飞煌而后悔不已。这短短十几日,洛阳城以一种令人无法想像的速度和方式更换了主人,在这些代表眼中,洛阳战争收获最大的只有一人,那便是焱飞煌。即便后来他们纷纷登门造访,将所有责任全推到落败的王世充身,焱飞煌的表现却依旧一如往日:既不责怪他们,也不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最终还算有些收获的也便是李唐与伏骞。
李唐邀请了焱飞煌,至于动机如何,连焱飞煌都搞不太清楚,只能独自猜测与宝库有关。可李唐又是从哪里知道宝库在长安的?
伏骞在单美仙那里得到了塞外各族的大仇人‘裴矩’的真实身份。不过单美仙言之凿凿,邪王的本事,即便是目前的焱飞煌,都不敢说可以敌得过,最终伏骞会以何中方式报复,无人可知。
宋金刚作为刘武周的代表,是唯一个个从未得罪过焱飞煌的人,因此他有资格,也有本钱与焱飞煌探讨一些政治的‘亲密事宜’。
回过头,焱飞煌拱手淡然道:“原来是宋兄,久违了。”
宋金刚在洛阳一直蛰伏不出,今日的到来,在思想,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宋金刚大踏步拱手前行,长脸庞那双聪明机灵,略带忧郁的眼睛奕奕生光,爽朗道:“岭南一别,今日焱兄成就无限,让人羡慕钦佩不已。”
他指的自然是焱飞煌为洛阳‘太皇’一事。
焱飞煌回过头,继续凝望星空,开口道:“宋兄客气了,不知所为何来。”
已伫立在焱飞煌身侧的宋金刚脸闪过一丝无奈,想不到焱飞煌会如此直接,当下压低声音道:“在岭南时,宋某就可看出焱兄志向远大,今日一见更是不疑,只是,请恕宋某口无遮拦,焱兄‘这一步’走得有失妥当。”
简单几句话,意思亦很明显:焱飞煌于此时夺得洛阳,绝对不是一步好棋。
焱飞煌神秘一笑:“宋兄以为岭南宋家真的会不理我的死活吗?”
他的话其实是在自嘲,宋金刚的话里有话,包括真正确认焱飞煌与宋阀的真正关系,又指出焱飞煌目前的困境,借以扰乱他的心神。不过目前来说,无论过去宋阀与焱飞煌是否是在做戏,已经不重要。焱飞煌占得这中原战略大城,宋阀一定不会不理他的死活,由于姻亲关系摆在那里,加焱飞煌的个人威名,足以让宋阀倾尽全力助他。
可宋金刚却在岭南时亲眼见证了宋智不甘为人下的态度,是以到底这洛阳是焱飞煌说了算,还是宋智说了算,他不敢确定,故出口以话语试探。但答案显然让他很失望,因为焱飞煌的回答模棱两可,听得宋金刚更是糊涂。
宋金刚讪讪道:“焱兄所言在理。当今中原势力混杂,真正几方有势力的,不过是巴蜀,飞马牧场,关中李唐,以及焱兄罢了。”
巴蜀与飞马牧场,如今可以说是自成一国,巴蜀有地理优势,飞马牧场却有‘科技’及人力优势,因为一方面有成名一甲子以的高人鲁妙子坐镇,他发明了太多守城的新工具,又凭借武力干掉四大寇,威名空前之盛。另一方面,商青雅早于焱飞煌大婚后就对外宣布:“飞马牧场将恪守祖训,永久保持中立。”
是以各方有野心的人是有贼心没贼胆,又因战马所需,只能眼看飞马牧场在江北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国家。
不过宋金刚刚刚提到焱飞煌也算有势力的一方,显然只是碍不下情面而已,加他又没提起刘武周,反倒更显出他的客观与实在。
焱飞煌干笑一声道:“宋兄太客气了,眼下洛阳只是一个孤城,哪里算得真正有势力。”
宋金刚正容道:“过去天下群雄中,论声势自要数战无不胜的李密为首,但论实力则以窦建德和杜伏威不相下,焱兄是否同意在下作此谬论。”
李密已成过去,不过也只是不久前的事实。
焱飞煌道:“李密最终还是败了,他凭什么与窦建德和杜伏威相比。”
宋金刚尴尬一笑,外人眼中,李密的确是败在焱飞煌手,但也绝不是焱飞煌所评价那般不堪,于是开口道:“李密和杜伏威的分别,在于一个要收买人心,另一个则只求胜利不择手段。故前者采行募兵制,而后者则从一开始便强征平民入伍。因此杜伏威每能在短时间内补足兵源,只要兵器粮马各方面应付得来便成。此法的弊处是兵卒杂而不精,士气散漫。但在杜伏威严苛的手段压制下,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出乱子的。”
焱飞煌隐隐把握到了宋金刚此行的目的,并不答话,继续仰望星空。
宋金刚再补充道:“杜伏威声势虽盛,照我看却是个没有大志的人。有大志者,眼光岂会如此短浅,只顾目前之利。”
他本欲再给李密几句好评价,但李密早成过去,是以只有硬生生的将话题打住。
焱飞煌心念电转间,已猜测出宋金刚此行的目的:如今情势有些微妙,洛阳虽是一座兵力稀少的孤城,但李密新败,本是投诚在他手下的宇文阀,徐圆朗皆独自去占地称王,复又在鲁郡,彭城,梁都等地与窦建德,孟海公争战不休,以图扩大战果,故无暇兼顾洛阳。西边的最大威胁李阀则有占据西秦的薛举父子和李轨这两个后顾之忧,又有虎视眈眈,伺机欲动的刘武周和梁师都,即使李世民能掀起滔天的风浪,一时也不会波及到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