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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5 好人

疼。

撕心裂肺的疼。

无法形容的疼。

就像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下面都埋着一柄小刀,在肌肉的纹理之间欢快地畅游,它的身体修长而锋利,它的头部小巧而尖锐,肌肉的阻力在它面前宛如奶油一般,轻松地就能分开,然后钻来钻去。

接着又很痒。

抓心挠肝的痒。

就像那些小刀长出了爪子,伸出了触角,变成了一只只蚂蚁,在皮肉里爬来爬去,遇到肥嫩的地方,偶尔啃上一口,于是又变成了难忍的刺痛。

在痛痒之间,是莫征艰难的挣扎,前所未有的苦难折磨着他的肉体,拷问着他的灵魂。

如今看来,妖吃人,这件事有错么?

站在妖的角度,肯定是没错的。

就像人吃猪,人们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错,即便有些圣母情节泛滥的愤青在各种场合发表所谓动物保护主义的言论,但是当香喷喷的酱猪蹄摆到他们面前,莫征想,口水会第一时间出卖他们。

那么,如果站在猪的角度,这件事有错么?

显然,是有错的。

大家都是爹妈生的,都是血肉长的,凭什么我要给你吃?

是啊,凭什么?

但是,如果一个向来以正义标榜自己的人类,为了阻止他人吃猪,而采取毫无人道的毁灭人类的方式,甚至为了满足私欲而折磨同类,那么这件事又上哪说理去?

重新站回妖的角度......好吧,自己就是妖——被搞成这样还能活着,足够证明这一点——所以,一只妖,为了阻止别的妖吃人,进而采取残害同类的手段,这只妖,又算什么?正义的小伙伴?妖怪一族的叛徒?还是搞不清状况的偏执狂?

莫征觉得心脏的位置空唠唠的,一系列的问题,也许只有良心能给出正确答案,当然,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正确答案。人们常常说,要用“心”思考,尽管医学早已证明了人们用来思考的器官是大脑,但是当心真的没了,他才发现,大脑也会跟着变得迟钝。

他屈了屈手指,拖着焦糊的身躯,在房间里摸索着什么,湿乎乎的角落里,他摸到了一截木头,那是桑勃死后留下的残骸。

莫征摩挲着那块桑木,上面纹理清晰,甚至能感觉到一圈圈的年轮。

妖怪这种东西,当真很奇怪,他想,无论什么变的,无论本体是什么,一旦成了妖,似乎都乐于以人类为食。非常公司的实验为什么就不能侧重一下这些方面的研究,一群毫无人道可言的畜生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为了某种不人道的目的。

畜生。

......

......

5月16号,满山桃进来的第二天,已经痊愈。

这就是等级差距,尽管她被抽走了一身妖力,被强行降了级,但是作为A级的底子还在,恢复能力自然也不是其他犯人所能比的。

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恢复的快,意味着她参与实验的频率就会提高,抑制剂供不应求的非常公司显然不会放过这样的金矿。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北北,这个小萝莉正抓着隔壁牢房的铁栏杆,巴巴地望着自己。

“北北?”满山桃皱了皱眉。

“桃姨......”北北抽泣两下,娇小的模样楚楚可怜。

满山桃走到门前,打量着走廊两边的情况,一排排的牢房里关满了犯人,此时一片死寂,偶尔有痛苦的低吟声,几不可闻。

接着,她注意到了房间角落里那个黑乎乎的人,那家伙正搂着一截木头,睡的香甜。

满山桃看向北北,眼里带着问号。

北北点点头。

满山桃一哆嗦,觉得心尖儿上猛的刺痛了一下。

相识不知心意,再见已是“熟人”。

不,那已经是“糊人”了。

走廊里,一只肥硕的耗子嗅到了此间的熟肉味,拖着令人恶心的长尾巴窜了进来,直奔莫征而去。满山桃惊呼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想要替他赶走这位不速之客,可是耗子靠近他身体时,莫征突然抄起木块,狠狠砸了下去。

砰!“户横。”

砰!“户横。”

砰!“户横。”

吱......

耗子翻着肚皮,蹬了两下腿,挺尸了。

满山桃一脸黑线:这个死鬼,梦中竟也能杀人,呃,杀鼠。

莫征杀完鼠,抱着木头翻了个身,接着睡,他哼哼着意义难明的梦话,时不时在身上抓几下,挠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露出血淋淋的疮疤。

满山桃心里一紧,急忙脱掉自己身上唯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披在莫征身上,此情此景,她已顾不得跟大家坦诚相见了。

噗!

隔壁的阿欢匆忙捂住鼻子,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妈蛋!

这个阿姨奶量惊人,臀部嚣张,自己还小,受不了这种刺激。

虽然说,对门的小熊熊更合自己胃口一些。

接下来,北北跟满山桃聊了许多,这几天的遭遇互相述说了,然后满山桃皱紧眉头,陷入沉思。

看起来,这伙人是陷入绝境了,一旦抑制剂能够对自己产生效果,从这里出去的希望就等于零,就算出去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戏子,她自恃已经足够强大,但是在那块布料面前,轻轻松松就输了,简直一败涂地。

那种东西的存在,实在不符合常理。

而且,从她的举动来看,也完全搞不清她的意图。

如果只是贪恋莫征的身份,那么作为伪装者,不是应该把正主抹杀掉才对吗?尽管概率极低,但是留着他,总归是个不安定因素吧?

更不要说把他的熟人都抓进来关在一块,难道仅仅为了看笑话?

想不通,无论如何想不通。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抬起头来,她看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拎着两大塑料袋东西,从走廊那头往这边走。

满山桃瞬间警惕起来,这时,北北小声说:“好人,可信。”

好人?

可信?

在这种地方?

满山桃满脸狐疑,北北冲她点点头,再次肯定自己刚才的论断。

于芳是来送饭的,她一间一间地把饭盒递进去,放在铁栏另一头的地上,然后唤道:“开饭了。”跟其他人不同,别的工作人员来送饭,总是不耐烦地把铁栏敲得叮当响,于芳不这么做,因为她觉得这种形式对犯人来讲很侮辱。

她的脸上尽量维持着微笑,她不知道这些犯人在外面犯了多大的错,她只知道,在这里,他们过得猪狗不如。她帮不了他们,只能做到不给他们带来屈辱感,并送过去一点点微笑。她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是对那些可怜的犯人来说,就很值钱。

很快,饭送到了走廊尽头,阿欢拿到饭盒之后,一打开,顿时双眼放光,盛菜那一格里装满了蜂蜜——于芳对年纪较小的犯人总是很照顾,常常记得他们的口味。阿欢的饭盒里还比别人多了一只鸡腿,他决定先啃掉这家伙,蜂蜜留到最后吃。

看他吃的正香,于芳笑道:“慢点吃,别噎着。”然后转过身,隔着铁栏伸进来一个口袋,呼唤道:“北北,吃饭了。”

北北接过口袋,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盒饭菜,还有一些小零食,海苔、巧克力、奥利奥之类的。

“阿姨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些都是我女儿比较喜欢吃的。”

“谢谢。”北北笑得很甜,尽管这些玩意在她眼里就是垃圾。

零食?

海豹肉干才算得上零食,再不济,白鲸肉干也中,退一万步,也得是鱿鱼丝才行。

但是在这个处境里,她实在没有资格挑剔,也没有资格拂了于芳的好意。

于芳看着北北吃了一会儿,最后,鼓起很大的勇气,走到莫征的牢房门前。她把最后两盒饭递进去,强迫自己不去看角落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接着,她捡起地上原本就有的那个饭盒,那是昨天给莫征送的饭,但他这些天来粒米不进,于芳每次送来新的,都要把旧的拿走。

满山桃看着她问:“为什么?”

于芳纳闷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旧的拿走?”

“哦,你是说这个。”于芳笑道:“他不吃,馊了容易生虫子,你知道......这儿的虫子很凶猛的。”

满山桃也笑了,“拿出去之后,拜托你打开饭盒看一看。”

“看......什么?”于芳摸不着头脑。

“你看完就知道了。”满山桃说:“至于怎么做,凭你自己心情,我们无所谓......”说着,她指了指北北,又指了指阿欢,“但是,请你想想,这是为了孩子,他们是无辜的。我听说,你有个女儿,不是么?”

于芳的手一哆嗦,饭盒里有汤汁洒了出来,她踟躇一阵儿,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避开满山桃的目光,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北北问道:“桃姨,有把握么?”

“没有。”满山桃说:“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得试一试,否则没别的办法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不光是为了你们,想想吧,我能活上一万年......”

一万年......

北北打了个冷颤。

*************

*************

0016 精神折磨法

牢里没有窗子,分不出白天黑夜,无论何时,都是阴森森的景象。犯人们分辨时间的唯一方法,就是实验员来选人的时刻,他们喜欢晚上工作,因为据说人的神经在夜晚会更加敏感,对痛觉这种东西的反应就会更强烈一些。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无精打采,犯人们缩在角落里,没人敢出声,尽力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因为,实验员来选人了。

悠扬的口哨声在走廊里回荡,同时还有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听脚步,今天来了两个人。

犯人们蜷缩在阴影中,尽量使自己不那么起眼,然后紧张地盯着门外,发现来人从自己门前走过去了,他们无不松一口气。

曾经有个故事,说的是饭店里的猴子等待食客们挑选,每到这一环节,它们就如临大敌,全身吓得瑟瑟发抖,背过身去不敢直视食客,一旦选定目标,其他猴子会马上将被选中的倒霉蛋推到外面。

很多人看了这个故事,开始嘲笑猴子的愚蠢。

选的不是你们,你们就可以轻松了?

一个一个选下来,总有一天会轮到你们的吧?

你们为什么不团结一致,奋起反抗呢?

其实,愚蠢的是看故事的人。

他没享受过被热油生滚脑子的滋味儿。

他有什么资格说猴子?

但这里的犯人知道参与实验是什么滋味儿,因此,当那两个人走到走廊最深处,他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每个人都在心里谢天谢地:太好了,今天倒霉的,不是我。

同样也请不要嘲笑他们。

面对油锅、铜牛、千刀万剐等等这些东西时,谁都好不到哪去。

两人在最后一间牢房前站定,其中身穿白大褂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往牢房里瞅。

另一个西装革履的则仍旧吹着口哨,扫了一眼角落里那焦糊糊一团,又盯着躺在床上的赤果女人看了一会儿,脸上扬起灿烂的微笑。

当,当。

他踢了两脚铁栏,笑道:“里面那个,我吹的是《安魂曲》,有没有听出来?”

“哦呦,对对对。”他一惊一乍道:“差点忘了,你已经听不到了。”

“诶?”他不确定地挠了挠头,问一旁的同事道:“我说石磊,他到底能不能听到?”

石磊偷偷打量一眼莫征,然后急忙避过眼神,支吾道:“莫,莫探长,他能听到,他有耳朵。”

“你这是干什么?你怕了?”青娆指了指里面,看着他说:“你怕这种东西?”

“这......我......”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石磊回忆起来,仍旧觉得头皮发麻。

“来来来,我教你。”青娆挤眉弄眼道:“你看,这个女人,还有这个小姑娘,对他来说都是比较重要的人,我跟你讲,折磨人要讲究方法,尤其像他这种能忍的,你扒了他一层皮,也许他连屁都不会放一个,这种时候,你要想办法在精神上折磨他,我这么说,你懂了没?”

“懂了懂了。”石磊眼前一亮,溜须道:“莫探长,你不来实验室工作,实在是屈才了。”

“这怎么话说的。”青娆拍着他肩膀笑道:“公司人才济济,大家术有专攻,我不去捉,你哪来的实验材料?”

“探长说的对,说的对。”石磊点头哈腰。

青娆搂着他的脖子,指着莫征说:“来来来,我继续教你,像他这种妖怪,你不要老是想着怎么让他痛苦,你要想,怎么能让他屈辱,硬汉子,硬面子,你挫不动他的骨头,就得撕碎他的面子,你要侮辱他,然后你才是爷,你是爷了,他就是孙子,这么说,你懂不懂?”

“懂,懂,多谢探长教诲。”石磊一点就通,已然明白该动用什么手段了,此时再看莫征,又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哪特么有一丁点可怕的地方?

“相信自己。”青娆拍了拍他肩膀,“干活吧。”

“诶,好,您慢走。”

青娆摆了摆手,回头走了,然而没走几步,他又转了回来。

叮,叮。

他用钥匙敲了敲铁栏,笑道:

“有句话忘了跟你说。”

“啧啧啧,自由也好,生命也罢,你得争,我又不是不给你机会。”

“争气争气,阳气你都不争,谁能救得了你?”

“呵呵呵。”

“吁~~吁~~~”

他用手指转着钥匙,吹着安魂曲,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青娆一走,石磊的表情狰狞起来,食指隔空点了点莫征,阴森说道:“希望你能忍到最后。”

说完,他叫来几个同事,打开了莫征和北北的牢房铁门,架着他们往出走。

“放下他们!”

阿欢突然喊道:

“艹你妈!放下他们!有种冲我来!”

“那好啊。”石磊回过头,阴冷地说:“成全你。”

说着,他伸手一指,两个同事跑过去,把阿欢也押了出来。

外面此时是晚上,天空乌云密布,稀里哗啦下着中雨,不见星光,也不见月亮。雨水把石板小路冲刷得微微泛白,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经过滋润,绽放在盛春五月的夜色中。公司的大院儿,无论哪一座都有着别致的景色,这里的人们善于露出本性,去干一些最龌龊的事情,同时也善于在它的身上披满华丽的衣裳。

实验室旁边的池塘里,雨水叮咚作响,进去之前,满山桃和北北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刚刚在牢房里,青娆说的话她们都听到了,她们也能大概猜到待会即将面临什么样的折磨。莫征看不到,摸不到,但是能听到,所以,她俩互相点头,是在约定,一会儿无论遭遇何种痛苦......

都要忍!

北北看向阿欢,只见他也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嘴唇无声翕动着,是在说:你傻不傻?本来没你什么事,你非掺乎啥?实验很舒服?你抖M?

阿欢看懂了她的意思,随之笑了笑,翕动嘴唇回答:刀山火海,我陪你。

隔着雨幕,北北有点感动到了。

愣头青。

缺心眼儿。

傻瓜。

四人被押进实验室后,又分别被注射了大剂量的抑制剂,在同事的帮助下,他们被牢牢绑在床上,然后那些同事就退出去了,石磊的实验,他们着实不想参观,倒胃口。

石磊按照实验流程,戴上口罩和手套,然后在墙上选着趁手的刑具。这次不同以往,他没选那些看起来唬人的东西,他只摘下一把小刀。那把刀子造型很别致,形状细长,呈三角形,刀刃有个向上翘起的弧度,侧面看,像野猪的獠牙。

它有个独特的名字——劁子。

劁子,顾名思义,这玩意一般用来阉割,但是在石磊手里,它还有另一个妙用。

剥皮。

人身上,面积最大的器官的就是皮肤,一个活儿地道的剥皮手,把一张皮毫无破损地剥下来,这是基本功。放在动物身上,这样做是避免毛皮因为破损而跌价,但是在石磊这,这么做是为了,呃,为了取乐。

当你把一整张皮放在它的主人面前,他除了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也会受到极大的刺激。对人来说,身上掉下点什么都不会太舒服(指甲、头发这类无关痛痒的除外),所以,当他们身上最大的器官被剥离下来,他们会很惊恐,石磊则会很享受,这就是掌握这门技术的意义。

石磊仔细擦拭了这把劁子,确保它的锋利程度,然后叮叮当当的,拿着它敲着床沿,转起了圈。

从谁先开始呢?

如果一次性处刑多个犯人,那么顺序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说,有的犯人比较软弱,有的则比较硬气,这种时候,就应该拿软弱的先开刀,因为他的惨状会击破硬气的人的心理防线,尤其今天这种带有表演性质的实验,活儿必须比以往漂亮才行。

他看了看莫征,啐了一口:“妈的,今天真是便宜你了!”

“唔!唔!!户横!户横!!!!”

莫征已经不淡定了,他很焦躁,显然,青娆的话他有听到。

青娆猜对了,一个能在铜牛肚子里呆上半小时不翻身、不出声、接着面对凌迟、碎舌、剜眼也能无动于衷的人,基本上什么刑罚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了,所以,还不如换个思路,拿他在乎的人开刀,当面,表演给他看。

莫探长真是天才!

石磊不禁这样想到。

他转了一圈,最后在北北面前停下,因为他注意到,所有人里,这个小姑娘最紧张,尽管她拼命假装很冷静,但眼神深处的恐惧是懵不过经验老道的石磊的。

他舔了舔嘴唇,拎着劁子,冰凉的刀背从北北光溜溜的肚子上划过,一直划到脖子,然后他用刀子拍了拍那修长白皙的脖子,从这里开始,刚刚好。

北北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她咬紧牙关,决定待会绝不出声。躺在一边的满山桃和阿欢也合了眼,他们愤怒,他们怨恨,但他们选择沉默,因为任何抗议与谩骂都只会令刽子手更为兴奋,此外毫无作用。

石磊在北北脖子四周捏了捏,选了个肌肉比较松弛的地方,然后刀尖对准那块皮肤。“小妹妹,我开始了哦。”

刷啦。

话音一落,他的劁子在她的脖子上环了一圈,刃叶锋如手术刀,口子割开几秒后,血珠才从里面渗出来,看上去,就像戴了一条红色项圈。接着,石磊把她翻过来,背面朝上,从脖子的红线开始,到尾骨的位置,沿着脊椎划了一条直线。

接下来的过程,就不是很容易描述了。

总之就是扯着皮的一角,一面切割那些皮肤与肌肉之间黏连的组织,一面慢慢往下撕,剥羊皮,剥驴皮,剥牛皮,基本也都是这个程序,大同小异。

北北是好样的。

从始至终,她一声没叫过,尽管牙齿打颤的声音,已经清晰地传进莫征耳朵里。

当然,还有那嘶啦,嘶啦的剥皮声。

以及,她的汗水和血水噼噼啪啪砸在地上的声音。

莫征的脑袋不安地转动着,想要分辨此时石磊在做什么,但是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响声留给了他非常不好的想象,他完全脑补不出那个画面。

好半天之后,他听到嗤的一声,凭直觉,他猜测那是抽取液体的管子,不知插进了谁的脑袋。接着,咕咕噜噜,是抑制神经传导物质被抽取的声音,光听动静,量很大,估计这人相当不好受。

莫征焦糊糊的身躯在床上扭动起来,他此时很想做点什么,他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一条蛆,七扭八歪地表达内心的愤怒。

其实,石磊完全可以一边动手,一边向他解说实验过程,虽然那样看似残忍,但以“精神折磨法”来讲,却落了下乘。殊不知,越是引人联想的东西,越是能够令人躁动不安,这就好像跟一丝不挂比起来,挂上一丝永远更加吸引人。

很快,这边处理完了,石磊抄起那张皮,翻过来掉过去看了看。

Perfect!

简直完美!

床上的北北,从脖子以下都没有皮了,血呼呼的一团,看上去很怪异,像幼儿园小孩画完了人物,笨拙又毫无审美的上色。

北北已经疼晕了过去,对她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石磊在洗手池里涮了涮劁子,然后换了副手套,又走向阿欢的床位。

小孩子嘛,总归是比大人好收拾一些,即便他能忍着不叫,但哪怕呼吸粗重一点,身上不老实一点,弄出些动静,就足够莫征抓耳挠腮了。

结果,阿欢比石磊想象的老实许多,他默默承受着剥皮之痛,牙齿没有打颤,身体也没有乱动,若不是每一刀割下去,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石磊甚至认为他睡着了。

唉。

石磊叹了口气。

真他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硬气这种东西竟然也能传染。

“唔!唔!!”咣啷,咣啷。

全程,只有莫征在躁动着。

好笑不,酷刑放在他身上时,他跟没事人一样,眼下轮到别人,他倒不干了。

石磊觉得太过冷落他也不好,毕竟手上这把劁子是两用的。

所以剥完阿欢之后,处理满山桃之前,他走到莫征身边,站在他胯下,干脆利索地伸手一剜,剜出一颗圆溜溜的东西,接着又一剜,又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户横啊!!!”

莫征牵扯着皮带,样子就像待宰的老母猪,在床上翻来覆去。

咦?

扔进铜牛都不吭一声的汉子,怎么,挖了两个籽儿就嗷嚎上了?

哦哦。

石磊明白了。

屈辱,是屈辱。

只有屈辱才能击碎一个硬汉的防御,你看,把他整个烤了都没这效果,小小两粒球,就达到了目的。

屈辱,屈辱,记住了,这招很好使,石磊想着,顺便伸手一削,吧嗒,莫征的“l”掉在地上,去陪那两个“o”了。

接下来,处理那个女人,过程也乏善可陈,除了那副身体过于美丽,导致石磊这位刽子手不称职的翘了一翘,剩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全程一点动静没有,这在意料之中。

抻着最后这张皮,石磊舔了舔嘴唇。

美啊......

太美了......

下次行刑之前,他想,可不可以先女干一下?

当然可以,事实上,这种事在非常公司的实验室是经常发生的,嗯,经常发生,于是他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次,先不搞得这么血乎乎的,先乐呵乐呵再说。

然后,实验结束了。

关于抑制神经传导物,石磊又抽了个盆满钵满,首席实验员,不是盖的。

四人被送回牢房时,犯人们再一次吐了,吐完,他们真正可怜起这伙人来。

真不知道这几个家伙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看这样子,吃了非常公司老板的老婆儿子,也就这待遇了吧......

咣啷啷,狱警上了锁,飞快逃离了最里面这几间牢房,妈的,这班上的,天天要看活地狱,若不是薪水丰厚,他就有辞职不干的打算了,毕竟整天面对这个,人是容易疯的。

牢房里,莫征胯下还在流着血,他颤颤巍巍地爬到满山桃身边,伸出黑乎乎的干瘪的手,触了一下她血淋淋的身子。

“厄(你)。”他说:“感咕梗无盎(感觉怎么样)?”

满山桃转过头,看见他唇齿全无的嘴里,只剩短短一截舌头,还有他失去眼睑的眼眶里,黑乎乎,空荡荡的一片。

她的泪水突然就奔了出来。

“凉快。”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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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7 妈妈永远爱你

下班之后,于芳坐上了回家的末班车。

车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外面下着雨,雨水敲打在窗上,在玻璃表面留下张牙舞爪的痕迹。

此时透过窗子看着京州夜色,整座城市都光怪陆离。

于芳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发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白得很不自然。

这份工作,她实在不想做下去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法不做下去。

不仅仅是因为薪水,更主要的是,入职非常公司之后,每个人都要签一个冗长且条件严苛的保密协议,基于这份协议的条款,一旦有人辞职,后半生几乎就要在监视中度过,想想吧,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你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都有一双双潜伏的眼睛监视你......

于芳真的很后悔进了这个单位。

胡思乱想中,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她掏出手机,看着屏幕,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容。

“喂,小羽,想妈妈了啊?”

“嗯,妈妈,我今天的作业都写完啦!还有,还有,今天考试,我得了一百分!”

电话那头,女儿奶声奶气地炫耀自己的成绩。

“小羽真棒!”于芳笑着说:“晚上想吃什么,妈妈路上给你买。”

“我想吃......”女儿思考了一会,然后雀跃道:“我想吃巧克力!还有奥利奥!”

“好哒,妈妈给你买回去,乖乖的等我好不好?”

“嗯,妈妈真好,mua!”

“mua,在家听爸爸的话,妈妈马上就到家了。”

放下电话,于芳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她看着用女儿照片设成的手机壁纸,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屏幕,看着看着,她又想起公司牢房里那个女孩儿,于是,北北的脸和女儿的脸,渐渐重叠起来。

同样美好的年龄,同样娇小的身躯,同样漂亮的脸蛋。

一个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伸手有衣穿,张口有饭吃,家里有关心她的父母,学校有可爱的同学,可以预见,她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波澜,就算无法一直幸福下去,但无论风风雨雨,会有人给她遮着挡着。

另一个......

她的未来在哪?

她还有未来吗?

潮湿、狭小、阴暗的牢房,残忍、血腥、无尽的折磨,这就是她的未来?

第一次见到北北的时候,她的身上密布着无数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自己是怎么在那个小女孩面前保持不崩溃的?

那也是孩子啊!

是,她是妖怪,可是一个得到衣服知道说谢谢,得到食物知道笑一笑的妖怪,能坏到哪去?

能坏到哪去?

坏到漫长的余生都必须在暗无天日的囚禁和折磨中度过的程度了吗?

到这个程度了吗?!

于芳的手颤抖起来,不知不觉中,眼里充满了异物,手机上,女儿的脸渐渐模糊。

哗啦啦——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似乎这城市有冲不去的恶臭,臭到惊动了上帝,使他老人家想要再降一次灭世的洪水。

砰!砰!

“停车!”

“师傅,快停车!”

于芳冲到公交车出口,拍着门喊道。

“你丫有病吧?没到站呢,我怎么停车?”司机骂骂咧咧。

“让你停车,听没听到!”于芳罕见地发起飙,“我女儿快他妈死了,给我停车!!!”

吱嘎——

司机不敢跟这个疯婆子斗嘴,痛快地选择了服从。

于芳从车上跳下来,来不及撑伞,冒着大雨冲向路边,然后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北二环,珠峰国际,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我有急事!”

上车之后,于芳报出地址,然后不断催促着司机。

这串地址,是用鲜红的血液写在饭盒上的,她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但是在非常公司的大狱,任何一间牢房都不缺这种液体,更何况是最深处的那一间。

中午,她出了拘留所之后,趁着四下无人,掀开饭盒的盖子看了一眼,盖子的内部一共有两行字,第一行就是这个地址,详细到了哪一栋,哪一层,哪个门牌号。

她不知道那里住着谁,也不知道找到人该说什么,事实上,她最初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因为公司手眼通天,要是让上层知道有人暗通罪妖,这个后果,自己承担不起。

但她仍然撕下了饭盒的盖子,塞进了包里,这个举动,她是下意识地做出来的,现在想想,也许从那时起,自己潜意识中就已经有了倾向。

很快,的士到了珠峰国际,于芳指挥司机开到了地址上注明的栋号,然后奔下车,进了大楼。

电梯里,她不断调整呼吸,暗示自己要冷静,冷静,再仔细想想。

现在回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女儿在家里等着自己给她买回去的零食。

丈夫也热好了一桌饭菜。

估计其中肯定有自己爱吃的木须柿子。

现在就回头,跟他们爷俩团聚,然后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冷静点,别冲动,好好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一旦事情败露,自己的一切就都完了。

恩爱的丈夫,可爱的女儿,温暖的家庭,全都将付之一炬。

自己忍受着那些鲜血淋淋的现实,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么?

每天下班之后,是什么使自己忘了那些噩梦般的场景?

是家人啊,是丈夫和女儿啊!

要是没有他们,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北北确实可怜,但是普天之下,可怜人多了去了。

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又能做得了什么?

对不起......

阿姨做不到......

阿姨做不到赌上自己的一切,为了你冒险......

她伸手按了下一层的按钮,打算从那里出去,然后乘另一部电梯下楼。

叮咚。

下一层到了。

于芳刚要迈步向外走,这时,一位年轻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进了电梯。

男孩七八岁的样子,手上拎着一只笼子,里面是一只鸟。

“妈妈。”男孩扯了扯女人的手,“放了爸爸的金丝雀,他知道了,会不会揍我啊?”

女人捏了捏他的小手,笑道:“那为了这只金丝雀能获得自由,你愿意挨顿揍吗?”

听罢,小男孩咬着嘴唇,思忖一会,然后坚定地点点头:“揍揍吧,我不愿意看它每天在笼子里郁郁寡欢。”

女人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妈答应你,要是爸爸敢揍你,妈就先揍他!”

说完,她弯腰跟儿子拉拉勾,然后直起身子,这才发现是电梯是往上去的,不禁吐了吐舌头。

叮咚。

电梯门关上了。

于芳最终没能走出去。

她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在那样的绝境中,他们拜托自己发出这个求救信号,如果要找的人真的有能力把他们从那里救出来,那么,自己同样可以向这个人寻求庇护。

如果他们对这人来说很重要,自己这个通风报信的就同样重要。

如果公司都不能拿这人怎么样,公司也就同样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问题是,这个人究竟有没有这种能力。

要是有,就算公司知道自己暗通罪妖,也可以无忧。

要是没有,今天的事一旦被单位知道,自己就完了。

有还是没有?

不知道。

但可以赌。

赌么?

她看了看身边那个拎着鸟笼的小男孩。

赌了!

叮咚。

电梯门缓缓打开,要去的楼层到了,于芳深吸一口气,对身后那对母子报以微笑,然后提了提挎包的吊带,走出了电梯。

穿过走廊,她找到了饭盒盖上写着的门牌号。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按门铃。

可是,那只手在即将要触到门铃按钮时,突然在空气中僵住了。

站在门前,她再一次犹豫起来。

心里再次泛起诸多杂念。

如果救人是毋须代价的举手之劳,那么,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会吝惜见义勇为的机会,毕竟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大侠,每个人也都希望心里这位大侠有朝一日能窜出来大吼一声,然后打抱不平。

但是事实上,救人这件事多数时候是有成本的,随着成本的升高,愿意伸出援手的人也就越来越少,这也就是面对各种各样的紧急状况,为什么围观群众永远比英雄多。

英雄啊......

如果能称为英雄,那付出的代价一定相当大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拯救他人于水火,才能算做英雄。

但是,别人的安危跟自己的比起来,真的是前者更重要吗?

世界上,有多少人会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我上有父母,下有子女,我有我自己的家,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我要牺牲掉这一切,或冒着牺牲掉这一切的风险,换你一份安宁?

凭什么?

有当英雄的觉悟的人,他们的名字早已刻在了历史的丰碑上,我算什么,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尽管工作岗位很特殊,能接触一些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但也并不证明我就比常人多点啥呀?

所以,我这不叫见死不救。

也不叫无情无义。

我这叫不傻。

对吧?

对,我不能犯这个傻。

思来想去,最终,于芳收回按向门铃的手,转身想要走。

结果,她刚刚转过身,却发现自己迈不动步子。

此时,双腿比她想象的要沉重。

要是就这么走了的话,明天上班,又该怎么面对北北呢?

不,她应该能明白的,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这种事,她一定能理解,阿姨有阿姨的苦衷,阿姨可以每天给你带好吃的,甚至可以经常给你买新衣服穿,哪怕在牢房里,也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所以,你能理解阿姨,对吧?

对吧?

真的能理解吧?

能......吧......

想想,一面是绵绵无绝期的黑暗地狱,一面是阳光雨露春暖花开的天堂,中间只隔着一扇门。

这扇门紧锁着,唯一的钥匙就在自己手里,自己没有去开,而是把它扔了,扔进下水道,冲走了,再也找不着了......

她能理解么?

能么?

换做自己呢?

能理解?

于芳后退了好几步,远离了那道门,身子瘫软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

她再次掏出手机,解锁,然后温柔地摩挲着屏幕上女儿的脸。

那张脸蛋真的很漂亮,像一个堕入凡间的天使,没了翅膀,需要被人好好呵护。

于芳流下两行泪水,肩膀微微抖动着,点开通讯录,给女儿发过去一条信息。

“妈妈永远爱你。”

“呼——”

信息发送成功,她揣回手机,最后一次调整了呼吸,然后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叮铃铃铃——

“来了。”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过了一会,防盗门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的身子佝偻着,脸上皮肤干瘪粗糙,深陷的眼窝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她拄着门框的手瘦得只剩一层皮,清晰地突着骨节。

她看着于芳,声音虚弱地问:“你找谁?”

于芳没言语,而是拉开挎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一片泡沫板,那是方便饭盒的盖子。

她把盖子递到女人面前,把有字的一面朝向她。

女人眯着眼,看到上面写着两行字,因为是用鲜血写上去的,字体显得比较狰狞。

第一行是自己家的地址:北二环,珠峰国际,A16栋,12层,1203室。

第二行,只有四个字。

莫征死了!

女人逐渐瞪大了眼睛,一把将饭盒盖抢过来,然后双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看上面的字。

不知看了多少遍之后,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瞅了于芳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朝屋里看去。

“妈。”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外面是谁啊?”

客厅的沙发上,男人握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

**********

0018 就为生个孩子

女人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然后冲屋里说道:“征儿,楼下张阿姨找妈说会儿话,妈去去就来啊!”

“好。”屋里的男人回答:“妈,你上下楼注意点!”

嘎哒。

女人带上了门,吃力地挪着步子,把于芳拽到了楼梯间里,只是走了这么几步,她已经气喘吁吁,看样子,身子骨不是一般的虚弱。

喘匀了气之后,她拿着饭盒盖问:“这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浑身上下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于芳觉得,她的眼睛里透射着彻骨的寒光,刺得她不由一哆嗦。

“这是......”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是非常公司牢房里的犯人给我的。”

“什么样的犯人?”女人又问。

“一个女犯,168左右的个头,银白色的长发,身材很好,长的很漂亮......”

于芳形容不下去了,她发现女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越来越吓人......

“她是怎么被抓进去的?”女人急道:“这不可能啊?她怎么可能被抓到那种地方?不,不可能!”

于芳有点慌,她悄悄后退半步,与女人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解释说:“我,我没骗你,字是她留给我的,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还,还有......”

“还有谁?”

“还有......一个小姑娘,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叫北北。”

“还有谁!”

“还有,一个男人,他被搞的很惨,他......”于芳一回忆莫征的样子,头上就是一层冷汗,摇头道:“对不起,我没法形容......”

喀拉。

女人把饭盒盖子握成了一团,死死地攥着,于芳发现,她头发稀疏的鬓角突起一道道血管。

女人这辈子,把什么都看得云淡风轻,只有两件伤心事,在她的心里一直挥之不去。

一件是丈夫的背叛。

另一件是儿子的疏远。

这些年,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她都后悔得泪湿枕巾,她后悔当初做了那件事,后悔给了儿子那样的打击。

她不知多少次地祈祷过,祈祷儿子能够原谅自己,不,哪怕不要原谅,就站在自己面前唾骂、讥讽,哪怕殴打也行,就像电视剧里那些不孝子一样,只要能在自己身边呆上一会,她可以不计较儿子的态度。

为此,她像个急病乱投医的可怜虫,拜了菩萨拜老君,拜了老君拜上帝,哪一尊神能实现她卑微的愿望,她愿意为他做牛做马,一生侍奉。

她也不知是感动到了谁,这几天,儿子的态度突然180°大转弯,不仅春风满面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热络地买回来各式各样的礼品,甚至就在前天,儿子搬回来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儿子搬回来了!

天呐!

女人泪流满面。

我求一,你给我十,这究竟是哪位神灵?

我区区一个恶妇,一个罪人,何德何能受到如此褒奖?

昨天晚上,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跪在床上,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三清上圣,阿弥陀佛,真主安拉,阿门阿门。

到底哪位神仙,听到了我这可怜人的祈祷?

是哪位?

是哪位啊,求你显显灵,出现在我面前。

我跪拜你。

我给你磕头。

求上神告诉我。

你为什么。

为什么......

给我个假的!!!

没错,女人知道儿子是假的,尽管她很开心,尽管她很享受,但她就是知道。

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知道眼前人是不是自己儿子,天底下所有当妈的,这是基本功。

更何况,

她不是普通女人。

她是巫玛。

嗞,嗞。

巫玛死命地攥着那片饭盒盖子,似乎要从里面挤出水来,这么多年,她从来使不出如此大的力气。

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巫玛把于芳拽到角落里,低声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于芳回答。

“请你,送我回家。”

“回家?”于芳一头雾水,“你家不是就在......”

“我说的是,老家。”巫玛看着她说:“我腿脚不利索,我需要你。”

于芳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那你告诉我,你老家在哪?”

“藏区。”

“这......”

“雪山,喜马拉雅。”

喜马拉雅......

于芳犯难了,这不是一般的远,而且路程倒还其次,关键单位不好请假,像自己这种公司的底层人员,假期一般都是有人监视的,上层生怕他们休假时玩嗨了,跟不相干的人透露点小秘密啥的。

想想吧,普通老百姓要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妖怪,而且没准隔壁老王就是,社会岂不乱了?

保密工作,非常公司始终视如猛虎。

所以,要是送这个女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单位不可能不派人盯梢,一旦给他们发现自己的意图,不就全都完了?

见于芳拿不定主意,巫玛抓起她的手,说:“不用顾虑,只要你把我送到地方,非常公司不会找你任何麻烦。”

她说的很肯定,但尽管如此,于芳还是将信将疑,公司有多大能量,她太清楚了,这个弱不经风的女人给出的承诺,可信么?

“姑娘,帮人帮到底。”巫玛说:“这件事你掺和进来,非常公司早晚会知道,听我的,可保你无忧,不听我的,你也瞒不了多久,你赌么?”

于芳踱来踱去,思考良久,然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现在。”

“可......”

“必须现在。”巫玛打断了她,“迟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于芳深吸一口气,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她问:“咱们怎么走?”

“去机场,最近一班飞机,到萨城。”

“好。”

“你下楼等我,我回去取东西。”

“好。”

外面,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香气,下楼之后,于芳踏着地上的水洼,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编谎说,工作上突发紧急情况,今晚回不去了,要出差几天。对此,老公不免牢骚了几句,他并不知道妻子的真实工作。

巫玛开门进屋,儿子正躺在沙发上看韩剧,她装作一切如常,回到卧室,拿了身份证,还有一些钱。

“妈,你这是......”儿子看见她的举动,纳闷道。

“哦。”巫玛笑道:“你张姨非要给我办保险,妈想着,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办一份也好。”

“呦!”儿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办一份哪行,多办几份,你等着,我给你拿钱。”

“不用不用,你快躺着吧,我就是卖你张姨个人情。”巫玛说着,走了出去。

咣当。

门关上了。

“保险啊......”

看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青娆笑了。

......

......

“呵呵,呵呵呵。”

牢房里,满山桃躺在床上,笑得傻兮兮的。

莫征翻来覆去,无论如何睡不着,身上的伤一会疼,一会痒,折磨得他抓心挠肝。

他索性坐了起来,爬到床边,伸手在满山桃身上杵了两下,蘸了蘸上面的血,在地上写道:“你笑啥?”

哦,这是他新发明的交流方式,毕竟他说话呜呜噜噜的,别人很难听得懂。

满山桃偏头看了眼地上的字,说道:“我是在笑,你我好不容易共处一室,结果呢,我最引以为傲的皮囊没了,你最可堪大用的olo没了,这还真是可惜。”

莫征面无表情。

但这不能怪他,他没剩多少脸皮了。

他想了想,又伸手去蘸血,然后写道:“我问你,妖和人之间,能生出孩子么?我是说,夫妻双方,一个是人,一个是妖。”

“嘶......你写就写,能不能不带标点?”

这个句子比较长,莫征蘸了好几次,杵的满山桃伤口生疼。

“对不起,我手指没知觉,就像断了一样,所以下手没轻重,对不起,对不起,I am 特特么 sorry。”

“嘶......”

“没知觉你就少写行不行?少几个字我看得懂!嘶,混球儿。”

“你还没告诉我,妖怪和人类之间,到底能不能诞下婴孩,或者说,生殖隔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打破?你不知道,这个事我一直好奇好久了,就像一块石头堵在心里,憋憋闷闷,沉沉重重......”

“嘶......”

“嘶......”

“行了行了!杀千刀的,你要杵死我是不?我求你了,比喻句和形容词就不用写了好么?省略号也免了可以么?你在水字数么?”

满山桃疼的呲牙咧嘴,赶紧往里挪了挪身子,离他的一指禅远点。

“据我所知,妖跟人,没法生孩子。”她说道:“因为妖跟人,根本是两个物种,人跟猪能孕育下一代么?所以说,一个道理。不,远比那可能性还低,因为妖的精籽或者卵籽是带有妖气的,与人类的精籽或卵籽一接触,会迅速杀掉对方,根本无法结合,所以说生孩子什么的,没戏的。”

“但是。”满山桃话锋一转,“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妖的那一方放弃做妖的资格。你知道,万事万物之所以能成妖,是吸收了天地精元的缘故,我们修成人形之后,只要把一身妖气散掉,变成精元还回天地,就不再是妖了,但是这么做代价很大,没了妖气支撑,就等于空有一副皮囊,会迅速衰老,而且会体弱多病起来。”

“哦。”莫征蘸了蘸,写道:“那许仕......”

“嘶,诶等等!你要说许仕林是吧?我跟你讲,小说都是骗人的,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白素贞这号人物,不仅如此,就我所知,极少数愿意牺牲相貌和青春乃至健康委身于人类的妖怪,下场都很惨的,长生不老都不要了,一身法力也不要了,就为跟人生个孩子,生完就枯萎了,谁会那么傻?”

谁会那么傻?

莫征沉默了。

“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满山桃说道。

“哦?”莫征伸手去蘸血。

“停,停那,别动,我跟你说!”满山桃疼的一哆嗦,龇牙咧嘴道:“其实,我经常偷偷去看你妈。”

“你还记得吧,你休假的时候,北北没事干,喜欢找我玩儿,白天酒吧不忙的时候,我就经常带她去你妈家,你不知道,老人家啊,只要隔三差五去给她做顿饭,陪她说说话,就很心满意足了。”

说着,满山桃白了他一眼:“很意外对吧,长生,法力,美貌,一切通通抛弃,只为生孩子,究竟谁这么傻呢?对,就是你妈。”

莫征空荡荡的眼神,不知该看向何处。

长生不老,不要了。

一身法力,不要了。

青春美貌,不要了。

就为生个孩子......

“那只蜘蛛有那么伟大?”莫征写道。

“嘶......蜘蛛?什么蜘蛛?你是不是对你妈有什么误解?”

“那,她是什么?”莫征写道。

“嘶......她已经都这样了,是什么重要么?你非得证明你妈是某种丑恶的东西,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孝顺找借口?”

莫征瘫坐在地上,脑袋耷拉下来。

好吧,假如一个人,本来拥有全世界,然后她放弃了,什么都不要了,只为了爱一个人,为了给他生一个宝宝,然后,这个她放弃一切去追随的人,到了最后却对她弃如敝履,另寻新欢了......

仔细想想,这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

吃了你又怎么地?

有毛病?

不服打我啊?

这一刻,莫征觉得,自己才是畜生,眼下所遭遇的一切,简直就是报应。

悲痛万分之下,他写下一行大字。

“嗚唿,銠媽觚瘔無銥,硪確獨響飝爌騰龘,硪鎮吥昰魜!”

“嘶......”

“嘶......”

“嘶......”

“莫征!”

“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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