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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3 第二乐章:山之子

满山桃难以置信地看着旁边的床,莫征完好无缺坐在那里。

他能说话了,他的眼睛回来了,他结实的胸膛回来了,他白皙的皮肤回来了,他微微有些自来卷的头发也回来了......

你看,他多好看。

这一定是一场梦。

“对,我一定是在做梦......”满山桃喃喃道。

不,做梦的应该是我才对。石磊如此想着。

这个梦太吓人了,这简直就是噩梦,他前一秒还是一团焦炭,怎么......突然就恢复了?不,这不可能,自己处置过的最强大的妖怪,痊愈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他怎么......一眼照顾不到,就好了?

石磊跪在满山桃身上,冲莫征挤了挤眼睛,他希望一切都是幻觉,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仍然是一块半死不活的焦炭,但是现实令他失望了。

啪。

莫征一抬手,那条给无数犯人带来绝望的皮带应声而断。

接着,他扯断腰上的,脚上的,然后从床上下来,向石磊走去。

汗水流经双眼,使面前的一切看起来颇为不真实,石磊伸手去擦汗,然后,这只手腕就被莫征握住了。

“她是我的。”莫征指了指满山桃,“所以,请你下来。”

诶?

什......

忽然,莫征抓着他的腕子向上一抖,石磊便整个人离开床面到了空中,接着莫征又向下一甩,他便像一张床单,被猛地抻直。

在他身体下坠的过程中,莫征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同时松开手,但见他向出膛炮弹一样射了出去。

轰————————!!!!!

“噗——!!!!”

石磊喷出了一大蓬血雾,淋湿了面前的地板,他整个身体嵌进了墙壁,肚子塌下去一大块,里面肠子断了好几截。

莫征走到他面前站定,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额头上有几个粉刺,

脸上的毛孔也挺粗,

皮肤看上去有些油糙,

有些脏,

眼角还挂着次迷糊,

似乎没洗脸,

这些都是瑕疵,

但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

还下得去嘴。

“吭哧。”

“呃啊!!!!!”

莫征一口啃掉他半张脸,然后咀嚼起来,鲜血瞬间染红了牙齿,溢满了口腔。

唔!

这味道......

好吃!

“吭哧,吭哧,吭哧。”

他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撕扯着食物身上的肉,狼吞虎咽起来。

石磊叫的相当凄惨,但对于莫征来说,这就像西餐厅里的老爵士乐,不仅不会耽误胃口,反倒为进食添了些别样的情趣。

食物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中,莫征回过头来,发现满山桃也好,北北也好,阿欢也好,全都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怎么,有什么好惊讶的?

你们都已经吃过了,甚至不知吃了多少,轮到我了,享受点这种......该怎么形容呢,对了,至味,这简直是人间至味——不应该?

石磊的双手,不知让多少强横一时的妖物怂成了小母鸡,天道好轮回,临到自己身上,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个久经风雨的刽子手,倒像是正被宰割的猪,叫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毫无美感。

“嘶,嘶嘶嘶......”喊破嗓子之后,他疼得直抽冷气,惊恐地看着莫征,问道:“嘶嘶,你......究竟是什么......”

“吧唧,我的身份有很多。”莫征边嚼边说:“前探员莫征,现妖怪莫征,死人莫征,活鬼莫征,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个。就目前来看,我是你暂时的家,你会一片一片的,依次住进我的嘴,我的胃,我的肠子,当我不再欢迎你这个房客,我会把你请出去,当然,走谷道。”

“畜生......”

嗤,咕啾。

“呃啊!!!!!!!”

“你才是畜生,我是高贵的妖。”说着,莫征看了看手里的蛋,觉得这东西应该不能吃,于是一个三分远投,准确地扔进了垃圾箱。

他细细地品着嘴里的血肉,走到同伴的床边,依次帮他们撕开了皮带。

“诸位。”他舔着嘴唇说:“这顿我请,不要客气。”

满山桃,北北,阿欢,接连从床上跳下来,互相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莫征,最后目光投向石磊。

他们的瞳孔露出绿油油的光,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时,扑向了美味的早餐。

“啊!!”

“呃!!”

“呃啊——!!”

石磊的惨叫频繁了起来。

这主要取决于四人的进食方式。

......

......

实验室门外,黑色辉腾里,电话响了起来。

“喂。”

“别紧张,慢点说。”

“你说.......”

“她是什么?”

嗖。

咚。

电话贴着耳朵滑下来,落进了汽车座椅的夹缝中。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砰!

“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砰!砰!

青娆砸着方向盘,笑得前仰后合。

“喜马拉雅?”

“山?”

“成精了?”

“山魂?山有魂?”

“呃哈哈哈哈哈!!!”

砰!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哈!!”

“请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闻声,青娆猛地一转头,看到一个人抱着胳膊,笑眯眯地趴在车窗沿上。

这人他认识,自己给她当了好几天的儿子,就在刚刚还看过她的照片。

“呵呵,呵呵呵。”青娆抹了抹眼泪,“没什么,他们告诉我说,你是喜马拉雅山,哈哈,嘻嘻嘻嘻!!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咯咯,咯咯咯咯。”巫玛也笑了起来,相比之下,她笑得就比较可爱,玉手轻掩红唇,宛如听到笑话又不敢放声大笑的古代仕女。

“于芳。”她回头冲与自己一道归来的女人说:“你看,车里这个是我儿子,但他是假的,怎么样,简直惟妙惟肖,咯咯咯。”

她说着,拍了拍于芳的肩膀。

“我对你有过承诺:只要你把我送回老家,非常公司绝对不会找你任何麻烦。”

“现在我对你说实话,我没有能力指使非常公司。”

“我只能踏平它。”

轰!!!!

巫玛捏着拳头就砸了下去,瞬间,好好一辆辉腾,已不足五公分厚,就像被汽车报废厂的液压机处理过一样,成了一张铁片儿。

实验室门口,莫征带着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原地愣住了。

一出实验室,他就看到自己的爱车被报废的场面。

但他一点也不心疼,钱是粑粑蛋,花完还能赚,只要母亲开心,啥都靠边站。

他抬起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凌晨,起雾了。

莫征和满山桃带着两个小孩,就像一家四口一样,他们身上穿着从实验室翻出来的白大褂,北北和阿欢穿在身上显得太过肥大,把手脚都藏住了,只露出小脑袋,看上去很滑稽。

莫征伸手抹掉嘴上的血迹,走到母亲身边,轻轻唤道:“妈。”

巫玛转过头,轻轻回道:“儿子。”

时隔十几年,母子再次面对面叙话,只有两声称呼,过往的糟心事便都烟消云散。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的灵魂是互相缔结的。

莫征打量着母亲,发觉她好美,细柳般的弯眉有古典之美,含星的双目有凌丽之美,微翘的鼻尖有小巧之美,殷红的嘴唇有妖艳之美,加上弧度优雅的面部线条,坐收了人间所有的美。

这就是自己从小到大嗤之以鼻的,丑娘。

巫玛打量着儿子,觉得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有点顽固,有点偏执,有点情怯,不是很善于表达内心的真情实感。

这就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这回这个,是真的。

哗啦哗啦,巫玛抖了抖手上的钥匙,看着儿子说:“妈帮你找回来了,以后,不要再弄丢了。”

莫征接过钥匙,拿在手里颠了颠。

“谢谢妈。”

“不要跟我客气。”

......

......

二人进行亲子活动时,一缕青纱从压扁的车身里飘了出来,飘到院子的另一头,离这对母子远远的,落地的同时,化成了戏子扮相的女大学生。

“咯咯咯。”青娆掩嘴笑道:“奴家......”

沙。

莫征一把薅住她的领子,把她拽到自己眼前。

青娆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追过来的?

自己竟然没看到他的动作?!

这世界上,一定存在比自己强的妖怪,但是,连动作都捕捉不到的妖怪,比自己强多少?

青娆脑门上微微见汗了。

呼啦!

情急之下,水袖之中射出大片青纱,她不敢轻敌,使上了十成妖力。

青纱宛如巨幕,铺天盖地罩向莫征,想要把他死死束缚在里面,然后拧成几段,绞杀!伯爵,桑勃,都是这么死的。

翻来覆去的,青娆只会这一招,但是千年来未尝一败的她证明了,这招相当好使。

但是,得分跟谁。

呼——————!!!!

天上忽然刮起了狂风,伴着风声,数不清的冰棱斜射下来,密集如秦朝的箭。

冰棱坚硬如铁,戳在青纱上就是一个窟窿,眨眼间,噼里噗隆地,绿幕被射成了乞丐身上的烂布头,失去了所有力量,瘫软的飘落在地。

青娆喷了一口血,后退了好几步。

地上,冰棱入土三尺,密布犹如针林。

“看呐,大自然向来保持沉默,可一旦它开了口,就是灾难。”

莫征说道:

“抱歉,我就是大自然。”

青娆咬着牙,把再次涌到喉头的一口血咽了回去。

用来攻击的青纱就是她本体的一部分,敢于放出来当作进攻手段,直接证明了这块看似轻薄的布料其实有多坚韧,前些天逮捕满山桃,后者的风系法术可以轻易摧毁一栋房子,拿她的青纱却没辙,而莫征只是召唤了一堆冰棱子,却把它刺得面目全非。

这还怎么打?

嗖。

青娆拼着重伤的身体,疾速向天空遁去。

打不了!

根本毫无胜算!

要想活命,必须跑!

然而她还没飞出院子,突然发现,一根枝条缠住了自己的腰。

枝条上面长满了倒刺,深深地勒进肉里,她想化为三尺青纱,逃离捆绑,但是骇然发现,一身妖力竟然使不出来了!!

咕咚!

她被拽回地上,缓缓拖向莫征脚下。

她披头散发,全身浴血,前所未有的狼狈。

究竟是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植物!!

地狱里来的吗?!!

“荆棘。”莫征仿佛看穿她内心所想,一边往自己脚下收着枝条,一边解释道:“很普通的植物,南坡的灌木林里一抓一大把,唯一不同的是,我灌了点妖气进去。”

“我妈啊,真是位好母亲,回了趟老家,一下子就给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一样一样展示给你看,这可以作为一节地理课,哦,不收学费。”

莫征脚下,青娆拼命扭动着身体,然而无论如何都挣不脱,看似普通的藤条,比铁索还要坚硬!

失算了!全都失算了!

自己究竟放出了什么!

什么!!!

自己很清楚,关于这对母子,老板蓄谋已久,他早已通过各种手段,知晓了巫玛的与众不同。

一般妖怪要想跟人类生下后代,需要散尽全身妖力,归还给广阔天地。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散掉的妖力是收不回来的。

但是巫玛例外,她之所以成妖,靠的是大山的灵气。

当年她离开家乡之前,把灵气全部还给了大山,她什么时候想要了,随时可以回去取,关于这一点,老板和自己早已调查过,已经做到心中有数。

只不过,自己和他原本以为巫玛是山中某种灵物,谁能想到,她就是山!!

她是山!!!!

她拿回了本属于她的一身妖力,于是莫征体内的大山血脉也觉醒了!!

这对母子哪里是什么妖,他们是山!!是喜马拉雅啊!!!!

青娆躺在地上,看着一只脚掌在眼前不断放大,惊叫起来:“等等!我们有约定的!有约定的!!你不能杀我!!!”

莫征把脚挪开,俯视着她,说道:“你是说,我征服世界,你就去死么?”

他摇摇头,“你看,我已经征服了世界,哦,我指的是高度。所以,我应该算是履行了承诺,那么,你呢?”

哗啦啦,莫征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再次把脚抬到她头顶上方。

“不!!!不要!!!!”

咚————————!!!!

“这把钥匙,是我的车,现在,还是我的。”

咚————————!!!!

“这把钥匙,是我的家,现在,也还是我的。”

咚————————!!!!

“这把钥匙,是我的店,现在,仍旧是我的。”

咚————————!!!!

“这把钥匙,是我的办公桌,现在......”

“现在......”他挠了挠头皮。

咚————————!!!!

“现在,我不要了。”

咚————————!!!!

咚————————!!!!

咚————————!!!!

......

......

“不好了不好了!”

“地震了地震了!”

凌晨,半个京州城的百姓匆匆忙忙跑出家门,一个个慌了神。

***********

***********

0024 第三乐章:山之重

这究竟......是什么......

这无法抵抗的重量......

“噗呃————!!!”

“咳!!咳!!!”

对了,这是山,这是山的重量......

莫征脚下,青娆欲仙欲死。

阿欢很崇拜此时的莫征,在他对力量的认知里,哪怕站在北极圈食物链顶端的北北,以及在大草原可以横着走的自己,尚且无法对抗冰川与尼罗河这样的自然力量,但眼前这个昨晚还是废物的男人,黎明到来时,已经变成了类似的存在。

咚!

阿欢模仿莫征的动作,在地上跺了一脚,看着那块裂了道缝的青石砖,稍微觉得还算满意。

咚!!!

北北也跺了一脚,方圆五米内的青石砖裂成一道道蛛丝,她斜眼看着阿欢,高高昂起了头。

然而两人瞥了一眼院子中央的巨型深坑,又羞愧地把头低下了。

“行了别玩了,跟我去放狗。”满山桃拍了一下他俩的脑袋,指着大牢的方向说,青娆被制住之后,她感觉那天被吸走的妖力全都回来了。

“喔!”两个小家伙一听,顿时双眼放光,跟在满山桃后面,向大牢冲了过去。

一进拘留所,把头的办公室里缩着几个狱警,他们此时处境比较尴尬,外面发生的状况,他们偷瞄几眼,便不敢露头了,现在的情形是,傻子也知道非常公司要翻天,奈何他们不敢跑出去,退又无处退,只得缩在办公室里,祈祷神仙打架不要殃及平民。

三人一进来,他们顿时就尿了,但满山桃没有搭理这些人,她站在走廊进口,上半身向后一仰,深深吸了一口气。

呼——————!!!!!

猛地,她把这口气吐了出去,走廊里犹如刮起台风,牢房的墙壁、水泥地面、天花板,被一层接一层的掀起,走廊尽头被大风破开了一个窟窿,这些刮下来的砖砖瓦瓦,伴着多少年来不曾散去的抑制剂微酸味儿,一同消失在窟窿的另一头。

在牢房的铁栏都被吹弯时,满山桃缓缓敛了气息,看着左右两侧的犯人们说:“恭喜各位,你们自由了。”

犯人们愣了片刻,紧接着爆发了如潮的欢呼,抑制剂的气味已经随风散去,困住妖力的枷锁已然被卸下,他们久违地露出本来面目,撞开铁栏奔出牢房,这条走廊霎时如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群魔乱舞着汇成一道象征灾祸的洪流,席卷向外面的自由。

“等等。”满山桃说道,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希望各位不要忘记你们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放你们出去,是因为诸位犯下的罪行已经赎清。”

她说完,犯人们互相对视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似乎并不能苟同这个说法,至少在牢里度过的无数个黑夜,在实验室遭受的惨无人道的折磨,不能不讨个说法,就这么夹着屁股走人。

“咯咯咯。”满山桃笑得前仰后合,“逗你们玩呢,生活生活,买米下锅,吃饭能有什么罪?诸位,大院里人不少……”

她舔着嘴角,魔鬼般的笑道:

“请随便找乐子。”

“是!”妖怪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对嘛,还是这么说话他们比较有共鸣感。

北北把眼睛瞪的浑圆铮亮,她娇小的身体上窜出一层白毛,个子瞬间就拔到了天花板的高度,她张开血盆大口,用腥红的舌头舔了舔爪子,然后振臂高呼:“要走的,走!要留的,留!要玩的,跟我来!”

“走?不急不急。”一条巨蟒说道,他肚皮贴着地板,上半身直立起来,一边狞笑一边吐着信子。

“留?除非老娘疯了。”一头白狼说道,她伸出血红的舌头,龇着尖利的獠牙,爪子把地板刨得砰砰响。

“好!”北北挥了挥房梁一样粗壮的熊胳膊,像幼儿园的孩子王,“那就,跟我玩去!”

说完,她带着妖怪们浩浩荡荡地冲出大牢,身后跟着一只体型硕大、肌肉虬结的蜜獾。

满山桃支棱着两只银白色的耳朵,尾巴卷到身前拂了拂平坦的小腹。

早餐只吃了三分饱啊,毕竟一份食物四个人分......

她舔了舔嘴唇,化作一道白影追了出去。

......

啪嗒。

“嘶——呼——”

莫征坐在大坑边缘点了支烟,看着从牢房里冲出来的囚犯长队,其中偶尔有一两个面熟的,估计是曾经犯到自己手里的罪妖。

他们也注意到了他,但没人傻不拉叽地冲他去,因为妖物都很熟悉同类的气味,尤其是强者的味道,这就像茅坑里的一杆熏香,要多醒目有多醒目,他们大概也猜得到,今天这出戏,谁唱的主角。

香烟快燃尽时,莫征跳到坑底,把烟头按灭在青娆三扁四不圆的额头上,嗞嗞,烟头烫出了一个指甲大的疱,上面沾着黑乎乎的烟灰,看上去很脏。

莫征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歪着头道:“现在,我还是我,所以你什么都不是了,我的东西都拿回来了,所以你一无所有了,你看,人生太无常,事事难预料,这种经历,我相信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得到的,所以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女士,你此时此刻,就没有什么感想要发表一下?”

“咳......”

“咯咯咯,咯咯......”

虚脱的笑声从青娆血糊糊的嘴里发出来,显得异常恐怖,她用极度突出的眼珠看着莫征,说:

“奴家......爱上你了......”

咚———————!!!

“好好说话,老子有女人了。”

“另外。”莫征转了转那串钥匙,“本人没有开后宫的癖好,即便有,也看不上一块破尿布。”

“噗......咳......咳......我可以......吭叽......把你的心......还给你......”

“哦?”莫征一听,激动起来,“那你快还给我,快!只要你把心还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话音一落,青娆的身体微微抖动,塌成一块烂肉的脑袋上,嘴巴大张起来。

“呕......”

这是一颗人心,也是自己的心。

人心有价值吗?很难说清楚,万物都有两面性,再珍贵的美食吃到肚子里,最后不过变成一泡屎,再无用的一泡屎撒进田地里,最后也会变成肥料。

人心固然有令人恶心的一面,但也有令人温暖的一面,所以莫征轻柔地握住这颗心,掌心感受着它的温度。

然后五指一收,把它捏成一团肉泥。

他是雪山,要他妈什么温暖。

“没有良心好做事,你教我的。”莫征拍掉手上的肉泥,仿佛那是一堆苍蝇屎,“所以我撒个谎,你应该不介意,我只是不想这颗心呆在你肚子里。”

说完,他再次把脚放在她的脑袋上:“那,咱们继续,不得不说,妖怪确实不太容易杀,尤其A级。”

青娆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认命了,活了近千年,这是第二次认命。

第一次,是遇到那个道士的时候。

那是个专门以妖为食的道士,他之所以没有吃掉自己,是因为自己当了他的猎犬。

猎人是不会吃掉猎犬的,少了自己,谁去帮他冲锋陷阵?

所以说,脏活累活什么的,干腻了啊......

她觉得,这个结局似乎也不错,既然预料不到,便也算符合自己一贯寻求变化的理念,不算难以接受。

想通了,她看着眼前的脚底不断放大,然后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声断喝陡然响起,声音粗粝,

就像嗓子眼里卡了口痰。

脚掌停在青娆头顶一公分处,莫征愣了一下,转过脑袋,看到院子入口的圆形拱门里,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身后,还有几个跟班的。

莫征抿了抿嘴,冲杵在一旁看戏的巫玛说:“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老板。”

巫玛掩嘴笑道:“老板好。”

把脚从青娆脑袋上移开,莫征耸了耸肩,冲老头说道:“Boss,我需要一个解释。”

老板面色很阴沉,他看起来非常苍老,这是很久没有进食的副作用。

他得承认,这次的事是自己失算了。

把莫征打入大牢,通过各种方法折磨他,这都在算计之中;绝望的处境之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办法求助自己的母亲,这也在计划之内;甚至故意安排同情心泛滥的于芳与他们频繁的接触,这是给他创造机会;然后巫玛找回妖力,莫征也会觉醒妖族血脉,自己也就一下子有了两顿大餐。

如果两人肉质都够好,吃完可以多活好多年,没准还能实力大增。

你看,总的来讲,没毛病,计划通。

只是千算万算,谁又能算到,巫玛压根不是山里的猫猫狗狗,她本身就是那座山......

想当年,师门流传的那些关于山川河流皆可成妖的传说,他听罢只是付之一笑,未曾想过会有见到活蹦乱跳的此等妖怪那一天,眼下见了,他也没有退缩的余地,因为再不吃东西,他要死了。

老板沉着脸,背过双手,在后背上锤了锤,说道:“我的修行就是以妖为食,所以我还需要你脚下的忠犬帮我狩猎,而且我现在就很饿,如果方便的话,也请你尽量做一回食物。”

说完,他双脚踩着奇异的步子,踏在稀奇古怪的方位上,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着他的步法,莫征大吃一惊。

他感到特别头晕,四肢非常乏力,这种感觉,跟被注射了抑制剂如出一辙,连维持站立不倒都有些吃力。

老板作为一个老人家,也具备上岁数的人好为人师的性格特点,于是科普道:“这是乱罡步。”

“我修习的所有法门,全是为了克制妖怪,你可能不知道,公司生产抑制剂,最后一道环节就是由我加工成成品,这当中,实验室里提取的神经抑制物只是我法门的载体,量产的东西跟我自己施展出来,效果自然不同。”

说着,他向身后的跟班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冲在前面,莫征注意到,有的人双手冒着火焰,有的人背后悬浮着长剑,剩下没有表现出能力的,把地面踩的轰轰响,显然是近战型。

这几个是非常公司的镇司之宝——特勤组,地位比自己这个前探长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一般公司里的探员对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因为他们只听老板调动,普通案件根本轮不到这帮家伙。

当此时,桃子、北北和阿欢带着一群妖怪正在前几进院大闹,但是老板和特勤组压根不予理会,而是第一时间冲着自己来了,可以说很拎得清谁是大王谁是小王。

眼下,他们疾速冲过来,有几个擅长远程的,在一定的距离上就准备发动攻势,玩火的家伙做出了投掷火球的动作,御剑的家伙也催动长剑发出铮铮的轻吟,这伙人神色很嚣张,一点也不隐藏进攻意图,因为不需要,中了老板法门的莫征此时挪一挪脚都很困难,相当于一个活靶子。

就在这时,地上突然出现一块不断变大的阴影,

所有人脚步一滞,

抬头一看,

但见……

天上掉下来的,

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轰——————————!!!

尘烟四起,地动山摇,这些人全部被石头砸在底下。

这块石头比公司的办公楼都大,落下之后,直接全部没进了地里,从这个角度看,院子仍然平整如初,就像初建的时候,铺了一块面积巨大的石砖......

老板有幸落后了特勤组几步,因此免遭被巨石拍进地里的厄运,但他此时并不轻松,因为他那号称专克妖怪的乱罡步,已经无法继续了。

他的双脚被数十条带刺的藤蔓缠得死死的,这些藤蔓上生满三寸长的倒刺,顺着他的脚螺旋着往上爬,在腿上刻出一条条螺纹状的伤痕,犹如削了皮的菠萝,很快,整条裤子被染成红色。

巫玛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她说:“学着。”

**********

**********

0025 第四乐章:山之魂

这个世界,灵气很浓郁,但不代表每个人都有机会身怀异能,就像现实世界中,全球的财富总量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天文的数字,但并不意味着等分到了人人头上。

资源的分配比例,向来跟其多寡没有关系,相反,某些东西越是多,分配得便越是不公,因为对有能力撰取资源的人来说,欲望的空间也是水涨船高的,平等从来都是这些人手中的麻醉剂,抑或愤青们口中叫嚣着却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

以此观之,非常公司的特勤小组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拿着全国最高的薪水,享受全国最高的待遇,却干着全国最清闲的工作。

要知道,A级妖怪同样是凤毛麟角,在普通探员们揣着抑制剂可以摆平大部分妖怪的情况下,特勤组的武力震慑作用远远大于实际作用,所以跟一般探员相比,他们是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

悲催的是,这帮家伙现在神龙首尾皆不见了,他们成了土壤之下,蝼蚁的盛宴。

身死之处,即为坟墓,很省事。

老板忘了两条大腿上的疼痛,他看着眼前只露出一块平面的巨石,心里在滴血。

这群人是公司精英中的精英啊!

为了培养他们,天晓得自己花费了多大力气!

培养一个异能者很简单吗?

各种药材,各种武器,适合每个人的法门,这些东西是翻翻垃圾堆就能找到的?

这些资源,每一样都是哗哗作响的钱啊!

非常公司从上到下,员工不计其数,可是光特勤组这几个人,每年就要吃掉大半财政预算!

自己就这样,以公司能拿出的最大投入,培养了他们十年,二十年!

可结果呢?

一块石头!

就一块!

全都没了!

没了!!!

老板眼前一黑,差点心疼的晕过去,紧接着就是无法扼制的愤怒。

他使劲拔了拔腿,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藤蔓里抽出来,索性任由它们缠着。

他双手飞快捏了个道诀,两道符箓从他怀里扑拉拉地飞出来,以子弹出膛般的速度分别射向莫征母子,符箓近身时,老板食中两指并起,竖在面前,喝道:“乱!”

轰嗞嗞!!!

符箓瞬间烧成一团灰,然后爆出密密麻麻的电弧,笼罩了母子二人。

沐浴在电弧中,莫征感觉浑身妖气被牵引着,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的皮肤东凸一块,西鼓一块,妖气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大群受惊的耗子在身体里上蹿下跳,说不出的难受。

再这样下去,估计要爆体而亡了。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头上。

“镇。”

巫玛轻轻道,射向她的那张符箓,对她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一瞬间,莫征体内的妖气镇静下来,回归了原来的运行轨迹,就像沸腾的开水壶里扔进去了一块大冰坨子,前一刻还咕嘟冒泡的水面立马恢复平静。

“呼。”莫征长出一口气。

巫玛拍着他的脑袋说:“山要有山的样子,静则巍峨不动,动则石破天惊,记得你是什么,就没人能撼动你,这不是你不行,只是你不熟。”

莫征点点头,突然心里泛出一个疑问,于是问道:“妈,你就在这变个原形会怎么样?”

“那啊......”巫玛想了想:“今天的新闻会说,灾难面前,让我们......不对,今天不会有新闻了。”

“为啥?”莫征问。

“彪玩意儿,因为电视台被大山埋了,京州城都不复存在了。”巫玛笑道:“妈原形很肥的,腰围几万里,你琢磨琢磨吧。”

莫征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由觉得通体舒泰。

抬头看看天,仿佛矮了一截,低头看看地,似乎缩成一块,晃了晃脚丫子,竟然觉得世界之大,在双足之下无非是个小花园。

他豁然开朗了,再看老板,一个试图撼动喜马拉雅的老头,便显得有些可笑。

心理辅导成功,巫玛退后一步,仍然将舞台中心留给儿子。

她一挥手,老板腿上的藤蔓螺旋着退了下去,钻进地上的砖缝里,转瞬无影无踪。

老板看着从脚下退去的藤蔓,面色越发阴沉。

今天这事,难了。

自己的“乱字符”可以说是天下妖物的克星,在这对母子面前竟然不起作用,这就像苍蝇撞穿了苍蝇拍,耗子药喂肥了耗子,这种挫败感,让人沮丧得想上吊。

他很后悔没有听青娆的劝告,一意孤行地按照计划来,聪明的猎人,一旦见到猎狗退缩,就该知道狩猎不能继续下去了,但自己被食欲冲昏了头脑,全然不顾及风险了。

悔啊,悔不当初,其实自己也并非全无退路,当初如果求其次的话,把青娆吃了不就得了?

对啊......

吃了她,也许眼前这对母子就可以任意拿捏了。

老板心念电转,然后下定决心,双手疾速捏了个异常繁复的道诀,扑拉拉拉拉,几十张符箓从怀中成行飞出,在空中排成一个大字:誅。

他双指猛地朝前一点,“誅”字转瞬便到了莫征面前,随着符箓化成片片灰烬,院里霎时间雷光大作,高温之下,空气都扭曲起来,电浆如水一般向莫征身上泼去,场面犹如神仙渡劫。

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石壁在莫征面前拔地而起,挡住了所有攻击。

电浆泼在石壁上,一阵噼里啪啦令人耳朵麻木的炸响,石壁上蔓延出了道道蛛网纹,紧接着轰然崩塌,化为一地碎石。

攻守相抵了。

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的破纸片子还挺有威力。

嗯?

莫征愣了一下。

石壁崩塌后,忽然不见老板踪影,他哪去了?

一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奔着大坑底部冲了过去,他身形如箭,探出一只胳膊,眼看要触到青娆的身子了。

原来打的是声东击西的算盘,莫征想。

古人说兔死狗烹,眼下兔子还没死,饿急眼的猎人就要先拿猎狗垫肚子了,尿布女士,你给人当了千百年的忠犬,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主人的腹中肉吧?

好吧,

就当帮帮同类好了。

别误会,

不是可怜你,

只是看不惯你主子。

莫征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山里可以用的东西,很快,他找到了适合此时登场的小家伙,于是食指向上一勾。

坑底的土壤里钻出一根又尖又长的东西。

......

嗤!

北北把面前的探员撕成两半,趁着他开枪之前。

她舔了舔爪尖的血,然后扑向下一个猎物。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身妖力,她可不想在枪口下再次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想想这些天在牢房里的经历,她杀红了眼,两条壮硕无比的胳膊抡成绞肉机,仗着自己绿巨人一般的身板,杀得探员们人仰马翻。

阿欢跟在她身后,与她背对背,专门处理一些从犄角旮旯射过来的抑制弹,他的爪子迅捷地一拍,子弹便被击落,那些探员一时间拿这对杀神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有多远躲多远,不要说反抗,能从利爪下逃得一命,已经可以谢天谢地。

其他妖怪多数以小组行动,互相打援,确保不会被抑制弹射中身体,这种战斗令探员们异常绝望,论力量,论敏捷,他们都远不及妖怪,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手里这把枪,然而这些人悚然发现,过往办案时要多好使有多好使的降妖手段,在面对数量相当又团结一致的妖怪时,就跟小孩玩的滋水枪一样幼稚可笑。

在混乱的战场中,可以看出妖怪们的等级差距。

最低等的E级妖怪只会用本体的蛮力战斗,他们全部或部分身体化为原形,发挥着动物相比于人类的先天优势。

D级和C级的妖怪则可以控制自己的体型,可以通过巨大化来强化力量,也可以通过缩小身材去钻入各种旮旯胡同追踪猎物。

到了B级,例如北北这种,则不能单纯以力量来衡量,她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这些法术多数跟自己的生长环境相关,比如她来自北极,就可以用一些冰系法术,不过以她的性格,懒得在这上面消耗妖气,还不如生撕活啃来得痛快。

而像满山桃这种的A级妖怪,法术就成了主要攻击手段,当然,她的近战能力也并不逊色,只是比起远程法术,效率上要打些折扣。

从E到A,在每个等级上,分为“+-”两个层次,等级越往上,层次之间的差距就越悬殊,譬如满山桃是A-,青娆是A+,两个妖怪同级,只是差了个层次,实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以上分级制度是国际公认的,至于莫征和巫玛这种,没人知道是什么级别,因为没有人遇到过这样的妖怪......

晨光熹微,北北带着阿欢,一个B-一个C+,大院里杀了个三进三出,他们的首次合作非常成功,不一会儿工夫,公司大院尸横遍野,满地残肢断头,已经看不见活人了。

其余妖怪也杀得很爽,晨雾散去时,他们也已无人可杀。

看着地上被鲜血注满的砖缝,他们开始寻找尸堆里合适的部位作为早餐。

朝阳之下,里外四进院子已经血流成河,这些妖怪庆祝出狱的方式,是令人倒胃口的进食场面。

有几个探员靠着风骚的走位,幸运地躲过了屠杀,跑到了公司的大门口。

出了这道朱漆金环大宅门,他们就算逃出生天了。

就在他们纷纷松口气,伸手去推门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句甜美的问候。

“早安。”满山桃坐在门檐的斜坡上,居高临下招手道:“不要急着走”

咕咚,咕噜咕噜咕噜。

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面部肌肉抽搐

呼啦。

满山桃跃了下来,晃着银白色的尾巴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响起。

这是非常公司大院最后的叫声。

5月18号早晨,非常事务调查公司,京州总部。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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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26 终曲:你若祈求赐予,我则施舍黑夜

非常公司京州总部一共有五进院子,说是院子,实际上每一座面积都相当之大,关于这一点,随便找个皇族府邸参考一下,就可以略知一二了。

在这五进院子中,最里面这一座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座,上万平方米的面积,眼下一半塌成了深坑,一半嵌进去了一块巨石,而在这之前,这里风景秀丽,花团锦簇,相传是王爷与妃子们嬉戏的地方。

非常公司占了这座宅子之后,对这座院子改动也是最小的,除了建一栋拘留所,一栋实验室,基本保留了后花园的原貌。

实验员们每天干着地狱恶鬼一样的工作,却欣赏着人间天堂一样的风景,只能说,人心对美好的向往是高度一致的,人心对丑恶的追求则各有各的不同。

比如实验员里,有的就喜欢把人搞得血淋淋的,有的则喜欢犯人相对完整,所以前者常常动刀子,后者常常灌开水,总而言之,这是品味差异,谈不上谁比谁更人道。

再比如莫征,以往他处置妖怪的手法也绝对谈不上人道,基本上是怎么解气怎么来。

你说这样显得三观不正,应该改一改?

不不不,在莫征这儿,三观压根就不值钱,一个亲眼见过娘把爹吃了的孩子,一个进过铜牛,受过剐的年轻人,你跟他谈什么不好,非谈三观。

他捏碎自己的人心那一刻,就扔了自己身上的人性。

他啃掉石磊脸皮的一刹那,就不再把自己当人了。

人心,人性,重要么。

......

上午的阳光渐渐强烈,看样子应该是个晴天,莫征踱着步子,顺着大坑边缘往下走,坑比较深,坡比较陡,很难想象这是一只脚踩出来的,也证明了坑底的人生命力是多么顽强。

青娆缩在坑底苟延残喘,脑袋呈现出极不规则的形状,腰上还拴着一根藤条,一身绿衣都被染成了红色,估计不用多了,再来一脚,她就可以归西了。

与她咫尺之隔的,是她那可怜的主子,非常公司老板,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她的衣服,再给他几秒钟时间,他就能把她吃进肚。

当然,人吃妖要比妖吃人文明的多,老板只吃妖核,不吃肉,如果时间允许,他甚至会仔细加工一下,蒸熟的妖核切成片,口感嫩滑Q弹,跟猪腰子如出一辙,不过紧急情况下也讲究不了这个,掏个生的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也无不可,只是,他已经点到青娆的妖核所在,可惜隔着的那层皮,他无论如何探不进去了。

拦住他的是一棵树,冷杉。

树干端直,枝条轮生,是个坚韧不拔的小家伙,喜马拉雅山4000米以上的极寒地带都偶尔能见到它的身影,硬,是它的唯一性格。

老板的屁股压弯了一些枝条,看起来就像端坐在树尖上,稍显不雅的是,他坐得比较深。

不,是相当深,树冠顶端竟然从他的嘴里支出了一截,上面涂了些奇怪的颜色,就像野人部落狩猎时涂毒的长矛,阳光一晃,花里胡哨的。

树干堵满了口腔,因此他叫不出来,别人也就无从判断他的痛苦程度,此时莫征明白了为何石磊始终执着于受刑者的惨叫,因为依据其惨烈程度,执刑者可以判断手法是否足够漂亮。

不过观看老板浑身湿透的衣衫,以及他抖成筛子的身体,估计应该不是太舒服。

“嗬......嗬......”

被树干撑开的嘴里,一边溢着血,一边发出不利索的哼唧,也不知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想,要是不这么饿,或者早上一百年,以自己的手段,不至于落到这副下场。

人就这怂样,往往到了“至于”的地步,才纷纷想起那些“不至于”的理由。

老板艰难地挪了挪眼球,看到了下方的青娆——这条服务了自己近千年的忠狗。也许千年以来的淫威还在,即便自己成了串糖葫芦,她也不敢放肆地盯着自己瞅,但是在她微微侧过去的脸上,自己分明看见,她在笑。

不许笑......

不许笑!!

可是,这个笑容为何如此熟悉......

好罢,临死之前,就在记忆的大海里捞一捞吧,也算回顾一下自己的生平。

那应该是个叫不出年份的日子了,原野上刮着大风,沙石飞舞,噼里啪啦地打在营帐上。

那天,自己刚出师门,遵师父的命令下山除妖,循着妖气走到了营帐外面,那是军营里最大的帐子,用了足三层羊毛毡子围裹而成,又用驼毛拧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自己到了那,便看见,这样厚实的营帐都被鲜血打透了,帐子里面,妖气冲天。

自己掀开帐门走了进去,一地的破肠子烂肚子,胳膊腿甩的到处都是,妖怪拎着一颗琻军将士的头,高举着,喝着从断开的脖子里淌出来的血。

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来着?

已经忘了,毕竟这事快一千年了,倒是记得,当时并没有对妖怪的暴行感到愤怒,虽然门规有令——修行之人不得干扰凡间格局,但对于这些琻兵胡虏什么的,也断不会心疼就是了。

接着,便是一场苦战,若非师门所授尽是克制妖物的手段,这一架真是很难打得赢,最终妖怪被降服了,自己也挂了彩,按照程序,就该取了她的核,吃下肚子。

她的核在脐下三寸偏左,藏在腹股沟里,一般人是找不到的,自己嘛,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不料伸手去破膛取核时,妖怪却忽然笑了:

“奴家叫青娆,希望您能记住。”

“只要您不吃奴家,日后,奴家愿当您的走狗,替您猎食,护您周全,供您驱使,一生一世。”

一口一个奴家,叫得好不清脆。

罢,罢,既叫青娆,便轻饶了她好了,如今世道纷乱,民不聊生,一些妖物也趁机兴风作浪,多个帮手也好,至少能保证自己填饱肚子。

于是打那时起,中汉九州大地,一个云游道士,一个青纱妖精,不知踏遍了多少河山,主慈狗忠,没红过脸。

及至后来归隐山林,这条猎犬依旧形影不离,几十年前,有人请自己出山创立非常公司,也是她替自己撑起了不少门面。

人命终有尽时啊,自己这条老命,不得不说是青娆帮着续的。

你爱笑,那就笑罢,笑罢。

想起来了,我每次把你猎来的食物吃到嘴,你就是这样笑的,或许我拼命想着多活几年,就是舍不得这张笑脸吧,谁又说得准呢。

笑罢,笑罢。

老板仰着脖子,尽量盯着嘴里穿出来的树尖儿,好使眼泪不流下来。

是我老糊涂了。

老伙计。

我怎么舍得吃了你。

老伙计。

咱就这么着,共赴黄泉吧,咱俩活了一千来年,甭管死的多难看,都值了。

......

......

“咳咳......叽......”青娆嘴里含着黏糊糊的血沫子,气若游丝道:“莫征......我求你件事......我的核在脐下三寸偏左......求你取出来......喂给他......”

“嘶——呼——”莫征蹲下,一口二手烟吐在她脸上,“给我什么好处?”

“好......好处......噗叽......”

“我来说吧。”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人是于芳。

天色将亮未亮时,她随着巫玛一起回来,整场战斗,或者说单方面虐杀,她都在一旁看在眼里,如果说莫征的暴行她还能劝自己接受,毕竟亲自照顾过他,见过他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子;那么当北北带着一群犯人冲向前几座院子时,她就后悔了,她不能接受。

她是真的真的很后悔把写着血字的饭盒盖子给了巫玛,或者说一开始就不应该掀开那个饭盒。

她毕竟是人啊,人!

没错,她是看不惯公司惩治妖怪的手段,可反过来,就活该被妖怪杀绝?

嫌屎脏,可以;用尿去冲,就对吗?

心疼北北,是因为她是个不该遭此罪责的小姑娘;可是把她放出去,她就该把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善意啊,一旦用错地方,比恶念的破坏力还要大,今天非常公司惨遭血洗,自己是这群妖怪的帮凶!

她真是后悔当初没有退缩,是自以为是的勇敢和舍己为人的自我感动,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算了算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弥补了。

于芳小心翼翼地顺着陡坡走下大坑,然后站在莫征面前,替青娆道出她已说不出来的好处:

“首先,非常公司不能消失,尤其是总部。请你仔细想想,总部没了,全国各地还有几十个分公司,今天的事传出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消停,各地的分公司里藏着多少高手,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

“另外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分公司找不了你和巫玛的麻烦,但是总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中汉所有妖怪的处境会是什么样?他们将面临的,会是又一次清剿,几十年前的清剿你知道吧,全国的妖怪几乎被杀绝了,我敢断定,如果你不就此收手,马上就会掀起比那次更严重的风波。”

“所以,求求你,收手吧,总部不能没有,老板也不能没有,否则就乱了,全都乱了,作为妖怪,你也不想看见你的同类被血洗吧?”

于芳这番话得极为诚恳,说完之后,便眼含期许,站在那等着他表态。

莫征蹲着挠了挠脑袋,把烟头按灭在土里,然后抬头问道:“妈,你意思呢?”

巫玛耸了耸肩:“我没意思。”

莫征站了起来,走到那棵冷杉树前,伸手抚了抚老板胸前的灰尘。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他抬头打量着老板的脸,“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芳涨红了脸,激动道:“你没听明白吗?我说的是好处,对你的好处!难道余生你都想在追杀中度过吗?就算你无所谓,你不为其他同类考虑吗?他们要是再一次面临清剿,你是罪魁祸首!”

莫征撩开了老板的上衣,那片胸膛摸上去干瘪粗糙,皮松肉垮,看来这位毕生致力于除妖的道士,真的老了。

手指在突出的肋骨间摸索着,莫征说道:“谢谢,谢谢你把求救的信号传递给我妈,这个大恩我记住了。”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人和妖是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的,你说那些妖怪是我的同类,我姑且承认算是吧,但是,如果我的同类们需要人类来施舍和平,那他们被不被清剿,我凭什么要管?”

“自由,生命,包括其他所有可以用珍贵来形容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祈求来的,想要,你就得争。”

“例如我们就从来不祈求什么,哪怕处在最绝望的境地。”

“还记得么,桃子向你发出求救信号的时候,即便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她仍然给了你选择的权利。”

“所以很抱歉,我们利用了你的同情心;同时也谢谢你,做出了对我们有利的选择,我会尽我所能的回报你,但是在这件事上,请原谅我遵循自己的想法。”

嗤。

说完,他的五根手指插入某两根肋骨间的缝隙,然后抽出来,带出一柱血流。

入手,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老板串在树上,嘴含树干,发出了最后的抽搐,然后咽了气,死不瞑目。

莫征回头看向青娆,对上了她祈求的眼神,听到她仍在气若游丝地念叨着,要把自己的核贡献给老板——自己相伴了千年的主人。

莫征单掌拖着心,走到青娆身边蹲下,伸手捏开了她的嘴。

“既然你向我祈求赐予。”

“那么我就施舍你黑夜。”

说着,莫征把她的主子、她在这世界唯一的亲人、她相濡以沫近千年的男人、她愿意放弃生命以拯救之人的心,塞进她的嘴里。

“乖,吃吧,吃完了,你就成了他,想他的时候,只要照照镜子,你们就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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