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所的基本军力叫正军,从正军里选拔精锐叫旗军。正军种地,旗军不种地,正军与旗军的比例是八比二,边防卫所则是七比三。正军家里的其它男性则叫军余,相当于预备役。这样卫所便形成精兵,基本军力,预备役三级军力,且耕战结合,自收自支。努尔哈赤模仿了大明的卫所制,八旗的旗字就是从大明旗军的旗字而来。比如大明皇帝要抓人,经常说,着锦衣卫旗校如何如何,抄家还是如何。所谓锦衣卫旗校,沾了一个旗字,这代表他们不种地,是卫所里的旗军,锦衣卫也是大明五百个卫所当中的一个。
正军每户授田五十亩,每年上缴十八石粮,十八石粮相当于三个人一年的口粮。其中的十二石叫正粮,由官仓保管,正军按月支取,就是这十二石正粮还是军户自已的,但怕你胡乱支用,吃了上年没下年,所以家里的部分粮食交由官仓保管,以防寅吃卯粮。十二石正粮是管理到了消费层面,管你怎么吃粮,你得按月支领,有社保的性质。知青下放之初,国家养知青一年,但知青要按月到公社领粮,不能寅吃卯粮,国家只养知青一年,而明朝管理军户的消费至少管了上百年,你不能提前预支。
人民公社管了生产与分配,但不管消费,就是不管你吃粮有没有计划。倒是五八年的大食堂管到了消费,因为食堂是按天给粮,卫所领月粮是按月给粮,你领了一袋粮不定拿去干什么了,但你总不可能到食堂领了俩馒头拿去赌博。就算拿去赌,也只是输了一顿,而不是输掉了一月的口粮。不发饭票的食堂制度有社保性质,并非是食堂制度不好,只看你怎么搞,五八年的大食堂恰恰是无计划吃粮,且不公平,做饭的与干部都吃得肥贼一般,其它人饿死。
军户上缴的十八石正粮当中有十二石是月粮,即军户的口粮。其余六石则是余粮,用来养卫里的旗丁和军官。所以缴月粮相当于缴社保金,缴余粮则是缴村提留。如今,卫所制度早已被破坏,你去官仓支取自已的月粮,你缴了十二石月粮,仓管最后只支给你八石,朝廷连个仓库也治不住,这是月粮,后来军户的月粮便不再上缴,这就破坏了月粮制度的社保作用。到了崇祯年间,又命令军田民田一体起科,又是废了余粮制度,村提留变成了国税。
军户分50亩地,百户分48亩地,镇抚分38亩地,因为百户和镇抚是拿村提留的,分的地就要比军户少。卫指挥使300亩地。这300亩地,他当然要役使军户来种,而且他也不止300亩地,300亩只是法定数字。镇抚家里也绝不止38亩地,百户家里也绝不止48亩地,此外还有千户,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军户除了要缴粮,还要负担劳役,这种劳役即有国家层面的班军与漕运,又有本卫军官的役使。大明的军户处境之所以不及民户,因为军户是国家直接管理,就象国企员工穷困潦倒,下岗成了一个时代的流行词汇,也因为国企是国家直接管理。
凤阳是大明卫所最集中的地方,凤阳及附近几个县有八个卫,而整个河南才十四个卫,所以凤阳百姓的处境可想而知。
此时,五百里外的璞笠山。朦朦小雨中,“快去窑上抢砖呀,拿动腿的都去”,随着呼喊,屋舍中涌出男男女女,纷纷向坡下的砖场跑去。屋檐下站着几个没牙的老嬷嬷,见着奔跑中的小脚女人泥泞的地上跌倒,乐得合不扰嘴。“快点!瘸子挑水,一停二荡,一点活都给你使躺了”,一个头领骂道。被骂的人回嘴道:“拉哧谁哩,狼烟动地哩咋呼个啥,这路老渣,是俺有意磨叽么?”。头领怒道:“咋个,懒懒意意,虚哧巴脑哩,跑到旁人后头去了,还怪路渣?”。挨骂的人回道:“使不死,来璞笠山俺比恁还早三天,寻趁上俺了,俺还真不怯乎恁”。头领怒道:“咋治的,细磨石,掌家的不在,有日子没撵人出寨子了,恁又皮胶起来?”。这二人的外号也有意思,使不劲形容能干活,细磨石形容干活慢。
“都少说一句算俺的,不值为,不值为”,一旁有人打圆场。
待细磨石走远了,打圆场的人又道:“掌家的在家不家,就不是一个样,孙先生降伏不住人。昨个俺就说将砖坯挑到窑里,省哩占地张,吕助理奏是不听。掌家的不在,恁不知他那股劲,谁哩话都不听,快撵上郑二了。唉,掌家的啥时节回来”。“要扯闪了”,屋檐一个老嬷嬷道,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在天际划了道纹路,接着便是轰轰雷声,雨变大了。
寨外一片半人高的秫秫沐浴在雨中,璞笠山的南北二山都已有了些气象,南山上的寨墙已完工大半,而北山上则挖了十几孔窑洞。两座山上,屋舍比先前更多了,寨子里一片绿,所有的墙都被丝瓜爬满,这是刘掌家特意吩嘱的,墙上都钉了钉子,以方便丝瓜萦绕,刘洪起要把所有的空间都利用上。北山山脚那一在片席棚是饭堂,饭堂里,硕大的锅盖上压着石头,据掌家的吩咐,只要锅盖被蒸汽顶动,就要断火,以节约燃料。此时,几个妇人正忙将麻秸从锅腔里抽出来,插到灰堆里将火淹灭。按着此法,柴禾省了两成。
几口铁锅上立着一人高的笼屉,正在蒸窝头,人要站在桌子上才能将笼屉抬下来。璞笠山一天要蒸两千个窝头,下去一千斤高梁面,有十二头骡子六匹马六头驴专司磨面,九口磨昼夜不停。席棚的一角,几个汉子双脚蹬着筛子来回筛,这是将麸子里的面粉筛出来,筛三次磨三次才能得到精面,不过这里也只筛一次磨一次,蒸出来的馒头皮上还有许多麸子。筛子下面放了滚轮,双腿驱动筛子要比手筛效率高多了。一旁的案板上堆着小山似的面团,两个汉子赤脚站在案板上,正在踩踏碗口粗的杠子,用杠子挤压面团,这个和踩泥坯差不多,是四大累之一,理论上,应该直接用脚踩面团,不过因为这是吃食,所以中间用杠子过渡了一下。一个踩杠子的汉子边踩边嘀咕道:“饿死饿活不给秦家做活”。也不知这个秦家何指,或许是他过去的东家。
硕大的席棚里除了大锅,筛子,小山似的面团,还有两盘磨,两头蒙着眼罩的骡子正在拉磨。这时,一个妇女闻听磨面的声音,便放下烧火棍,走到磨跟前,对磨盘旁的妇人斥道:“栽嘴了咋了?磨都空转了!”。栽嘴便是打磕睡,盘磨虽然不是人拉的,但离不了人,因为随着磨盘的旋转,要有人不停地将粮食往磨眼里扫,类似于进料。那妇人斥道:“吃了你不嫌牙碜?”。原来磨空转久了,会把石屑掺到面粉里,吃起来碜牙。扫磨眼的妇人只是难为情地叫了一声内掌家的。这个训人的妇女非同小可,乃是刘洪起的老婆李氏,她虽然不识数,差点心眼,一天蒸几个馒头这种事她使脚丫子也数不过来,但一个人总会在某些方面有些擅长,人们平时见惯了这个人傻傻地,但突然有一天发现了她的擅长,人们便会将这种人叫做模糊能,就是看着不精,但却很精,当然,也只是在个别方面很精。离着老远,李氏便听到磨在空转。
南山脚下的一间茅舍内,屋里一床一桌,几只板凳,墙脚放着几只柳筺,那是几筐皮棉,还没去籽的棉花叫皮棉,亩产也就五十斤。孙名亚坐在桌案后,桌上除了笔砚,几本书,还有两部手抄本,封面上原本的书名被墨汁涂去,被涂去的书名是刘洪起手书的《辩证唯物主义》以及《社会发展史》。《辩证唯物主义》承认有神仙,但强调神仙不管下界的事,人们要自求多福,事在人为,类似于自然神学,自然神学就是将自然规律说成是上帝创造的,人们要去探索规律,这比遇到事只会求神拜佛先进多了,求神拜佛根本就不会去探索事物的规律,而只会烧香磕头。另一本手稿《社会发展史》正摊开扣在桌上,如果将书翻过来,那一页正说到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按刘洪起的说法,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发生在西元1640年,而现在是西元1635年。
这时,吕三立在桌案前,孙名亚道:“甚民户,他们是匪户,撒津展爪,跳天唆地,有治他们的人!一寨子拧缠人,拗筋货,使性傍气,要他们种地,连个帮耧的也寻不着,要他们织布,连一勾子都织不成,要他们修寨,一推一哼哼。要练他们的兵,不识号头,成日只会胡捞扯,说着了俄们的当。唉!是掌家的着了俄的当,当初取二郎寨便是俄私自主张,掌家的本不欲取,唉!替掌家的寻了这门子使钢刀挫不断的好亲戚”,说到这,孙名亚喃喃自语:“有产者,无产者,共产者”,说罢,看了看桌上的两本书。吕三道:“掌家的不在,镇不住,老李在那戗天天抓心挠肝,都敢跟老李白瞪眼”。那戗就是那边。孙名亚只道:“那边的事先搭拉着,姑待掌家的回来处治”。
吕三道:“也只有先撇那和。平素常千王八,万**哩骂联妇的老婆。放脚也放不动,分居,妇联的老婆说,天煞黑就搁一坨睡,根本不买妇联的帐,唉,巴得眼穿,掌家的多咱才回来,那摊子咱们铺陈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