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婶婶,硕儿来晚了!”
胡硕跪倒在一处荒坟前,失声痛哭。
这里距离平剑湖仍有百里之遥,乃是一处荒芜的山林,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此。坟堆很小,早已是杂草丛生,像是多年没人打理。墓碑前摆放着一些腐烂的果壳,之前应是有人前来凭吊过。
萧剑惇与牛十三立在远处,神情有些悲切,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劝解。
胡硕不敢相信眼前的坟冢之下,埋着的是童傲夫妇。昔日的一幕幕,就像是昨日一般。
“小胡硕,还不出来,我都看到你了!”
“童傲叔叔,我不是有意要偷看你练拳的!”小胡硕显得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你想学拳?”
“学拳可是很苦的,你真的要学?”童傲俯视胡硕,与他对视。
“我不怕!”小胡硕倔强的抬头,纯净的眼睛闪烁着泪花————
从此,荒山野寨之外便多了一个倔强的孩童。无论寒暑,不惧风雨,终日在山林深潭边磨砺拳意。他的想法单纯的令人揪心,只是想要打熬筋骨让自己活下去。
他却不知,一个高大的男子,总是在暗处殷切的关注着。时不时点头,眼神里满是欣慰!
“传我拳法的樵夫并未告知拳法名称,此拳架发力于脚跟,行与腰际,贯手指尖,故而爆发力极大。颇有发力可达四方八极之势,朴实无华却刚劲迅猛,有摧山撼岳之威。”
“我取九州八极之意,取名为——八极摧山!”
童傲舒展筋骨,为胡硕亲自演练八极摧山拳架!
他虽缺失一臂,却打出漫天拳影,呼啸如风。
“小胡硕,我们要离开了,麟儿已经正式成为平剑湖的弟子。婶婶要和叔叔一同去平剑湖,等你大了一定要来看我们啊!”
一名中年美妇溺爱的抚摸着胡硕的头,叮嘱他要好好活下去。
“叔叔婶婶,硕儿来了......硕儿来看你们了......”
胡硕声泪俱下,口中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像是疯魔了一般。他的额头都磕出了鲜血,却恍若未觉。
“萧爷,我们就这样看着?”
牛十三有些心生不忍,他还是第一次见嘻嘻哈哈的胡硕如此悲恸,可又不知该如何去劝解。
萧剑惇不语,眼中隐隐有些同情胡硕。
他从小便被带离了至亲身边,自那以后他便被告知,此生的目标便只能是刀!十几年,他未曾感受过多少至亲的关爱,甚至都无法过多理解胡硕此时心中的悲恸。
“让他哭吧!”
思来想去,萧剑惇最终也只是憋出这样一句话。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适合,怀抱长刀扭过头去。
“童傲叔,你曾说过因手臂残缺,无法打出八极摧山拳的真正威力!”
“小子我,有机缘得到一名老神仙的指点,已经将八极摧山拳炼至小成,我这便打给你看!”
“童傲叔,你且看好,硕儿现在就打给你看!”
胡硕倔强的擦去泪水,起身晃开筋骨,竟真的在童傲夫妇坟前架起拳架。
只见他,脚出如戳,晃膀劈掌,沉声攒拳!口中沉喝道:
震脚冲锤出直拳,十字劲发在腰间。
松肩坐胯上步掌,指掌八面劲力扬。
降龙罗汉力千斤,举鼎托闸敌万人。
立掌如刀可劈山,足登腰圆劲在肩。
弓步探马迎风站,起落返随叱咤嗔。
伏虎将军神力广,拔山带岭威力强。
拳抱掌法猛又狠,圈拦搬扣似车轮。
双脚震山猛虎跳,横冲竖闯催山倒。
八式拳架,朴实无华崩拳推掌,缠打顶膝,拧腰晃膀,力透万钧有摧山撼岳之气势!
如今的胡硕,早已不是当年的童傲能比肩,一晃身一攒拳便是数万钧之力。拳风呼啸,声如龙吟,气震周身八方!
“好!好!好霸道!”
牛十三瞪大一双牛眼,忍不住赞叹。
萧剑惇同样被呼啸的拳风吸引,一入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只见胡硕辗转腾挪,缠打顶膝,宛若猛虎跃山林,又似鲸鳌弄沧澜。一招一式古拙朴素,却有一股掌出山岳崩,脚踏八极惊的庞然气势!
“童傲叔,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传给我的八级摧山拳!”
胡硕目光如矩,一身拳意崩塌山岳,势震八极。
他一遍一遍的打着,总觉着胸口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拳意绵绵不绝,竟无穷无尽!
“此拳法虽然招式简单,却包罗万象,融会贯通之后,便是拳意小成!如若大成,需知胸纳百川汇流,山藏千峰万壑。拳与意相合,意通拳理,擎天巨岳在前我自一拳摧之,八极虽远,我自一足震乾坤......”
童傲的话,悠然在耳,胡硕心中忍不住长生高喝!
“我自一拳,苍穹可裂!”
“我自一拳,沧澜可断!”
“我自一拳,八极亦可通传!”
豪情当胸,不吐不快,胡硕一身拳意陡然暴涨,拳风呼啸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童傲叔,我懂了!”
胡硕引颈长啸,徘徊于胸中的那股郁气,犹如决堤洪水随着拳风呼啸而出。一道青色的拳意扶摇而上,直欲将这苍穹撕裂!
“好!好拳意!”
萧剑惇双眼放光,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牛十三瞠目结舌,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傻傻的站在那里。
胡硕长舒一口气,收起拳架,双眼神光内敛竟隐隐有锋芒闪烁。
“谢谢你童傲叔,我懂了!”
“我定不会辱没这套拳法,而且,我还要用你传我的拳法,当面质问童麟!”
“萧爷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二爷像是变了一个人?”
牛十三眨了眨眼,有些不敢去看胡硕。
若之前的胡硕如山间跳跃的小溪,那么现在的胡硕就像是奔流汹涌的大渎,让人望而生畏,忍不住想要远离。
“三宝境,差一点就直接跨进拓海境了!”
萧剑惇同样有些羡艳,胡硕境界虽然比他要低,但是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每一个小境界,都被他打磨的无比扎实。
反正他从未见过有哪个人,能与胡硕的灵胎境相比。即便是他这个被誉为数百年的刀道奇才,在胡硕面前都有些黯然。
这也是为何,胡硕能以灵胎境的境界与他战成平手,再配以那诡谲莫测的锏法,甚至能让他感到属于同级对手的强大压力。
如今,亲眼见证胡硕的拳意跨过小成,虽还未达大成圆满境。但一身精炼的拳意气势,就连浸淫几十年的老拳师,都无法与之相比。
“叔叔婶婶,请允许我弄清楚事情真相后,再给你们修葺陵墓!”
胡硕重新跪倒,在坟前连磕三个响头,却没有马上起身离去,而是思索着该如何去探查事情真相。
透过常春的话可以知晓,这件事怕是平剑湖中也没几个人知道,若是贸然找上去,怕是会引起众怒。而且童麟的态度也有待考证,他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已经知晓双亲故去?
若是他被蒙在鼓里,又是何人对他动了手脚?
还是说从他被带离寨子时,就已经有人开始谋算。又是谁在算计?是那青山老道,还是平剑湖的某个掌权人?
坟前有祭拜过的痕迹,说明有人知道这件事,或是直接参与其中。因心生愧疚,又不能吐露与他人听,才会来坟前祭拜。
若是童麟早已知晓,是否又因某种原因,而选择隐忍不发?
还有,常春等人若是回到平剑湖,定然会有所防范。到时,他应该如何进入平剑湖,见到童麟?
相比平剑湖这个庞然大物,他太过势单力薄。
有时候,即便是真相,也会掩埋在众多指正之下!
砚山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与萧剑惇至今仍是,金凤王朝诸多学士口中十恶不赦的罪徒!
“不管怎样,我都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胡硕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真凶揪出。即便他现在无法报仇,也要为童傲夫妇先讨回一部分利息。
“平剑湖,小爷跟你没完!”
一番思索之后,胡硕决定先为童傲夫妇守孝一段时日。
他心中也隐隐期待,能遇到常春口中的那名喜好饮酒的师叔,或许可以从他身上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已决定,要为童傲叔婶守孝!”
“我们一路同行至此,也该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胡硕心中下定决心,与萧剑惇牛十三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萧剑惇是因有高人指点,才与他一路同行,如今刀谱已经在身,他也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牛十三本就是无处可去,如今也算是逃离了花山的牢笼,天下之大自可随意去留。
“二爷,你这是要赶我走?”
牛十三有些不解,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要离别了呢?
“好!”
萧剑惇神色略有暗淡,却也知,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有他的路要走,胡硕有胡硕的路要走。
这一路同行,也让他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两人从素不相识,到志趣相投,甚至将自己性命交托对方。
人生能遇如此知己,足以!
萧剑惇未做停留,双手抱拳与胡硕道了一声珍重,大步流星的离去!
“哎,希望他别做出什么傻事!”
胡硕摇头叹道,萧剑惇的孤傲背后,却是隐藏着一颗炙热的心。那临行前的一抹眼神,分明是在告诉他,好好活下去!
“哎,就这么走了?”
牛十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理解胡硕与萧剑惇之间的情谊了。
难道,他看不出胡硕是心存与平剑湖死磕的劲头?
偏偏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离去?
“你也走吧,相信凤舞已经将花山城隍一事摆平了,从此你再无后顾之忧!”
胡硕摆了摆手,忽然感觉自己好累,好想回到之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终于知晓了,瞎子爷爷为何总是再说,天地就是一方囚笼,你我都是争相要逃离的罪人。
“我不走,我无处可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反正我是吃草的,饿不死!”
牛十三甩了甩牛头,径直跑到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俯卧下来,也不再去看胡硕。
“随你吧!”
胡硕摆摆手,颓然坐在墓碑前,取出一把老旧的胡琴,兀自拉了起来。寒风突来与悲戚的胡琴声和鸣,昏沉的天际,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