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又让陈邻去睡觉,但仍然被陈森拒绝了。并不是他多么守军律,只是他自进入军伍,就很少与陈森如此时这样安静地谈话了。
“大哥对接下来的战事怎么看?以后三城的局势又会是怎么样的?”陈森见说不动陈邻,只好问一些他其实并不想知道的事情。
他确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对陈森来说,此前的十多年里,他除了想如何弄一口残羹剩菜之外,再无他求。遇到陈邻之后,他不用再吃快要馊掉的食物,而且每天都能吃饱,这是他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当陈邻想要从军,他想也不想地就跟着一起来了,是因为和陈邻在一起一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凡事,都由陈邻去想,他只负责跟着。
“我们打郧阳,应该会很艰难。”陈邻明显已经有过深思熟虑,回答地虽是推测之语,口气却很是肯定。
“屈突昧对郧阳当前的困境处理的很妥当,城外遭灾百姓被转移,城内又是实行配给制。城主如此与民共苦,会很容易凝聚民心的。”陈邻心里有些沉重,他们这一批新兵,明显是用来当炮灰消磨敌人锐气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攻城,他们将是第一梯队,直到他们死地差不多了,历州军才会向郧阳发起致命一击。
“不可能吧?”陈森有些不信地道:“郧阳人文弱,郧阳军更是有以文御武的传统,以外行指挥内行,肯定会出乱子的。而且郧阳不是南城整个的倒了吗,我们攻城的时候全力攻打南城不就是了?”
“你傻啊,郧阳城的名字是怎么来的?”陈邻道:“山之南,水之北是为阳。郧阳城地处郧水以北,如今连续快两个月的大雨下来,很可能郧河水已经漫过了大堤,虽然对郧阳造成了损失,可是当我们要攻城的时候,却会变成损阳的屏障。”
陈森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既然郧阳有坚城,又因为民心可用,我们攻打郧阳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攻城的时候你要跟着我,我们只是想要功劳为以后做准备而已,用不着为且重城主拼命。”陈邻道,又回头看了看篝火后面睡得正香的八个袍泽,道:“还有他们,已经当了一个多月兵了,作战的时候还是一身青皮习气,等回去之后要好好操练了。”
这一点陈森很认同,几天前和肖长缨的那场遭遇战打地简直一塌糊涂。
以前陈邻带着他和陈磊在历州城争地盘,遇上需要械斗的时候,他们一直是数人合在一起冲进对方陈列。按照陈邻的说法,就是在局部战场形成绝对优势,一通将对方打懵打怕了,他们也就赢了。刚跟了陈邻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械斗,可他们硬是从几个小娃娃,成长到了在历州城说一不二,令其他混混帮派闻风丧胆的角色。
而几天前的生死对战,除了陈森一直跟着陈邻之外,其他人找了对手之后丝毫不顾阵列队形,立刻就忘我的开始厮杀。在肖长缨和他的脓胞家丁的反扑下,竟让陈邻陷入险境,而其他人多少都带了点伤。
摇摇头,将这些对同袍的不满甩出脑海,陈森问道:“那攻下郧阳城之后呢,这天下大势将会怎么样?”
“呵,那时就精彩了。”陈邻两眼冒光地道:“三城鼎立的时候,谁也奈何不得谁。可郧阳失陷之后,就变成了历州与鄂城针锋相对的时候了。”
“那时磨擦冲突一定会非常激烈!”陈邻看着陈森,目光灼灼地道:“这个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我已经想出了一个方案。”
“这个方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我将竭尽所能地,帮且重城主打败鄂城一统天坑,同时我也使尽浑身解数,获得城主信任。然后,历州军会像现在这样分镇各方,那些大统邻心里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呢?”陈邻看着陈森道:“如果有,那就让他表现出来,到时候我们去平叛!”
“当且重城主已经众叛亲离的时候,我不能成为武者,反而会令且重更放心。”陈邻眼睛里冒着光芒,这一刻的他,相貌不再平凡,在陈森的心里,这一刻的陈邻太可怕。
“当我有了兵权,并且帮且重城主平定了叛乱之后,我想做什么,就不再是且重城主能决定的了!”陈邻轻声而坚定地道。
陈邻从来就不安份,这一点陈森早就知道。
他亲眼看着陈邻从一无所有,然后在短短一个月内在历州打下地盘,成为黑暗中的一方势力。陈邻并没有满足,他要给青皮混混定规距,他要让城狐社鼠按他的心意做事。
他做到了。
因为城中混混头目总是死,新的头目往往是在陈邻的指点下上位的。这些新头目对陈邻有着天然的敬畏,那些新头目再是桀骜不驯,面对陈邻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却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凶相,一个个变地乖巧无比。
就在陈森以为陈邻这一生都会是个混混的时候,陈邻却对城外码头产生了兴趣。一顿操作下来,陈邻真的就拥有了码头,而且将混乱的码头打造成了秩序井然的摇钱树。
然后,陈邻说他想让历州城姓陈。陈森对此并没有太意外,因为那一阵子陈邻太安静了,安静地令他有些不习惯。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陈邻的心里,竟有一个这么庞大的方案。陈森不用想也知道,自攻打郧阳的那一日起,往后的很多年里,这方圆数万里的地面上,一定风起云涌血腥异常。
一夜的时间在陈森的胡思乱想中,在陈邻对未来的规划中过去了。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陈邻将景波、吴四儿和郑墩子等人一一叫起,众人草草吃了点干粮之后就开始赶路。
历州城实际控制的领地非常广阔,但境内人口并不多,只有三千万的样子。在距离州城还有二百五十里的时候,路上终于可以零星地看到一些村庄。
然而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丝毫田园诗意,有的只是破败,萧条。连行数里看到的尽是残垣断壁和屋顶漏雨的茅草房,这就是如今百姓的住所,他们甚至连割茅草请人修葺房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城主府的徭役催逼甚紧,因为他们服完徭役还有赋税在等着他们。偶尔能看到的一些屋舍连绵炊烟枭枭,那也是豪强之家在开始他们一天的精致生活。
天坑三城的传统,向来是城主与豪门共天下。因此,他们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金碧辉煌的宅坻,金砖碧瓦的豪宅,或者清新隽永的小筑,都是贵族产业。
以历州城为例,八卫八大统领不止管军,其家主还有封地。甚至一些家族太大,不得不在已有封地的同时,再向且重请封。这些豪强拥有封地内的一切,包括人。而城主府收税的时候,是连豪强封地内的农民一起收的。农民不止要承担封地老父的奢侈,还要接受城主的剥削,生活之困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自且重据历州城以来,为了打造一支四万人的精锐军队,其手段堪称刮地三尺。当然,他刮的是普通人的地,因为帮他压榨百姓的,就是豪强。
陈邻的父亲是经历过百里城主的,那时百姓生活虽也困顿,但远没有儿子一场大病就令家里倾家荡产的地步。因为那时候家里再困难,人们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陈邻想让历州城姓陈,更多的原因却是他想要改变如今的状况,他是读书人,他想要实现书中耕者有其田的景象,他想让轻徭薄赋不再令人遥不可及。
如今郧阳正在遭遇水灾,因此通往郧阳的这条路上商旅寥寥。至于普通人,陈邻他们来回的路上整整二十天,看到的普通人要么在豪强的押送下去往徭役之地,要么穿着比陈邻当混混时还要破烂的衣服,正在打理着自己巴掌大的薄田。
这一幕被陈森看在眼里,悄声在陈邻身边道:“大哥,只要你能改变这些人的生活,我陪你一起造且重城主的反!”
五日后的中午,陈邻十伙终于回到了历州城北左备身大营。这一路上最后两天,他们一行人每天都多走出十多里,就是为了早点回军营好中点吃到营饭。
且重城主为了自己的军队,当真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了,大锅饭向来难吃的常识,在陈邻进入军伍之后被彻底打破。
按说他们应该早点回城里,去考功司将功劳和赏赐落实了。但且重城主疏于理正而精于治军,就像左武卫大统领年之焕的地位,比之陈邻这个小兵高了不知多少。但年之焕再眼馋陈邻战利品宝剑,也只能干瞪眼而不敢真给昧下来。
因此陈邻等人吃完饭消食的当口,陈森带着宝剑去见林冲,其他人也并急着进城。看到这一幕的陈邻,突然对将来策反大统领们叛乱心里有些踌躇,连景波吴四儿这些从前的混混,都如此信任且重的军令,那其他手握重兵的大统领们,真的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吗?
“如此才更有挑战性!”陈邻给自己打气,他的心思确实很野,他不想一生都被困在历州城,不想一生都在这方圆数万里打转。他
将来如果有时间,他想出郧阳隘口,去外面看看。看看那些他道听途说的繁华,看看那些邻商旅们念念不忘的,外面的美人,看看外面那些波澜壮阔。
陈森像吃了喜鹊屎似地,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圆圆的娃娃脸上有掩鉓不住的喜悦。林冲得了宝剑当然高兴,但他最开怀的,乃是见到了一个于武道一途非常罕见的天才。只练习呼吸法一个月,就已经成了初阶武者,这样的人,别说林冲没见过,他相信在天坑地界数千年都没有出现过。
林冲认为,陈森将来会成为第一个进阶六阶的武者,而他将是陈森的师父。最令林冲感慨的是,已经十八、九岁的陈森,心思还是那么简单,这是专注武道的人,必须具备的最重要的品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