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整个战场上一片混乱。乱到了陈邻几人的战马，只跑出数十丈就行进艰难。因为此前正在帮军士压制郧阳城头箭雨的左右备身大军，如今面对鄂城军的突然倒戈，便是有且淹刚才的命令，却仍然在茫然失措。

陈邻还指望着找到林冲，以其三阶武者的强大战力，与他们一起逃跑定会成为一大助力。但是在这混乱的战场，找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

战场上各部将官喝令着军士向自己这里聚拢，然则郧阳方向传来了激昂的战鼓声，一声声地敲击在军士慌乱的心里，整个历州营地一片混乱。更有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散于战场，有的还保持着刚才的攻击姿态，更多的倾倒于地，给陈邻三人的逃跑，更添了障碍。

耳边总有羽箭的呼啸声传来，进入乱军之中，陈邻已经分不清这羽箭，到底是敌人的还是左右备身军士发出的。

更何况，此时最致命的是，且漓的战马竟是纯白色的！

“陈森，路上遇到战马帮且漓换一下！”有传令兵大着嗓门在战场上传着命令：“大司马有令，左右备身全体面向大营，迎击鄂城贼子！”

如此一来，陈邻他们的前行正显艰难。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被没头苍蝇般乱蹿的军士所阻。而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更显密集，鄂城军此时，恐怕已经分出了一部分兵力，正在向他们追来。

“我知道！”陈森也在战场上逡巡着，只是他们行进的方向上，哪有什么战马？刚才左右备身只是负责为大军压制郧阳箭雨，根本没必要骑着马啊！

陈森焦急地在乱兵中找着落单的战马，甚至他已经打着抢战马的主意。奈何，他看到的，是之前按军报所说，前去赌截郧阳军的那些鄂城军，他们有战马，他们终于进入战场了。

且漓自听说了且重已死的消息，除了刚开始时吵着要回去的不智，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浑浑噩噩地任陈森牵着她的马缰，似瞬间失去了一切力气。她的马缰被牵在陈森手里，因此且漓此时手中竟只有马鞭。她因为脑中一片空白，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此如今她的双脚没有踩着马蹬。

如果在平常时间，陈森牵着且漓的马缰尚没什么，可这里是战场，到处是乱兵！马缰如绊马索，将胡乱奔跑的军士拦着脖子绊倒。那些挣扎着站起的军士，甚至对他们张牙舞爪。有这些军士不断撞上马缰，陈森和且漓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陈邻冲在最前面开路，百炼刀出鞘似随时准备砍杀，却终因是自己袍泽而无法下手。陈森看看最前面的陈邻，又向后看看。追兵可没有陈邻的袍泽顾忌，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见人就砍逢人便杀，虽有乱兵阻档，其速度却是比陈邻他们快了很多。

以陈森来估计，追兵距离他们，只有三百米了。而且这个距离还在不断缩小。

“驾！”陈邻正催动着战马向前艰难行进，却听到脑后有羽箭破空之声。身材矮小也有好处，至少在如今，陈邻只需伏低身子，再多的羽箭顶多射中身上甲胄，并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势。

“且漓！”突然，陈森一声惊呼。陈邻回头看去时，却见且漓的白色战马被羽箭射中，如今挣脱了陈森手中的缰绳，正疯了般慌不择路地向前狂奔。而且漓骑在马背上任战马颠簸而不做安抚，她手里没有马缰。

“驾！”陈邻和陈森二人一起向着且漓的战马追去，此时因为有白马受伤疯跑开路，竟意外的给他们趟出了一条通道。只是，陈邻抬头看去，白马是向南而去，而他想要向西，跟着刚才那道绿色流星。再不济，向西更靠近群山，虽说山中有凶兽，但此时的凶兽明显比这战场上的人更和善一些。

“驾！”陈森挥动着马鞭催促着战马再快一些，因为历州军这次攻城，已经将军队开到了距离郧阳仅五里之遥，且漓的战马再跑下去，说不定会跑出左右备身的弩车阵地。那时，正衔尾追杀而来的郧阳鄂城联军，就会与他们正面相遇！

突然，且漓的战马慌不择路下，一脚踩进了一架弩车里，并且被弩车机括绊倒。而且漓因为失魂落魄，竟被跌倒的战马甩飞出去。如此也有好处，且漓没有被压在战马身下。

陈森催马急行几步，这里距离那些自城墙下落荒而逃的历州军士已经不远，甚至陈邻可以看到他们惶急无助的脸。

甩鞍下马，陈森几步来到且漓身边，一把将其扶起时，陈邻也正好来到这里。看看且漓那匹已然倒毙的纯白战马，陈邻也下得马来，快速地道：“我身子轻，我和且漓共骑一马！快，陈森，快扶且漓上我的马！”

“大哥！”陈森一手揽着且漓的肩膀，在此时异常混乱喧嚣的战场上，他却安静地看着陈邻，道：“救我！”

“还没到那个份上！”陈邻怒吼道：“快扶且漓上我的马！”

“大哥，且漓的脚受伤了。”陈森急道：“你快走，记得救我！”

陈邻这才发现，且漓刚才被战马甩飞出去之后，她的脚踝似乎脱臼了。

“抓住骑白马的女子！”隐隐地，身后传来鄂城军士的大喊声。他们与陈邻三人原本正在接近，但且漓的马受惊之后一路横冲直撞，撞死撞飞很多左右备身的军士，逐渐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为陈邻和陈森闯出了一条通道。

只是那条通道又迅速地，被慌乱的军士填补。再加上陈邻三人都下了马，追兵一下子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因此他们只能高声喊着，让其他鄂城军士听到后一起抓人。

“大哥！没时间了！”陈森看着陈邻，道：“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这是事实，要说起智计谋略，百十个陈森也比不过一个陈邻。

“陈森，答应我！”陈邻深深地吸口气，向陈森道：“你一定要活着，不管多艰难，你一定要活着！”

“嗯。”陈森点点头，然后低下头看着双目无神的且漓，抬起头时眼中已有泪，似想要笑脸上却带着悲戚向陈邻道：“大哥，再帮我一次！”

陈邻心中一痛，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上有彤云在翻滚。是在酝酿今冬的第二场雪吗？这场雪，应该比第一场更大更像冬天吧。

收回目光，陈邻右腿猛地抬起，一把明晃晃的短匕自靴筒飞出。被他抄在手里后，向前几步欺近且漓，刷刷两刀，在且漓白晳的脸上划出了两道口子。

“你记住，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一一料理！”陈邻没敢再看且漓，转身向小黑走去，矫健地翻身上马，看向陈森时，整个目中还是没有且漓道：“你一定要活着！”

“大哥忘了？”陈森脸上有笑，道：“我只是一介乞儿，了不起重新成为乞儿就是了。”

陈邻再次深深地看了陈森一眼，正要催马而行，却听陈森大喊道：“大哥，用我的马开路！”

稍一犹豫，陈邻以刀尖挑起陈森的马缰，驱到自己前方时，狠狠一刀背击在棕马的臀部。棕马吃痛，与刚才的白马一般，向着郧阳城的西门狂奔而去。

“他们在那边，快追！”谁也不会想到，当陈邻驱马而行的时候，竟会起到帮陈森引开敌军的效果。

但是正在疾驰的陈邻却心里发冷，这种冷比之如今凛冽的冬日天气还要更甚。鄂城韩元化，这个传言中通过弑父而坐稳城主之位的枭雄，利用了郧阳南城墙的倒塌，将且重和屈突昧尽数算计！

甚至为此，他还可以亲手葬送了手中非常精锐的左右骁卫数万大军！陈邻不怀疑军报有假，因为在当时且重且淹还非常谨慎的情况下，韩元化就算想作手脚，也绝对瞒不过林书浅的眼睛。

利用且重的历州军，大量消耗了郧阳方面的有生力量，让整座郧阳城，在他到来之时从刺猬变成绵羊。甚至正埋头奔跑的陈邻可以想向得到，今日之后，屈突昧这只头羊，会亲自将郧阳城送到韩元化手中。郧阳城里但有不从者，屈突昧这只头羊，会像真正的头羊那样，将队伍里的异类亲自拔除！

好算计啊！陈邻突然想起那位肖长文，他第一次与陈邻相逢于战场，就说出了“他日可找他投降”的话语。再想想肖氏那位肖子鸣乃是出使历州的使者，肖长文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历州必败，定是肖氏长辈向他透露的口风。

“驾！”陈森的棕马没有人牵引，奔跑起来毫无目的，此时早已偏离了陈邻想要的方向。因此陈邻只能低伏着身子抱着马脖子，不时地控制调整一下方向，引得鄂城中在乱兵中艰难前行。

此时他沿着郧阳城北的城墙疾驰，已经奔出了近三里之路，再有一里就到了郧阳城西了。那里，是刚才那道绿色流星消失的地方，也是群山所在。

在他的前方，有不少历州军选择了和他一样的目的地。在这战场上，不止他一个人认为，凶险的群山里，比这混乱的战场更安全。好在这些人与他方向一致，而且人数太过稀疏，对他的逃跑非常有利。

鄂城追来的军士不断地放着冷箭，这些和陈邻同道的历州军士不时有人栽倒在地。慌乱的溃兵为了能够跑出更远，一个个开始丢盔弃甲，为自己减负。

陈邻一见，也将自己身上宽大的甲胄御下，浑身一轻地纵马而驰。

小黑很是神骏，四蹄翻飞之际，转瞬就来到了郧阳城西。这里原来驻守的大军早已被收拢进城，只有城墙上仍然忠于职守的军士，向陈邻这里放出零散的箭矢。只是陈邻的马太快，而且距离也有些远，那些箭矢还在空中，就已经失去了陈邻的方位。

后面的追兵开始减缓速度，追了这么久，他们再是痴傻，也知道陈邻对他们施了调虎离山之计。一个个愤怒着调转马头，重新回到战场继续追捕且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