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师父，青阳宗不是修仙宗门吗？为什么听起来，与世俗无异呢？”陈邻对此有些不解。

南域宗门自数千年前的大战之后，山河破碎灵气稀薄。修士为了有应对之策，这才将从前本就有的，依靠灵果灵药提升修为之法发扬光大。

以青阳宗为例，所有凝气境的弟子在宗门中都要领一份差事，平日里一边修炼一边干活。而作为赏赐，青阳宗会有龙纹果下发。

龙纹果在南域的地位与天坑地界的金、银和铜钱相当。然而身为修士，最常见的交易方式是以物易物，因为没有哪个修士得到龙纹果之后，会舍得将其出售。就像如果修士手里有灵石，那根本不可能拿去交换物资，会被人们留在手中以作修为突破之用。

陈芳本来是有灵石的，但是在与董千里一战中，被他引爆的铜镜法宝所毁。

南域各宗门专门开辟了种植龙纹果的阵法，向来被各大宗门视为重地，似陈邻这样的弟子初入宗门，连靠近这样的重地都不被允许。

龙纹果树被种下的当年就会结出果实，并且在果实的表面会出现一道纹络。这些纹络每一年增加一道，直到第十年，也就是果实表面有了第十道纹络之后，视为彻底成熟。

此后便是不采摘，果实里的灵力也不会再增添丝毫，反而会消耗地力，肥力以及灵气。而且龙纹果在生长过程中需要间果，也就是将非常密集的果实摘掉一些，好让其他果实能够顺利生长。

这些摘下来的果实，就是青阳宗等各大宗门，对弟子的尚赐。

“在南域，以一纹果最是常见。”陈芳坐着摇椅晒着太阳，谈起青阳宗的事情，似可以令他很有谈兴。这种情况陈邻见过的不多，但他知道，这是人老了之后，总是会回忆起年少时，或者家乡的好。

因为龙纹树上的果实累累，每一年新长出的果实最多，被采摘的也最多，宗门弟子领到的奖励，也以一纹果为多。

“南域常有拍卖会，也是唯一不接受以物易物的所在。”陈芳脸上有光芒泛起，道：“但也不一定，为师当年就凭一株千年灵草，在拍卖会上得了一部功法。”

转过头来看着陈邻，道：“你回到青阳宗之后，去我的洞府取了这部功法修炼吧。若有不懂，可以向掌门师兄，也就是青阳子掌门请教。”

陈邻恭身应是，见师父谈兴正浓，随手一招，隔着院门从自己的房间里取来茶壶和茶叶，浑身有炙热升腾而起。只是一瞬，手中铜壶里的水就开始沸腾。

这一手法，看得陈芳都目露赞尚，道：“邻儿好手段，真让你给炼成了！”

陈邻一边帮师父沏茶，一边道：“弟子也就这点能耐了，已经三个多月，弟子每天迎着朝阳吐纳，然后去无人处将全身法力尽数打出，再打坐重新补回。”陈邻看着师父，有些赧然地道：“只是晋升第二层的时候，弟子尚能有一种只差了一线的感觉，但至今为止，弟子还是看不到触摸不到第三层的一点影子。”

师徒间一下子有些沉默。良久，陈芳喟叹道：“其实邻儿没能修炼到第三层，可能也是天意吧！”

见陈邻递茶过来时，满脸的疑惑与不解。陈芳接过茶杯，看着远方不知名处，喃喃地道：“为师今年六十有四！”

才六十四！陈邻很是意外，因为不止且重六十多岁的时候，身体仍然硬朗。就连如今正跟儿子闹别扭的韩元化，也已经年近古稀，却仍然活蹦乱跳的历害。而师父……

“为师十岁拜入青阳宗，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凝气十五层而筑基，更是在五十岁上，为师筑基大圆满，晋入了假丹境界。”陈芳没有收回目光，仍然看着远处，道：“掌门师兄和玄诚子师祖，都认为为师将会成为青阳宗最年轻的结丹修士。”

叹口气，陈芳脸上有些落寞地道：“甲子结丹啊，青阳宗自创派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资质的人。谁知为师的修为，竟停滞了十多年而再无寸进。”看了看陈邻，陈芳的脸上又显出一抹苦笑，道：“但是直到此时，掌门师兄和玄诚子师祖，仍然认为为师最不济，也可以百年结丹，这仍然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然而自家知自家事，为师这些年来又是闭关又是丹药，甚至连珍贵异常的灵石，为师也已经用了不下十颗。这境界，始终再无寸进！”

“为师之前曾说过，修仙界有一道人人都要遵守的规距，每个修士这一生里，只能夺舍两次。狗儿是第一个，”陈芳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递空茶杯给陈邻的时候，看着他道：“原本，你是第二个！”

陈邻浑身一震接过茶杯，这是他最不想，也是最怕的一个猜测。他对陈芳是有感情的，是陈芳带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令他知道从前将目光局限于天坑地界，乃是目光短浅之举。

但陈邻的资质再不好，却聪明地紧，他这些天里，又何尝没想过这个可能？

“师父说的是〈原本〉？”陈邻将原本二字，咬地很重。

“为师之前跟你说过，你只能活到二十五岁。”陈芳并没有接陈邻的话，转过头看着远方自顾地道：“为师本想着，反正你只有这么一点寿元，待你修炼到了凝气三层，为师将你夺舍并不算有伤天和。因为，便是你修炼到了凝气三层，仍然不能称之为修士。”

陈邻紧咬着嘴唇，甚至嘴角已经有鲜血流下。“便是我只有二十五年寿元，难到就该死吗！”这是陈邻的心里话，他没有问出来。因为他从陈芳的话里，特别是那“原本”二字，给了他冷静的理由。

“邻儿，为师恐怕活不了十天了！”陈芳悲声一叹，令陈邻紧咬着的嘴唇瞬间一松，有鲜血不受控制地流淌，被陈邻迅速运转法力止血愈合伤口。

只听陈芳仍然带着悲意，道：“邻儿，你一定要努力修炼到凝气四层！只有修炼到凝气四层，你的脑海泥丸宫开辟，有神识在一瞬间产生。那时，你才算是修士，才能迈过二十五岁这道坎！”

“师父！”陈邻口中血止，而且这一声师父，饱含了感情。因为直到今日此时，他才从师父的这一番话里，感受到了浓浓的，身为师父对弟子的关爱之情。

“为师本打算着，留下些许法力，待你修炼到凝气三层的时候将你夺舍。同时，留下的这些法力可以在一瞬间渡入新的躯体，让新的躯体顺利度过那道坎，也给自己一个新生的机会！”陈芳眼中有浊泪滑落，他已经没有牙齿，但他的话似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道：“我不甘心，我想百年结丹。然后纵横南域一统青云六派，完成创派祖师遗愿！可惜……”

可惜他将董千里视作突破的契机，与董千里生死大战，却不料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而且夺舍他人最重要的是神魂，然而陈芳先是被铜镜破碎时的威力伤了神魂，然后又分出了一半神魂夺舍狗儿，失败之后那些神魂又不可能重回他的身上。

最后，自那天夜里以来，陈芳如今连睡觉都不能安稳，又哪来神魂供他驱使？

“之前与你说过的，不可与凡人纠葛太深，不然于你日后修炼不利。”陈芳偏过头，看看神色已经恢复平静的陈邻，道：“这话真假参半。”

真的是，修士不可妄杀凡人。因为这世间，有正就有魔，有生就有死。而修仙本就是逆天之举，以血肉之躯窃天地灵气从而获得悠长寿元，为天道所不容。若再肆意残杀凡人，定会在境界晋升时心魔丛生而惨遭天遣。

至于假的方面，修士如果是帮助凡人，反而能消除自身戾气，在境界晋升时风平浪静。而陈芳阻止陈邻帮这些山民，是为了方便他在夺舍时，少一些麻烦。

这是玄之又玄的一些道理，一时间却不是陈芳所能解释清楚的。

但师父的这些解释，终于解开了陈邻一直想问，却始终未曾问出的那个问题：他能不能以法力下山解决争端，从而以仙士之身成为天坑之主。

在晋升凝气第二层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想好，便是他资质再差，他也要出郧阳隘口，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更高的境界看看。而如果他以修士之身去一统天坑，那要杀的人太多了，多到他如今只是想想就似要窒息。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修炼到更高境界，他就只剩下八年寿元了。八年，陈邻不甘心！

“为师知道邻儿资质不好，却没想到你的进境会如此之慢。”陈芳摇头感叹，道：“青阳宗所收的寻常弟子，只一年而修炼到凝气四层者达九成之多。为师幼年进青阳宗，竟不知这世间有邻儿这般资质。”

“这个，弟子令师父师望了。”陈邻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有苦涩，又有庆幸。没能尽快修炼到凝气三层，固然令师父失望，却也因此保住了性命，一时间竟是百味杂陈，连他都有些难以理清。

“吱吱吱”，“汪汪汪”，突然，一阵嘈杂自拙政斋方向传来，陈芳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的颤抖，看在眼里，陈邻吐气开声道：“小花，去一边玩，不要过来！”

嘈杂之音先是一顿，然后渐渐远去。

陈芳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未时。陈邻正要请师父回房歇息，却不可思议地，看到师父将右手隔空放在丹田，有红色霞光连接着他的手掌和丹田。其身上一阵法力波动之后，只见一阵霞光璀璨瑞彩千条。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自陈芳身上传来，令陈邻苍白着脸噔噔后退数步，并且双目刺痛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好一阵子，那股令他窒息的威压才逐渐收敛，同时令他双目刺痛的霞光也变得柔和。陈邻骇然看去时，只见师父骨折的左手轻放在摇椅上，而在其右手中，正托着一座巴掌大的，流光溢彩的七层琉璃塔。

“师父？”陈邻刚才以为陈芳突然变卦，想要突起发难夺舍于他。如今见其手中的宝塔，一时竟呆在原地不敢向前一步。

“这是我青阳宗至宝，就叫青阳塔。”陈芳右手托着塔，向陈邻递来，道：“你不是说过吗，为师的丹田出了问题，这就是问题所在。”

陈邻上前一步，想要接过如此至宝，但宝塔上传来令他心悸的波动，却令他一时手足无措。

“待为师死后，你将我的遗体烧成灰带回青阳宗。”陈芳转过头来，看着陈邻，脸上洋溢着陈邻从未见过的，一种叫慈详的光芒。微微一笑，陈芳道：“你带着青阳塔回青阳宗，乃是大功一件。便是资质再不堪，掌门师兄看在至宝的份上，也会对你多加照顾。”

在陈芳的鼓励下，陈邻畏畏缩缩地将右手向青阳塔伸了过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