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幕春的午后，阳光还不够炙热。空气中混杂着青涩，似青草的气息，又似青果的味道，令人闻上一口，似身体到心灵，都会遭到迷醉。

师徒二人在这样的春日午后，因为已经解开了各自的心结，不论是陈芳还是陈邻，此时终于有了身为师徒的一抹情绪。

巴掌大的青阳塔虚悬在陈芳的右手心，有晶莹的光芒自塔身上流转，此时这光芒已经柔和，似已经没了丝毫威力。

当陈邻的右手向青阳塔靠近时，却不料陈芳突然将右手收回，与之一起被收回的，是青阳塔。这突然的一幕，令陈邻有些错愕，目光向师父望去，只见陈芳也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复杂，与责备。

“青阳塔，先不说乃青阳宗至宝。”陈芳责备之色更浓，道：“单只说其身为法宝，就不是你一个小小凝气二层修士，可以随意触碰的！”

修士所用的兵器，或者流落在世间的绝大部分兵器，均被称为法器。对于无主法器，或者是他人所赠的法器，修士都可以随意收取。但法宝不一样，因为法宝最低也是结丹修士以丹气温养而来，被称之为本命法宝。只有修士道陨之前，以秘术强行剥离了与法宝之间的联系，才可以将其留给后辈作为倚仗，用来镇压底蕴，本身就与众不同。

收取法宝，首先要将法宝炼化。这种炼化于目前的陈邻而言根本不可能，因为炼化需要的关键手段是神识，需要修士达到凝气四层才能出现。

陈邻探出去的右手僵在原地，依师父如此说法，他如何将青阳塔送回青阳宗？

微微摇头，陈芳开口，自其口中传出一段复杂晦涩的咒语，道：“这是掌握青阳塔的秘语，你给为师复述一遍。”

好几遍之后，陈邻才总算将这段密语掌握，在陈芳的帮助下，青阳塔终于虚停在他的手中。感受着从青阳塔上传来的气息，既神圣又暴虐，既柔和又猛烈的复杂气息，令陈邻脸色有些苍白。

同时，令陈邻连呼吸都开始艰难的是，以他的法力，在密语的帮助下竟只能掩去青阳塔气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青阳塔会表现出它身为法宝的特残，就像刚刚被陈芳取出来那样，将会又一次表现出霞光漫天，瑞气氤氲的天地异象。那时，他该怎么办？

“如果你如今有凝气三层的修为，一次掩去青阳塔的气息可维持十二个时辰。”陈芳的脸色有些灰败，自取出青阳塔之后，陈的气色就急剧衰败，道：“只可惜为师已经等不到你修炼到凝气三层了。”

“原本还有一个办法。”陈邻眼睛一亮，手中托着青阳塔如今似烫手山芋，他很希望还有解决之道。就听师父道：“将青阳塔收进储物袋！”

储物袋？那是什么？

储物袋可以用来收纳修士随身的一切物品，当然，不能收纳活着的东西，比如就不能将小花收在其内。

“但是为师与董千里一战中，储物袋被毁。”陈芳亲口，将陈邻心里的期冀粉碎。

这令陈邻很是无语，如今手里的青阳塔，真的成了烫手山芋。不说此时青阳塔每隔一个时辰，他就要以法力掩去其气息，他日当他带着青阳塔出郧阳隘口，进入修士扎堆的南域附近。那时，若青阳塔气息稍有外泄……怀壁其罪啊！

想到这里，陈邻更是觉得这青阳塔简直是个灾祸。带着这么个东西行走数十万里，那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幻觉，陈邻感觉手里的青阳塔越来越重，似马上就要从他手中掉落。

不！不是幻觉，青阳塔真的要从他手中掉落！

“不要！”陈邻失声惊呼，刚才师父说过，青阳塔被祭出时与正常七层宝塔无异，更有甚者，青阳塔比世俗宝塔更沉重。若真的从他手中掉落，只青阳塔本身的威力，将这整个归隐山庄尽数毁去也轻而易举。

“怎么了？”听到陈邻的惊呼，陈芳立刻打起精神看去时，刚好看到青阳塔在陈邻手中开始倾斜。而陈邻此时，正左手掐着法诀，不断以法力渡往青阳塔，希望止住青阳塔的跌落。

然而，他只是区区凝气二层修士，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出几颗钉？陈邻的法力不断涌向青阳塔，却根本难以阻止塔身的倾斜。这种倾斜，便是陈芳立刻从摇椅上站起，骨折的左手根本帮不上忙，只有右手在竭尽所能地，向青阳塔打出一道道法诀，仍然难阻其跌落之势。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陈芳心里升起浓浓地绝望。

刚才青阳塔从他交给陈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被他掌控。而他如今的法力，比之陈邻实在高不了多少，要知道他便是在筑基圆满境上掌握此塔，也是要靠秘术帮助。到了如今修为法力大不如前的前况下，对于青阳塔根本无可奈何。

而且陈芳比陈邻更见多识广，他当然知道青阳塔的倾斜跌落，问题并不是出在陈邻身上。青阳塔虽然不似人，更不似小花那样粗通灵智，但青阳塔也有自己的骄傲。

堂堂法宝，在青阳宗乃是镇压底蕴的存在，又岂是陈邻一介小小凝气二层修士可以掌握的？青阳塔这是有秘语镇压，不然此时定然已经逃离了陈邻的掌控而自行飞走。也正是青阳塔无法挣脱秘语束缚，这才以跌落的形式，来表现它的不妥协。

可这些陈邻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青阳塔并没有与他的手掌接触，然而从右手传来的沉重，已然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好几次的，他竟然想着将手掌顺着青阳塔一起倾斜，好结束这令人绝望的煎熬。

还好陈邻性子坚毅，这从他将初在独龙坡大战时，领了林冲的军令从而死战不退就能看得出来。此时陈邻更是知道，一旦他真的随着青阳塔，将右手掌稍稍倾斜，这整座归隐山庄将不复存在！便是将这方圆万里尽数被青阳塔镇压也无所谓，问题是，归隐山庄里，是有山民的！

陈邻不断地向青阳塔渡入法力，同时口中急速喃喃着，将秘语反反复复地念出。同时陈芳更是嘴角已经有鲜血滴落，他本就不多的寿元，如今飞快地流逝着。

此时陈芳心里的苦涩当真是难以形容。如果一切顺利，他取出青阳塔之后还有十日可活，短短十天，他已经想好了要非常珍惜地，非常小心地过完。可眼前，他此生唯一的弟子手中的青阳塔，其跌落之势已然不可阻档！

“不要！”陈邻拼命了，他将全身法力一股脑地向青阳塔渡去，同时口中喃喃声更大了些。这归隐山庄的山民是无辜的，或者说这一年半相处下来，他已经很在意这些山民的性命，他不允许山民被莫名其妙的夺走性命。

但是，青阳塔还是从他手中跌落。

霞光璀璨，瑞彩纷呈，流光万道。

这种宝物出世的天地异象，照亮了陈邻的绝望，映出了陈芳的灰败。因为青阳塔倾倒，变大，然后雄浑的过程中，陈邻的束发绳带崩断，他的头发向后飘舞，他的衣衫向后招展。

陈芳比陈邻更惨，他本就已经稀疏的头发，此时正是在大把地脱落。陈邻此时已然高大的身体，被青阳塔的气势惊地摇摇晃晃，而陈芳，他被这扑面的气势击地身体正在向后倒退。他的身后，是断崖，断崖下面，是陈邻初来归隐山庄时，看到的那只干涸池塘。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这一瞬间陈芳和陈邻师徒，什么也做不了。陈芳便是还没有死心，这一瞬也不够他向陈邻夺舍。陈邻更是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纵然心里有再多执念，在青阳塔这一瞬间的雄浑之中，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能为力！

就在青阳塔跌落的这一瞬间，在陈芳对十日寿元就此浪费的不甘中，在陈邻想着陈森那“大哥，救我”的绝望中，突然一切风平浪静。

陈芳已经退到了断崖边，心有余悸地先朝后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断崖，以一种前所未有，至少陈邻从未见过的迅速回到摇椅中，然后向陈邻看来。

陈邻也是看到自己披散着的头发，才省悟了刚才的一幕乃真实发生。在师父向他看来时，他也迅速低下头，看向他的胸口。因为师父看向的，也是他的胸口。

陈邻胸前的衣物没有丝毫破损，就像陈芳自丹田取出青阳塔时，衣物依然完整一样。手忙脚乱的，陈邻扒开自己外面的伫麻衣衫，停了一下，抬眼与师父眼神相触，然后他又将里衬也一起扒开，露出他光洁的胸膛。

以及，一直挂在他胸膛，从来没有丝毫动静的，那只木质“长命富贵”锁。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陈邻跨步来到师父面前，举着手中的长命锁递给师父，道：“难道我这只长命锁，竟是比青阳塔还要厉害的法宝？”

长命锁的绳子仍然挂在陈邻的脖子上，陈芳探手抓着长命锁，在陈邻的期待中看了又看，以他的见识，竟只能得出这长命锁，只是普通至极，甚至锁上的花纹都粗劣异常的结论。

可是刚才青阳塔从陈邻手中跌落，眼见着他们师徒，与山庄里的山民，要随着整座归隐山庄一起消失在世间的瞬间，是陈邻的胸口突然发出的乌光将青阳塔笼罩。然后，青阳塔就化作一颗流星，没入了陈邻的胸膛。

陈邻不可能是不世出的大修士，这一点陈芳可以拿性命作保，尽管经过这么一折腾，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头。但是，陈邻是他的弟子，从前年冬天看到陈邻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将陈邻看了个透彻。陈邻不可能拥有掌控青阳塔的实力！

那么刚才收走，或者说镇压了青阳塔的，就只能是手中这枚长命锁了。

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以陈芳的见识，他看不出这长命锁有丝毫神奇之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