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怎么了?”
“先生?...先生!”
木铃轻轻摇晃着呆坐在沙发上的老绅士,随着重心的失衡,他的身体渐渐朝着一侧滑下去。
在他的身旁是女孩惊慌失措的呼声,然而他已经无法听见了。
医生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沉,只能眼看着流水从指间逝去却无能为力,这是在医术的道路越往上走,越是深入越是无法回避的悲哀,他知道,那副躯体中已经失去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让人可以称之为活着的某种寄宿。
木铃俯下身,指间颤抖地摇晃着老绅士,然而没有任何的动静,明明在呼吸,明明脸颊上还留有着人类的温度,为什么不说话啊?
随着摇晃,两封信件从老绅士的怀中滑落而出,那是在事先便写好的遗言,是医生准备的,不过其中的内容医生并不知道。
一封是给医生的,一封是给木铃。
“需要我读给你听吗?”
“不用了,我会认,学院的哥哥姐姐们教过我了。”
木铃接过写给自己的那份信件,将其打开。
微微泛黄的页面上,一个极为工整,比报纸的印刷更加养眼的书面映入眼帘...
“木铃,我的孩子,如果你看到这个的话,我可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即便如此,仍然有些话,唯独想要对你说出来...
请原谅我,孩子,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卑劣,但还是忍不住向你这么恳求。
因为卡亚的逝去,我唯一的儿子的逝去,无数让我无比后悔,还来不及弥补的东西一起破灭让我疯狂,我想要补救,如同魔怔了一般将希望寄托在了我臆想的救赎上。
...我想要让你去陪伴他。
...如果是你的话可能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具体地来说便是...
让你死去,然后让你陪在他身边...”
“呵...我很可笑吧?既然出于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想要杀死一个人,然而那时,我已经疯了,用透明的细管插入到你手上的静脉中,将你的血液汇入到卡亚的棺材里,让你的血和他的尸身混合,不分彼此...
...这样地话,你一定可以在未来,在某个我所不知道的角落陪伴在卡亚的身边吧。
读到这里,木铃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自己的手腕,她感觉到一个凸起的结痂,一时间冷汗浸湿了木铃的脊梁。
不过还有一部分,木铃不由自主地继续读了下去。
...我的脑子究竟是怎么了?这种可笑的理由...
我当时已经站在悬崖的一角,下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你的温柔和善良却是那么的耀眼,如一束无比耀眼的光照射进了我的心间,救赎了我这污秽不堪的灵魂,让我于沉沦面前蓦然醒悟,没有让我一错到底。
谢谢你,孩子,一直看到了这里,不过,现在你应该明白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恶棍了吧?
这样的一个最恶的人渣,没有资格得到救赎,他的归属应该是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在那里孤独一生才是唯一的归宿。
但是...就算这样,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感动,感动到无比地惭愧,想要痛哭一场!能够从你口中听见那样的话,那样对我的称呼,真的,真的对我来说是,是...
无法言喻的救赎。
...然而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你的父亲的。
尽管如此,哪怕仅仅是个误会,哪怕是一厢情愿,哪怕你不愿意再继续看下去,我也想要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
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可是...”
“不,忘了这些吧。”
到这里便结束了,不过中间有一段非常潦草的涂抹,不过这并难不倒木铃,那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样的一句话:
“...我还想听听...那个称呼...
...可以吗?”
看到了这里,木铃仍然感觉自己好像在梦境里一般飘忽,那个人...想要杀了自己?
不过不知为何,现在的木铃感受不到愤怒,感受不到后怕,看着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种悲伤的情绪。
这个人...很可怜。
虽然这个人差点杀了自己,但是却忍不住对他产生了一种同情。
而且还有一件事,她发现,自己对于死...好像并不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一件事了。
很奇怪,可能因为经历过了这件事之后反而对‘死’这件事的感触变得淡漠了许多。
好像又有些不对...
看着这个先前想要夺取自己性命的人,木铃的心中再一次涌起了一股无法自抑的悲哀。
可能...仅仅是对于自己的死...吧?
摇了摇头,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驱散,木铃犹豫了一下,将这个对外界的任何动静都几乎没有相应的男人扶了起来。
噗通一声,木铃被那沉重的身躯压倒,她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原来是这样,不过,也算是有个好的结局吧。”
医生也将他的那封信看完了,看向痴呆的男人,目露悲悯。
这样的人间悲剧,除了惹来闲人的一句感叹之外便再没有其它的任何东西了。
不过...
医生转向正在挣扎着起身的木铃,没有深处援手,问道: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
木铃被这个男人的自重压得起不来身,此时医生却突然问话,于是她也趁着这休息的机会想着该怎么样回答,顺便准备下一次的发力:
“嗯...和以往一样吧?早上卖报纸,下午上课吧?”
“对了,他,这个男人...会怎样?”
医生打开了自己这几天以来所做的记录,摇摇头说道:
“他现在对外界的反射几乎全部停止,几乎无法想象他的大脑被侵蚀改造到了什么程度,想必已经不存在人类的思维了,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被判断为已经死了。”
木铃气息一窒,心中一阵惊慌,急忙将手伸到压着自己的男人的口鼻处:
“诶?可是,他不是还有呼吸吗?”
医生的话语声很冷,这是天生的,但是那对自己所记录的真实却是无比的坚信,反映在语气上便是无可反驳的坚定:
“你看他这幅样子,还能算活着吗?”
“当然能!你看他不止有呼吸,还有心跳啊!”
...有心跳和有呼吸是同一件事吧?
医生嘴角扯了扯,不过他不打算和一个非本专业的人纠缠不清,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算了,我就不纠正你的语病了,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自理能力了。”
“...”
盯着。
“...”
盯着。
“...”
继续盯着。
“别看我,我是不会花时间去拯救一个注定无法痊愈的病人的。”
“啊...”
这嫌弃的神情他已经读出其中的含义了。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叫自己医生啊?)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要解释一下,或许是为了挽回这个小姑娘对医生这个职业的偏见吧,只见他扶了扶眼镜:
“当然,作为医生,我是不会看着病人一直忍受病痛的折磨,给予无痛的终结也是我个人以为,身为医生所该拥有的仁慈。”
“所以你要杀了他?”
医生的额上青筋一跳——不行,一定要扭转这个小姑娘的想法:
“这怎么能叫杀呢?他已经不算活着了啊!”
“他还在呼吸,你看,他还在看我,亏你还是一个医生,怎么说得出这么残忍的话?”
这般死缠烂打,简直把他这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看得里外不是人...
然而重要的是他居然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
“...喂小姑娘,好歹也是我帮着巡查长阁下把你救回来的,这样说我真的好吗?”
“救我这件事我很感谢你,但是,你说明明还在呼吸的大叔已经死了,还说要终结他的生命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是一定会阻止你的!”
“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一个人活下去的能力了,放在这里一定会死的,给予他一个体面的终结才算是让他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哼,不就是嫌麻烦嘛。”
“嫌麻烦...”
“让我来,我来照顾他。”
“你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啊。”
“他可是一个差点杀了你的人哦?你说你要照顾他?”
“没错,而且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地吗?”
“可是他...”
“难道要我明知道他一个人会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里死去吗?我会每天拿出一部分时间来照顾他的,直到他清醒的那一天...”
“然后把他押送到治安局!”
“你说你要把他押送到治安局?!”
哈哈哈!将一个巡查长送到治安局,让他这个医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要知道他可是专门训练过的,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地话有些时候...
真的会出人命的。
...特别是他这样当医生的,喜怒哀乐不言于表,一直保持着微笑才是最好的。
“怎么了?”
“算了,我也不能对你的选择说三道四,不过,你真的理解照顾的含义吗?”
木铃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这一次她小心了些,将这个人终于扶靠在了座椅脚下,同时舒了口气,接下来是回答医生的话——只见她对着医生耸了耸肩,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过是多一个人吃喝罢了,哼哼~以我现在的水平,养活一个额外的人简直轻轻松松地啦~”
医生低下头,借着扶眼镜的动作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嘴角:
“...看来你对你即将面对的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啊,我说的照顾可不仅仅是付出养活一个人的金钱,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事,比如...你会帮它擦屁股吗?”
“!!”
“还有用湿巾清洁他的身体,也就是帮他洗澡,帮它喂饭,帮他洗衣服,这些事情可不是简简单单便能完成地了的...怎么样?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很明显,木铃的表情动摇了,不过转即便咬着牙,拍着胸脯说道:
“...但是这也不是我看着他死去的理由,嗯!没错!即便是擦屁股也放马过来吧!等他清醒的那一天我会加倍找回来的!”
“是吗?还真是有元气的小姑娘啊!明明几天前还一副即将凋零的憔悴模样,结果现在...”
呵呵,能够看到自己的患者变得这么活蹦乱跳,这种体会还真是让人心生喜悦啊...
不过这便意味不用自己继续出场了吧?毕竟自己已经十天没上班了,想必自己领导那里的怨气已经快要变得肉眼可见了吧?
没错,不是预想的一周,是十天,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即便是现在也还活着,异能仍然还在激活中,那颗大脑想必蕴藏着完成超越的秘密吧...
不过...
医生悄悄地扫了一眼神情阴云密布的木铃...
他不想这么粗暴的毁掉这个男人拼尽全力挽回的救赎,他也想看看这个孩子能走到什么方向,毕竟,这是这个男人的奇迹啊...
将一个个注射完的针头和用完的注射液袋子回收,纳入带过来的便携医疗箱中,科洛林医生准备辞行了,背对着木铃摆了摆手:
“啊啊,是吗,那他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这几天不要太过劳累,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一段时间来康复,嗯,现在已经没有我这个医生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还有,我会记得每天买你的报纸的,希望不要哪天,报纸上写着巡查长阁下的尸体发臭在自己的房间了吧。”
果然,医生什么的是最讨厌的了!肯定是准备看自己消化的吧?!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我可不需要你来帮忙!”
“就是说...你愿意去学院上学吗?”
“上学?”
“就是我们梅尔因中最出名的那所学院,梅尔因学院。”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钱啊...”
“喏,这是另一封信件,打开看看吧。”
飞过来的信件打着旋儿飞到了木铃的怀里。
“我看看...”
只见看着信件的木铃,手越来越颤抖,眼睛越睁越大,连带着瞳孔剧烈地颤抖,随后不可自抑地发出了响彻整个房间的惊呼声:
“诶诶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