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暝右手轻抬,漆黑剑华无声在黑夜中掠行。
片缕青烟飘起,散去之后,却在废墟瓦砾之中留下一道百丈深壑。七尺宽,丈许深。断面平滑如镜,像是土层经过高温灼烧后,而呈现的硅质。
渡厄飙速后撤的身形被纵向剖开,他的身体,四肢,五官尽数扭曲,只有无尽黑色烟气从身体之间散出。
“好强!这是什么异器!你从何处得来!”
双手摁着脑袋,死死让它们并和在一起,却有一股犀利无匹的异气,不断绞散他的混元恶煞,磨损血脉本源,致使身体无法弥合。
剑上有古怪!能对妖螭的身体产生致命伤害!
不等心中惊诧平复,视界再次被无际黑色占满。
“嘶——”
正叹我命休矣,识海中突然传出虫蚁咬啮,蛇虺爬行的异物混入感。
灵觉百倍,千倍,万倍提升,世界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天光云影,摇曳的火光,惊慌的人群,奔走呼喝,空气中的每一颗微粒,都在他瞳孔中展现出运动的轨迹。他能知道每一颗微尘,下一刻移向的方向。包括欲呈十字形,将自己削断绞碎的无匹剑罡。
这种感觉!是天启!
圣祖的天启!
窸窸窣窣——唧唧——叽叽——
诡秘晦涩的音节在识海中响起,化成一幕幕图景,一段段字符。
他下意识抬头朝向天空,那里空无一物。
但是在渡厄眼中,它的存在感足以压倒一切。那是一颗星辰,由血肉组成,直径超过百里的巨大星辰。
“吾祖啊……”
唇齿开合,与星辰一同颂唱,发出低语。
奇妙的音节,带动周遭空气一齐震颤,景色扭曲,不断异化。
待星辰的虚影在他瞳中没去,他也一并缄口。
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面上肃穆冷静,领悟了自己的归途去路。一并而来的还有极速飙行的剑光。
唰——
好大半截头颅,冲天而起。
“淦!你这蠢物,在做什么!没有听到祖的召还么!”
渡厄躲闪不及,再次中剑。鼻梁上往上消失不见,一张嘴巴兀自破口大骂。被削断的部分,与颅顶之间藕断丝连,浓郁的混元煞气牵连不断。
“召还!怎么回事?”
路远暝的梵圣甲衣尚不能再次启用,自身实力虽因吞服丹药,小有长进也不过勉强支撑祭出三剑而不倒。
现在两剑已出,气力神魂将要见底。
而和尚的举动落在他眼中殊为诡异,千钧一发之间,竟然抬头向天,祈祷似地嘀咕些不知什么。周遭空间恍惚扭曲,似在施展一类等级颇高的空间神通。
这一剑分明可以躲过,却痴傻了一般,不闪不避。
“什么!你没受到启示么,那你身上的煞力是怎么回事?”渡厄断额回首,露出异色,“如果不是受到了祖的启示,你又是如何起死回生?”
嘀咕片刻,终于嗤笑一声,“罢了,不管你在何处得的机缘,也休想再向佛爷寻仇了。”
“什么!”
“路师弟,就此别过。希望下一次再见时,我们能共迎圣祖回归,桀桀桀——”
渡厄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声佛号。身形便飞速虚化,散成缕缕青烟,遁向四面八方。
“这是——”
在地底囚牢中,他便见过一行妖螭施展过这种遁法。是只有顶阶的妖物才能掌握的神通术。
“是因为方才那所谓的‘召还’的缘故么,妖星的临近,让这些妖魔变得愈发强大……我算然通过吞噬吸收,掌握了妖螭的血脉和煞力,但终究算不得他们的族群,所以没受到‘召还’么。”
路远暝说着,忽然瞳孔一变,“不过纵使抛开妖螭血脉不提,我也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在发生迥异变化!”
他深吸一气,按照金蛉宝书中的吐纳法,搬运内气。三两个呼吸便走过一个周天,“这个恢复速度,太快了!莫非是传闻中的——灵气!”
虽然很微薄,但是太宗以上的强者,或者掌握了不世修行法决的武人,一定能发现,这一刻世界已经迥然不同!
目光在上京城中转过一遭,尚有无数可以捞取献力的地方。但是他眼神一定,吞服下数枚青云灵丹,浑身金芒一闪,怒发冲天,朝着渡厄遁去的方向倏忽化作一道金光。如同利箭,穿破夜幕。
在他消失之后,上京城中的乱战兀自持续。金龙异兽,怒焰巨人犹在缠斗不止。轰鸣声滚荡如雷,响彻云霄。
这一场战斗,寻常武者根本无法参与。但是有了羽清池一人一兵拖延,残余将士总算有机会结成战阵,一同抵御在城中疯狂扩散的煞气。
直到寅时尽了,天际浮现冥蒙白色,晨光初现。羽清池一时气力难支,天边方才传来一声高亢长笑,“羽道兄果然神人!却为桎梏所困,他日若入我宗族,定能先人一步,跨越天人障壁!”
白衣老者撤去澎湃玄罡,缓缓降落。遥望飞速远遁的两尊邪煞,只得发出一声且清且浅的叹息。
……
三日之后。
西岭百里荒泽。
这是一片杳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到处都是泥浆沼池,咕嘟咕嘟,不断翻出惨绿青紫色的气泡。气泡一破,便发出袅袅烟气。
就算尚不至能溶筋蚀骨,没有内气傍身的凡人乃至后天武者,一旦吸入不消三五刻,便要肠穿肚烂,从腹中流出脏器而死。
嗖——
忽然一道箭也似的身形,在沼地里疯狂飙过。
激起漫天泥浆,像是倒冲的瀑布般,遮天蔽日。还有无数灰羽黑喙的飞鸟,这些飞鸟面目丑陋,喉下都托着肿瘤似得老大袋子。眉眼狭长,一脸奸佞之相。或是因为长久啖食沼池中的毒物之故。
它们生性嗜血,久违一次肉食。在这庞然大物轰然而过时,却无一只飞鸟,敢稍稍近前,全都忙不迭地躲地无踪无影。
“我的天!路远暝你疯了么!追了我这么久!”
泥浆中的巨汉开口,往后望去,一脸惊惶。却是一连逃遁数日的金筏寺弟子,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渡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