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蛉奎向上伸手，半截指尖划过水面，然后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的裤挽卷到膝腕上，两截白皙的小腿，沉在黑色的水底，像是两截柔荑，莹莹发亮。

脚脖子上箍着一圈黑色的套索，杂乱丛生，从脚掌下的黑暗中延伸出来，像是丛生的水藻，抑或死者的乱发。

咕噜噜——

他听到了打鸣声，蓦然回首，一对鲜红的石榴籽，正静幽幽地发着冷光，周围弥漫开浓厚的烟瘴。距离他约莫十丈，但是越来越近。

瞳孔紧缩，清秀的小脸，刷上一层白霜。他手舞足蹈，距离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远。漆黑的污流在水面下扩散。

咳——

他呛了一口水，浑浊的液体顺着器官，灌入肺叶，从口鼻中逆流。随即，无法停止地呛咳，大口吞水。

记忆的最后，一截槁枯的枝桠，笼罩向自己。

咳咳咳——

咕噜噜——

一串浑浊的气泡浮了上来，在水面上留下几个小泡泡。

……

恐怖的失重，与加速感让路远暝几欲惊叫失声。

他狂咽着唾沫，忍耐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黑色的甬道，漫无边际，一无所有，只是不停地，坠落，坠落。

直到周围环境，从令人惊悸，变得习以为常，司空见惯，最后百无聊赖地练起佛门狮子吼。

身体四周，包裹着一圈金色的光膜。约莫四尺之外，悬浮着一扇小小的门扉，门中悬着四柄小剑。他试着撑开五指，触碰虚空，让金黑色的光线从指缝中漏出来。

若非这圈光膜，恐怕这丝念想，早已被磨灭殆尽。

忽而间，黑暗中仿佛传来了窃窃私语，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没气了，已经死了。”

“你们这群小崽子！讲过多少遍，不到成年，不准下水！偏不听训！”

“他被水鬼勾去了魂，丢下水吧，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不，也可以让大祭祀向蛉鼓大神祈愿，焚尸净身，祛除灾疫。他出身在我们村子，也该死在我们村子。”

“山蛉珣！你一意孤行，给村子带来的灾祸还少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子的父亲是村中的药祭。你想拉拢人心，获得竞选村长的筹码！”

“你要是这样想，那便这样想吧。”

“你——”

争吵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逐渐仿佛贴着耳边响起。

背后猛然传来坚硬的触感，强烈的撞击，让他啊地痛叫一声，从腹中喷出，一口水。

咕呕——

他直起身，大口地吐出腥臭的浊液，几乎把胆汁都呕了出来。

接着，一阵清明，还有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从身体深处，蔓延向四肢。再次瘫倒，大口地吸着鲜润的空气。

生命，这就是生命的感觉，我又活了过来。

“啊——”

“活过来了！”

“小，小奎——”

听到尖叫，路远暝扭过头，看到了三名孩童，还有两名成年男子。

孩童两男一女，女孩捂着嘴，看着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一名男孩，瞪大眼睛，尖叫着指着他。还有一人，带着几分歉意，欲言又止，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

“山蛉奎，你，你醒了么……有没有感到，寒冷，且十分虚弱。”

一名中年男子蹲到他身边，抬起他的上身，问道。

呵，当然是又冷又虚。

他看向这人的脸，面容方正，沉默冷肃，带着令人信服的意味，只是十分陌生。但是随即，无数图影片段，堆叠成巨浪，每一张都描绘着鲜艳清晰的色彩，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蛉鼓村，蛮禺山，大荒……

蛮禺河，落水，水鬼……

这名孩童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他几乎对自己所在的世界，一无所知。

只知道居住的地方，名叫“蛉鼓村”。蛉鼓村，所在的地方，名叫“蛮禺山”。而蛮禺山则是“大荒”无数荒山遗岭中小小的一座。

莫说大荒之外，便是蛉鼓村外，他都甚少去过。

这个地方，与大邑不同，妖魔鬼怪几乎无处不在。人们只能在自己开拓的村落周围活动，否则便会被拖入深山，吃得只剩骨渣！

念一动，与通天武库沟通，打开属性面板。

门徒姓名：路远暝

力量：零点

敏捷：零点

防御：零点

精神力：二十点

生命力：一点

内力：零点

血脉：黄泥（凡）

功法：无

神通：无

法宝：无

通天武库：一层

献力：九百六十点

当前所在：东榆华州

在那场恐怖的爆炸中，他失去了一路培养的所有兵刃，以及不断嗑食丹药，换来的强大肉壳，内气。

六维几乎被清零，当然这些数据，除了精神力，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这具少年的身体的。武库的评价标准，一直向下取整。一点气力，是对百斤重物，举重若轻，操控自如的程度。一名没有经过锻炼的孩童，能达到这样的水准，才叫人惊奇。

不过这并不能让他沮丧，精神力并未下降太多，这就说明，他的领悟力仍在。可以修行，之前因为匆忙杀戮，而未来得及研习顶级的高深武学！

肉壳年岁尚浅，根骨未定，潜力惊人。

而且从他的记忆中看，这个世界的妖魔，要远强于武者。也就是说，价值的献力，也更加丰厚！

杀戮，供奉剑符，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也是身为一名剑徒的使命！

剑符将他的神魂带到这里，为的也是这个目的！

山蛉奎居住的蛉鼓村，距离这里十里不到。村旁有着一道河，名叫“蛮禺河”，曲曲折折，蜿蜒而过。村中有训，年不足十三者，不可下水。否则会被“水鬼”勾去魂魄！

他今年十岁出头，在玩伴的怂恿下，特意来到村外，下河嬉水。结果，便发生了先前的一幕。

几名孩童见他落水，惊慌失措地叫来路上遇见的两名大人。待他们回来时，便看到已经被泡得有些浮肿，从水底浮上来的山蛉奎。这种情形，自发地让他们想到了，传论许久的水鬼索命！

“小，小奎……”

走过来的少年叫山蛉慕，正是怂恿原主之人。

另一个男孩叫山蛉萱，女孩叫山蛉嫣。

“附体！这一定是附体！夺舍！这一定是夺舍！死而复生？怎么可能！刚才你我都试过了，这小子早就断气了！”

跳着脚，气急败坏地跑过来的大人叫山蛉驲。

在奎的记忆中，总是以怒气勃发，令人恐惧的怪大叔形象出现。

“你可别忘了，三年之前，就有一个村子，便是因为抱回了落水溺毙，却又复活的婴儿，一村之人尽遭屠戮！”

“若是如此，更应该带回去，让大祭祀定夺。如果他真的被鬼物附体，便能一举除去这个隐患。”

“珣叔……”

路远暝声音发颤，像是受了冻寒。

夺舍？附体？他们竟然清楚这些。

大祭祀，深不可测的老人。然而山蛉奎总是因为太过惧怕，选择避开他，了解甚少。

不过，他应该属于“借尸还魂”，而非夺舍附体。

现在实在太过虚弱了，他没有选择，只能被两名成年男子，带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