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蛮禺河，在夕阳的照耀下，蒙上一层淡金。

路远暝望向水面，存留在山蛉奎记忆中的冰寒与刺骨浮了上来，让他打了个冷战。不再去张望。

沿着河道，不出一个时辰，便看到天边的红霞为烟霭浸染，混成一片。缭缭的炊烟中，夹带着熟透的谷物，还有油脂肉类的香气。

这条道从山腰，走向山脚，可以清楚地看到村中的情况。

屋舍鳞次栉比，三排五列，约莫二百户，大都红墙黑瓦，中央拱卫着一座塔楼式建筑。气势宏伟。

村落两旁的田地里，沉甸甸的穗子压在一起，微风吹拂时，翻涌的金浪，让路远暝眼晕。咕噜噜——大地震动，一群黑魆魆的巨兽，从极远处踏着烟尘而来，吭哧吭哧。为首的一只极为壮硕，足有丈把来高。毛色乌紫，獠牙突起，宛若尖刀。

路远暝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猪猡。

为首猪猡的脑袋上，坐着一名少年人，口里含着笛子，长一声，短一声地指挥着猪猡一齐钻进一座宽阔的石棚里。

在华州，人类几乎不通任何修行方式。

但是仍旧能过得十分富足，安乐。

便是因为他们，祭拜着“蛉鼓大神”。

在大神的法力之下，田里的谷物一年十收，猪狗牛马都能长到千斤，近万斤。而因为有了大神的庇护，他们也能远离妖魔精怪的侵害，从容生存。

为了感谢大神，这个村子的居民，便纷纷以“山蛉”为姓。感谢，信仰，祭拜，供奉大神，回馈它的恩泽。

……

山蛉奎落水的事情，不胫而走。

一群全身都挂着铿啷啷的甲片，脸上带着森严铁面的祝祭，迅速围拢上来。将他带走。

而其余没有落水的同行者，则被带入宗祠，严加管教。

因为是在落水之后，死而复生，疑似被水鬼缠身。这些高大威猛的铁汉，并不敢离他太近。中间形成了一个圈。

路远暝呼了口气，希望自己这个“借尸还魂”，能够瞒过大祭祀的双眼。

小村中没有秘密，不到半刻钟，大祭祀的屋舍周围，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水泄不通的人群。

大祭祀的居室，只是一栋长宽不到三丈的矮小泥屋。距离祭坛不足百丈，也就是村落中心的恢弘建筑。相比之下，甚为寒酸，甚至比不上寻常的村民。

但是繁密的紫藤，从泥屋四个角破土而出，粗壮的茎须扎进墙体，攀附墙壁，爬上屋顶。无数紫花层层堆叠，四季鲜艳，常开不败。

有飞鸟偶然落下，跌在屋檐边缘，它的翅膀飞速生肉接骨，重新飞上天空。路远暝看到一粒草籽从鸟的口中落在地上，迅速抽芽，扎根，在极短的时间内，枯荣开谢，萎顿成泥。

“这是，何等强横的生命之力……”

吱呀——

泥屋的木门被推开，里面晦暗幽深，光亮照进去，被吞得无影无踪。

呼——

黑暗中亮起了一蓬幽幽的灯火，照得狭窄的空间愈发诡秘。

但是路远暝等人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布置，殊为简单。靠墙的三面都摆放着一只木架，书籍，药罐，还有祭祀用的礼具不胜繁类。

泥屋中间垫着一方蒲团，羊绒质地，打理得光鲜整洁，一尘不染。看起来颇为暖和舒适。

蒲团上盘坐着一名老人，双腿跏趺交叠，双手扣印，搭在膝上。看起来实在通过某种深奥法门，进行冥想。

路远暝很想这么认为，到底说明了这里的人，有着一定的修行方法。不过，老人的鼻涕泡，已经吹到西瓜大小了。随着呼吸，匀称地涨缩。

“大祭祀！”

山蛉驲猛然大喝一声，将老人惊醒。那个硕大的鼻涕泡炸了一脸。

“什！什么事啊！你们怎么都来了……”

“大祭祀！水鬼！水鬼作乱！”

老人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什么水鬼……”

“这个小子，山蛉奎，落入水中，却有死而复生，一定是像之前的那个村落一般，被水鬼附体了！”

“附体？”

老人的眼神慢慢凌厉起来。

“不错，弟子以为，我们应当尽早将他投入水中，让水鬼的灾祸远离村子。不，我们应该将他烧掉，彻底将诅咒焚毁！”

山蛉驲说。

“大祭祀，我认为这种考量太过马虎，至少该有您亲自检验甄别，这孩子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山蛉珣赶忙过来。

这两人都是大祭祀名目上的弟子，最有力竞选村长之位的人。

“哦……孩子，你还记得我是谁么，他们呢。”

“大，大祭祀，您是我们村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我怎么会不记得您呢。珣叔叔，驲叔叔，我真的没有被水鬼附体！”

路远暝极力让自己显得娇小，柔弱，颤抖地发声，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闭嘴！驲叔叔？你这小子见到我从来都是躲得远远地，怎么会这样叫我！露出马脚了吧，妖怪！”

山蛉驲猛然打断他，把手中的铁杖敲在地上铿铿响。

老人示意他噤声，看着路远暝，“那么，你是谁呢。”

他浏览山蛉奎的记忆，“我就是我啊……”

路远暝对自己断断续续的哭腔，极为满意。操控肌纤入微，控制自己的每一个微表情，也

未必能有这样的演技。

老人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瞧，面露微笑，“吐字清晰，逻辑条例分明，如果是被妖鬼附

体，那么至少是与蛉鼓大神同等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