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暝躺在床上，大腿翘着二腿，乌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滚圆。看着蜘蛛在屋檐棱角处爬动，扯出蛛系结成一张繁密的网。

从大祭祀的家中出来，他便被早已守备多时的家人，前呼后拥地抬了回来。论年岁，他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么。除他而外，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

山蛉奎的宗族在村中担任要职，懂得辨别草药，处理伤患，治疗病症。但是蛉鼓村有一种奇特的风尚，越是地位尊崇的人家，吃穿用度，房舍田顷，越是简陋。他们认为，蛉鼓村人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那只蛰伏在连绵群山中的“神明”，不应当为私人占有。

他脑中思绪纷呈，将一直以来的所学，通通回顾一遍。不由叹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

所谓武道，要旨在于“炼精化气”。武者锤炼肉身，将吃进体内的五谷杂粮，炼化为一丝丝内气，存于丹窍气海。不断打磨淬炼，终于成“罡”，乃至“煞”。离体外放，离地腾空，无所不能。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肉身达到一定强度，方可提炼内气。

“如果，哈——”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淌出一丝泪水。

“如果修行的是上品典籍，譬如武库中列出的‘灵笈’，修行的门槛，可能会大大降低。”

越是上乘的功法，门槛越低，上限越高，普适性也越宽泛。在他了解到的武学中，并非没有跳过肉身，直接炼气的功法。但无不需要传承血脉，抑或灵兵宝器，换了一种媒介，实质上加高了修行难度。

因为与徐陵至一战，斩获大敌，再加上以往的积存。路远暝身上保有的献力，十分丰厚。但是也只够在武库中兑换一部功法。

“吞火伏魔功，青帝木华功……”

一阶武库中，列出来的一共有五部功法，分属五行。各有千秋，各含玄奇奥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改换修行者的命格，上承天命，下乘气运。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令路远暝难以做出取舍。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一只孩童的精力。或者说低估了，穿越附体，给他的神魂意识带来的负担压力。思虑正酣，却打着哈欠，眼皮越发沉重，脑袋一歪，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少年人的胸膛便徐徐起伏，传来匀称的鼾声。

“嘶——”

酣眠大梦中，路远暝陡然感到一丝凉意，尖叫一声，被生生冻醒。

他惊坐起来，不断搓揉双臂，捋下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

他之前有差过时令，大荒山中应当正处于夏末，人们尚且穿着单衣，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冷。

滴答——

滴答——

他听到了滴水声，从窗外传来。

午夜时分，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上糊着的油纸，将地上照得，一片漆黑。

路远暝将头勾到床下，看到屋中的泥地上，竟然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宛若通向异域的隧道。

叩叩叩。

阵阵轻敲声，从窗外传来。路远暝张惶抬头，默然看到一截枯枝一般的树影，缓缓靠近窗口，人指一样蜷曲起来，在木制窗格上，缓缓敲击。

他悚然一惊，这截影子，和山蛉奎记忆最后浮现的东西，何其相似！

叩叩叩。

敲击声节奏匀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催人入眠的意味。

路远暝腾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脚腕不受他控制，自顾自地，朝着窗户的方向，亦步亦趋。他头一低，赫然惊见脚踝处，印着一圈黑色的纹络。像是用某种套索，紧紧绞缠，而后留下的淤青痕迹。而这到印痕，在白天，他被打捞上来时，根本不存在。

咯——

他猛然一脚前踏，沉重的脚步差点把床板踩了个窟窿。

路远暝抱着左腿，不管不顾，从床上跳下来，格着一条腿拼命朝门旁跳去。啪啪啪，溅起一路水花。

他朝门上一个劲地猛敲，大声呼喊。

“爹！娘！”

强烈的反震，拍得他手掌酸麻。脸色勃然变化，这音色太低太沉了，根本就是实心的！若是正常的木门，敲击声应当空而响亮。就像屋外的那个存在，敲击窗棱一样。

他握紧门把手，使劲向后拉，纹丝不动。

这扇年久失修，蛀蠹已深的木门，好似同空间浇铸在了一起。

山蛉奎……

山蛉奎……

耳畔传来轻轻的呼喊声，让这具身体不受控制想要外窗外走去。

“叫魂？”

路远暝忽然想到，曾经在典籍中看到过的一种妖鬼惑人的手段。虽然地缘不同，但手段终究大同小异。

这东西，绝对就是拖走了山蛉奎的水鬼。虽然没有结附到这具肉躯上，但却留下了咒缚。赶着夜半三更，阴气大盛，跑来叫魂！

或者说，正因为路远暝的附体，而被强行从肉壳中挤了出去。

“你叫山蛉奎，关我路远暝什么事！”

并不搭理，他继续拍门，叫着亲族兄弟的名字。鬼物忌讳过剩的阳气，生人越多，阳气越猛。这一家子聚在一起，绝对可以让这只水鬼不敢现形。

但是，忽地吱呀一声，窗格处传来轻响。

那截敲击已久的枯枝，好似等得不耐烦了，悄悄伸出一截，扣紧窗缘缝隙里，扳开一道小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