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猿张口,重枣似得脸颊下,闪出一抹亮银。它的四肢都因为方才闪躲不慎,被划伤肌腱。但是这一口白利獠牙,狠狠咬合之下,也足可啮断金铁。这邪门小子不过肉体凡胎,擦到一下,便可叫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恶臭腥风充塞洞府,饶是这白猿整日以山露漱口,艾草擦身,但天生兽臭从毛腺囊夹重泌出,哪有那么容易除去。霎时间一身凶威恍若凝实,愁云惨淡。
一声雄叫,吼得石窟摇颤,妖猿只觉自己这记绝杀凶到了极点,避无可避。但是眼角余光一扫,蓦地瞥间一抹笑意。
那名闯入石窟,悠哉游哉,恍若闲庭信步的孩童,并未丝毫停止。几乎是看着它迎面扑来,却还好整以暇地一笑,露出一口鲜亮白牙。
将手中的树枝收进竹筐,而后右手虚握,蓦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拔出一柄四尺来长的宽厚重刀。
浓烈血煞,宛若怒龙,沿着鼻腔直冲脑门,深埋识海记忆深处的幕幕图景顷刻苏醒——寻常未开灵智的妖魔,可能不知道这股气息的利害,但是它,却晓得一清二楚。而且这小子,竟然也是佯作上当,等待机会一击制敌。
扑通——
路远暝怔了一下,挥转劈出的长刀,险之又险地劈了空。那只妖猿竟然啪地一下,狠狠地扑在了地上,四肢伏地,脑袋磕进石缝。
不等他向后一纵,调转刀势,劈出下一刀,妖猿猛然怪叫起来,“大人饶命!刀下留命!”
怪猿的喉头咕噜咕噜,竟然吐出一串大荒方言。这蛮禺山诸村落,使用的都是一般语言文字。自是因为饮食水土差异,十里不同音。而这妖猿吼间吐出的这段话,竟然与蛉鼓村人一般无二。
不由把路远暝唬得一怔,不过转而想到山野妖物最擅仿舌,时常模仿老者妇人,哄人入山,寻伺机会剥皮拆骨。千钧重刀,抬手一落。
怪猿转而又到,“小的乃是大溟沧泠宗,云游方士庄云子的妖宠!不慎遗落此间,沦为妖物!还望大人解救!”
这一串话,直如连珠炮一般,听得路远暝瞠目结舌,“什么!”,这怪猿方才貌似提到了“沧泠宗”,以及“方士”两个词。这也就是说,在这方世界,同样也有人知晓修行通圣的手段。
他孤身一人,虽有奇技傍身,终究势单力微需要一个坚实的落脚点。
妖猿磕头如捣蒜,“不知大人出身何宗何派,善使哪一门方术。小的等待许久,望大人务必解救……”
路远暝退了两步,盯着妖猿,决定还是从头问起,“等一等,你……会说话?”
在约莫三刻钟之前,他便发现了这处石窟。妖猿行迹诡秘,无踪无影,在茫茫黑夜中,只有忽东忽西的鼓声,无可捉摸。好在凭借五窍渐开的肉身,循着一丝兽臭,发现了它的藏身之所。
一番探查,方才惊讶地发现,这石窟的布置,竟然与生人无异。打理整齐,舒坦滋润。尤其是石壁上挂着的一排排皮鼓,竟是在修行魔种邪异道术。若非事先知道,这处石窟属于一只猿猴,他只怕要以为这是处精简的邪修洞府。
用从蛛妖尸身洞窟中剥来的蛛丝,布下陷阱。再寻好绝佳狙射地点,严阵以待。虽然轻易地将这只妖猿重创,但是能从它口中获取的信息,远比十数点献力给他的帮助要多得多。
白猿抬起头来,方才的一番大礼没有在它的脑袋上留下丝毫印记,面露惑色,“大人是第一次见到启了灵智的妖兽?”
如山蛉奎记忆中的一般,这方世界除了大荒,还有大疆,大漠,以及大溟。四块地域之外,是漫无边际的的汪洋大海。
而除了法力滔天,几乎无处不在的妖物以外,同样还有“方士”。用路远暝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懂晓修行之道的人类。方士分门别类,宗府林立,但主要集中在大溟。四方地域各有主宰,大荒,完全就是属于妖魔的领地。
当然这也并非一成不变,譬如方士,常借苍生之名,孤赴妖域,狩杀妖魔。据白猿所说,它的主人便是在蛮禺山游历途中,为山主所吞。它便只能在这块地域苟延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路远暝深吸几口气,都没有将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接过妖猿递过来的果茶,抿了一口,“这么说,你居住在蛉鼓山已经超过十年,一直想要回去?”
“是的是的!望大人成全!”
白猿双手作揖,点头哈腰。
一变眼梢上挑,偷偷乜着这名行迹古怪,来历不明的孩童。它试着问过几次,对方都对自己的来历出身噤口不提。若说他是一名出山游历的方士,却对大溟几乎一无所知,属实怪异,令它百思不得其解。
路远暝双眸半闭,在山蛉奎的记忆深处搜寻。他似乎确实听说过,蛉鼓村人,以及周围的其他村落,都是从别的地方迁徙而来。
可若是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放着人类聚落不住,跑到这种荒山遗岭中来呢。
“你想回去,我当然可以帮你。不过你也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妖猿闻言,佯作欣喜,“大人请讲!”
心中骂开,这小子莫不是先天智残,这种话也相信。方才它的说的半真半假,关于大溟诸事当然是真话,无需隐瞒。但它从方士手中走脱,根本不是因为主人不慎遇害。或者说,是它亲手将那名方士诱入山主口中,得以自由。哪里还能再想回去。
低眉顺眼,暗自磨牙吮血,只盼这小子一时大意,便一口嚼烂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