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周恒、刘清廓与施怀义三人回到燕都。得知郭继恩在讲武堂授课,三人便由王庆来陪同着,出城往西面而来。
进了讲武堂不一会,就见郭继恩领着学生们练足回来,所有的人,以四人为一伙,共扛一根圆木,包括郭继恩和教头林文胜在内,俱都面色发白,赤着上身,汗出如雨。
众人扛着丈长的圆木在校场之中列队,他们喘着粗气,竭力挺直身体。郭继恩喘息稍定,立在将台前吩咐道:“今日的练习,还算不错。回头大伙都想一想,为什么要四人共扛一根大木,再想一想,若有一人偷懒,情形又会怎样?好了,圆木送入仓房,然后休整。”
刘清廓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周恒也赞同:“回去之后,咱们要推行此法,每个营都要操练。”王庆来却苦笑道:“卑职这把老骨头,怕是吃不消的。”
郭继恩向几人点点头:“待我先去冲浴,回头再来说话。”又叫上林文胜,“教头,咱们一道去。”
“是。”那林文胜约莫三十四五年级,一身腱子肉,面色沉稳,点头跟着郭继恩去了。
学生们将圆木扛入仓房码放齐整,回到讲堂之内一个个瘫倒,唉声叫唤,为首的高政永哀叹道:“才入学堂,便吃这苦,何如在军营里自在!统领瞧俺不顺眼,特地差至此处受罪来也。”
段克峰揉着肩膀冷笑道:“能来学堂受这份罪的,那都是在监军司录了名,将来定有擢升的。高团练若是不情愿,只管去与山长分说,将这位子让与旁人。再说了,统领领着大伙一起熬这苦头,又有什么可抱怨的。”高政永知道段克峰是郭继恩身边心腹,便讪讪说道:“早起有些不适,吃得不多,是以腿软了,着实有些撑不住。下回不会了。”
一个七品正尉取笑道:“高团练乃是才纳了小妾,便要来与咱们挤作一处,挂念着家中小娘,生怕她招了野男人。”
学生们都哄笑起来,高政永脱下一只靴子扔过去,嘴里骂道:“肮脏货,便是没句好话,高爷爷我收进屋的女人,哪个敢去沾惹!待爷爷熬完这两月,回去必定要弄的爽利了,馋死你们这些光棍儿。”
段克峰听见光棍儿这词,微微皱眉,也不再与众人说笑,起身出了讲堂,却见远处郭继恩林文胜等人已经收拾停当,和周恒几个出了学堂大门,往香山寺方向去了。
山寺掩映,石径两旁林木深密,黄叶遍地,秋风袭过,带来微微的寒意。郭继恩对刘清廓施怀义道:“既然来了这讲武堂,便多留些时日,充作教头,给学生们授两月的课再说,如何?”
“是,谨遵统领之命。”
周恒便道:“既如此,末将也留下来,一道给学生们讲课。这识图绘图之法,他们两个,都不及末将。”郭继恩笑道:“你不用先回宅见见父母么?”
“旬休之日,再回城一趟,也就是了。”
郭继恩点点头,又转头问林文胜:“前日与你比试枪术,你的本事果然不错。常山之战中,如何却做了俘虏?”
“小人的坐骑中箭,将小人掀了下来。”林文胜恭谨答道,“小人是个罪俘,统领却这般看顾,连妻室也接到了燕都,这份恩义,小人没齿不敢忘,必定尽心报效,至死不懈。”
“将你妻室接来,这个是监军司办的事,要谢,你去谢他们好了。”郭继恩笑了笑,“林教头枪术拔群,行事稳重,如今暂且先在学堂替咱们教着学生。过些时日,恐怕本帅会将你转入军营为将,你也要先有个准备。”
“统领差遣,小人必定遵从。只是小人这身份,再回军营会不会有些尴尬处。小人便一直留在学堂,安心教着学生,已经觉得甚好。”林文胜神色愈发谦恭,“小人觉得统领办这讲武堂,极是高明的主意,不过还须得多配些教头来才好。”
“是啊,往后役满致仕的武官,只要是有本事的,咱们都可以再请他们来学堂授课。这个,可以定为制度。”郭继恩对林文胜解释道,“本帅预备年后发兵讨虏,此事干系重大,人力物力,都须筹划充裕。如今旅将尚有缺员,此冲锋陷阵之事,林教头可是心有畏惧?”
“统领但有吩咐,小人岂敢惜命!”林文胜忙抱拳道,“平虏安民,乃是武人之荣耀,若林某果能随统领出征,即便战死疆场,亦死得其所也。”
“嗯,你有这样的念头,很是不错。”郭继恩满意地点点头。周恒便插言道:“已经定下是明年对东虏用兵么?如今后军常山、邯郸两师,兵员都已裁至六千,万一魏王生了谋夺之意,则难以抵挡也。”
“魏王啊,”郭继恩轻轻拽住一根树枝,“魏王一直就有谋取燕州的念头。不过眼下对他来说,最为紧要之事,乃是出兵河东,将解池夺下。晋阳与朝廷之间,为了这解池必定还有一番厮杀。再说,他与徐敬徽之间,到底也会分出个胜负来。”
“不错。”周恒沉吟点头,“若失了解池,卢知进也就离覆亡不远矣,是以并州军必定会拼了老命来守住这盐湖。”
“最坏的结果,便是卢家放弃晋北,将兵力收至雁门关内,全力保住解池。”郭继恩皱眉道,“若图鞑趁机进据平城朔州,对咱们来说,是个坏消息。”
“只要咱们守住了军都关金陂关两处,即便图鞑入寇并州,也难以袭扰河北。”刘清廓说道,“于统领用兵临榆关外,并无妨碍。”
郭继恩轻轻摇头:“但愿如此。”
他停下脚步:“当初想着,将燕州军总兵额裁至七万,眼下瞧来,还是有些托大。那么就先这样,不必再减了。然后,出兵征虏事,西面守御事,南面应对魏王事,都出题让学生们想一想,瞧瞧他们有什么见解。昔人诗云,当时无战略,此地即边戍。这一门课,就叫做战略罢。”
“好,回头咱们便给学生们出题,叫他们各自写一篇文章。”周恒应道。施怀义却笑道:“统领和两位点检都喜欢呆在这讲武学堂,不如往后就将统领署也搬来此处好了。十分幽静,风景又好。”
周恒摇头道:“说什么孩子话,统领署如何能搬出城外来。”郭继恩却道:“这却未必,依我瞧来,统领署只怕是迟早会移至这边。咱们先在讲武堂旁边,建造一处军营,以为预备。”他说着抬头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用饭。”
两日之后,于贵宝、谢文谦也赶到了讲武学堂。施怀义不禁乐了:“燕州军中最有分量的人物,差不多都在此聚齐了。”瞥见两位监军使身后的进奏院副使康瑞,他又连忙住了口。
郭继恩瞧见康瑞,便问道:“朝廷制书来了?”
“是,段将军之追封诏书,卑职已经带来。”康瑞连忙恭敬将制书奉上。
郭继恩却不接,转头吩咐程山虎:“将段克峰叫出来。”
段克峰出了讲堂,来到致远堂,从康瑞手中接过诏书打开细细瞧过,禀报郭继恩道:“朝廷追赠先父为二品制将军、燕州军统领,金紫光禄大夫。”
郭继恩、于贵宝等都点了点头,于贵宝说道:“既如此,段将军的葬礼便定于九月初一日,如何?”
段克峰没有异议:“既然于将军已经瞧过了日子,小子但凭监军司安排就是。”
“那咱们就先回城去,”郭继恩说道,“段克峰,你跟咱们一道走。”
回城的路上,郭继恩询问康瑞:“魏王竟然没有出兵攻打河东安邑解池?”
“如何会没有,魏王以长子梁佑存为招讨使,领兵三万自风陵、蒲津渡河而东,原以为解池唾手可得,不料在解县中了晋阳守将蓝应龙的伏兵,吃了个败仗。卑职离开西京之时,恰巧遇见羽林军败退回来。”
“卢知进将蓝应龙遣去镇守解池了?”郭继恩有些惊讶,又点头道,“也对,若失了解池,守住晋阳又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