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绝无此意,只是希望……”
“我懂!”左丰再次打断了卢植的话,轻轻笑道:“升官加爵乃是由军功而定,本官这么说到是影响到中郎将的清誉了,理当自罚一杯。”未待卢植反应,左丰自顾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左丰放下酒盏,抬起头望着卢植,两个人的眼神立刻交织在一起,左丰开口说道:“丰明日将要启程返京,向陛下禀报前线战事,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又恰逢黄巾贼作乱,我是真怕中途耽搁,而坏了中郎将的大事啊。”
卢植望着左丰,对方言语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阵厌恶之情涌上心头。卢植此刻只觉得身着褐色长袍,贼眉鼠眼的左丰就像是藏在粮仓角落里体型肥胖的硕鼠。此人若不是皇帝派下来的钦差,卢植早已下逐客令,可一想到前线将士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阉人手上,卢植只能将怒火压在心底,强颜欢笑道:“明天一早,卢植必安排猛士随行左右,确保大人无虞。”
“中郎将,您这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左丰面色陡变,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左丰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甘愿冒矢石之险,所图不过金帛。中郎将身为三军统帅,掌控一切军资,终日大摆宴席,想必也是从中克扣不少,左丰不过想同中郎将分一杯羹,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则填堵悠悠众生之口,二则也好向陛下交差。中郎将切莫因身外之物断送了大好前程啊。”
话已彻底挑明,卢植心中火起,只想立即教训眼前这个贪得无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小人。但事关重大,卢植明白自己真要是动手打了钦差,一切休矣。他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开口道:“不是植不肯拿出金帛以资大人,只是军资本就只够攻城之用,还望大人明察。至于今日酒宴,实不相瞒,实乃我用随身多年的心爱之物换得美酒以招待大人。我恳请大人能在陛下面前据实奏报,待平定黄巾逆贼,班师回朝之后,我愿用陛下赏赐以还大人相助之情。”
左丰冷笑道:“卢中郎将这一手借花献佛倒是聪明的紧呐,等中郎将成了平叛功臣,我这样的小吏如何高攀得起。再说既然中郎将有把握得到陛下的赏赐,此刻将金帛赠我又有何不可?”
“卢植实难从命!”
“我再问一次,中郎将可否成人之美?”
“卢植不敢阻拦大人升官发财,军资乃大汉所有,我不能擅自做主,左大人实在想要,可禀明天子。只要天子下旨,我自当遵从照办。”卢植的回答不卑不亢。
“左某最后问一次,这财帛您到底给是不给!?”
“不给!”卢植已没耐心再同左丰周旋。
“好!好!好!”左丰连说三个好字,接着大笑道:”哈哈……中郎将不愧为国之栋梁,左某就此别过。”左丰站起身来,一甩长袖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帐,怒气冲冲地奔向了自己的住处。
左丰刚走出大帐,许多将校便从帐外钻了进来,只见满脸怒容的主帅站在帐内一言不发。众人皆不明所以,过了许久领头的小校李雄才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中郎将,钦差大人为何大发雷霆?”
卢植先是长叹一声,然后气愤无比地说道:“贪婪无义之徒,索贿不成,恼羞成怒。”
“中郎将,这种人得罪不起,他要是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怕是对大人不利啊!”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卢植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传我将令,现在连夜准备攻城器具,士卒加紧操练,我们不日将发起攻击。”卢植明白左丰回到洛阳必然会在刘宏面前谮伤自己,为今之计只能在皇帝兴师问罪前拿下广宗消灭反贼,用战功来为自己洗脱嫌疑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怒之下的左丰不告而别。他舍弃车驾而改骑快马,然后在十多名羽林卫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就回到了皇城。等他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是黄昏时分。这个阴险恶毒的小人连衣服都没有更换,只是稍作交代后便进宫去参见刘宏,他要向刘宏控诉卢植在广宗的一切“所作所为”。
左丰进宫后,张让、赵忠收到消息后随即赶往连接南北宫的复道,这一必经之路等候这位下属。一见到左丰,张让率先发问道:“左丰,陛下要你去广宗代天子巡视,你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
左丰见神色不善的二人紧盯着自己,赶忙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开口回答道:“左丰参见二位大人。不瞒二位,小仆有紧急军情要面陈陛下。”
“什么军情?广宗被攻破了?张角被活捉了?”神色慌张的张让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还向赵忠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又做出一个要杀人的动作。心领神会的赵忠点了点头,挪动了一小步与张让挨在一起,然后右手伸进左边的衣袖中,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握在手中,只要张让示意动手,他就会立刻结果了眼前这个小宦官。
左丰见二位上司神色不善,自觉无功而返的他立刻跪了下去,哭丧着脸说道:“小仆不敢欺瞒二位大人,此番前去广宗,小仆只想将卢植那奸人从二位大人手里榨走的钱财要回来,不曾想卢植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小仆没有办法这才快马加鞭回皇城向陛下控诉卢植的贪墨之举。小仆有负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责罚!”
“谁问你那点钱财了,我跟张常侍问你广宗怎么样了,张角怎么样了?”赵忠极不耐烦地追问道。
左丰答道:“回二位大人,小仆看卢植的架势是要准备攻城,回来之前小仆听军士们说,张角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好几天没下地了。”
张让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他拽了拽赵忠的衣袖,示意他把匕首收好。然后上前一步将左丰从地上扶起,接着和颜悦色地说道:“左大人为陛下任劳任怨,我也经常跟赵常侍说,一众小黄门就左大人办事最为认真,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区区钱财算得了什么,陛下连日操劳,此时正在合欢殿内休息,我这就带你去见陛下。你不用怕,一会见了陛下有什么说什么,我跟赵常侍会帮你说话的。”
“小仆谢过张常侍、赵常侍。”张让在前引路,左丰紧随其后。他心中十分不解,张让为何突然转怒为喜?又为何如此在意张角的死活?向来对家国大事毫不关心的张让为何对广宗如此上心?算了,大人物们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不多时,张让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合欢殿外,赵忠找了个间隙把袖中匕首交到了一位亲信手中,然后才同张让、左丰一同进入了大殿。
正在欣赏美女歌舞的刘宏见到左丰颇感意外,他放下酒盏开口询问道:“左丰,你这是掉进泥土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来见朕?”
左丰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一旁的张让打圆场道:“陛下有所不知,左丰是有紧急军情回报陛下,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从广宗赶回了皇城,因怕耽误陛下的大事,还没来得及更换衣物,老仆愿为他代为受过。”
“什么紧急军情?”刘宏听到“紧急”二字立刻紧张起来,最近几个月他的神经绷得很紧,再得知各地战况进展顺利的情况下,才敢稍微放松一下。酒宴这才刚刚开始,狼狈的左丰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犹如惊弓之鸟的刘宏未待左丰回话又继续问道:“卢植……全军覆没了?”
“回陛下,广宗已被汉军团团围住,破城指日可待。”
“你吓死朕了!”刘宏拍了拍胸口说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紧急军情,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朕命人砍了你的脑袋!”
左丰一听皇帝要杀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赵忠皱起眉来,心中暗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然后开口说道:“陛下,左丰所报之事关系到前线将士们的存亡,也关系到陛下的讨逆大计。因为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言语间难免会失了方寸。他是想告诉陛下关于中郎将卢植的所作所为。”
“卢植怎么了?”刘宏冷冰冰地问道。
见张让、赵忠两位大人物来帮自己,左丰的胆子也跟着变得大了起来。他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小仆曾听朝中大人们说,卢中郎将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可是小仆到了广宗,却看到他终日只顾自己大鱼大肉,却不问军士们的死活。几日前,他竟请小仆来到他的中军大帐,拿出大量财帛行贿小仆……小仆深知攻克广宗事关重大,卢中郎却迟迟不肯行动,虚耗朝廷的钱粮。事关重大,小仆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这才没有更换衣服,不料却惊扰到陛下,小仆罪该万死。”
刘宏当场大怒道:“什么?卢植竟敢贪墨军资,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出征前他还劝朕拿出宫里的财帛招募军队,果然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张让、赵忠一起跪下说道:“还请陛下息怒。”
刘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又在脑中想了一遍左丰刚才所说的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三人是在合伙演戏给自己看。今日下午冀州发来的战报里写得清清楚楚,广宗城破在即。战报是不会有假的,看来左丰所说大半都是虚词,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朝中大人们说,卢中郎将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如果任由卢植拿下广宗,那么他就是平定黄巾之乱的首位功臣,等到那个时候,他要借此来向自己提各种要求,那以后还怎么过逍遥的日子。一想到昔日卢植在朝堂之上劝自己捐出财帛时的神态,刘宏就顿时觉得讨厌无比。但是自己又没办法发脾气,因为江山是他的江山,不是卢植的江山,对卢植发脾气就等于告诉群臣,他要放弃刘家的天下了。
既然有人要陷害卢植,那干脆就促成此事好了。反正攻克广宗也只是时间问题,再派一员能征善战的将领接替卢植即可。打定主意的刘宏佯怒道:“张让,你派人带上朕的诏书即刻前往广宗,把贪赃枉法的卢植给朕押回洛阳,朕要亲自发落。”
“诺!”张让接到诏命转身离开,左丰心中一阵狂喜。离开合欢殿回到府中他放声大笑道:“卢植啊卢植,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跟本官作对的下场。”
昏君不一定缺智少谋,否则难以驾驭群臣,驾驭不了群臣又何谈掌控朝局。只不过昏君爱自己胜过他的臣民,一旦危机消除,昏君便会故态萌发,再度回归那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中,他又怎么会去在乎黎民百姓的死活呢?
原本明朗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卢植的获罪,董卓的上任,会带来怎样的改变?黄巾之乱又能否被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