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袁宗达在莱仙院倒是醉的畅快,虽说语无伦次的一番话,雪三娘听了去却是别有思索。
正巧红莺无意间的吐槽给了雪三娘进一步的判断,向来谨小慎微的袁翼兴并非是无从下手的铁疙瘩,那光鲜圆满的表象后面,不仅藏着从前造过的罪恶,更包裹着一颗贪婪且猥琐的膨胀的心。
原来马刑头在辽东吃了一记武魁的瘪后,见陈允直不仅不给自己半点安慰,还替人家说话,马刑头很是愤恨不平,他自打傍上陈允直鞍前马后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偏偏陈允直还不准他跟别人讲,马刑头憋着气,寻到老相好红莺那里撒欢,一番温言软语好不舒服后,一股脑就跟红莺全吐出来了,红莺亦讨好着跟起痛骂了那个武将军和渊国侯袁翼兴。
马刑头顿时解气,心情畅快下,颠鸾倒凤的本事使尽,弄得红莺苦不堪言,拉着雪三娘狠狠咒了马刑头一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雪三娘当下明白几分,便封了一纸短笺让王四尾速速给越同舟递去。
越同舟收到雪三娘密报之前,一直匿在袁翼兴府上当厨的童安也递来一条不寻常的消息,他怀疑固宜公主和袁翼兴的关系似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和谐,固宜公主受了伤,下人们都传是挨了袁翼兴的打,且不知何故,府上的少爷和郡主也挨了袁翼兴的鞭子,袁翼兴正急着给郡主寻婆家。
这些线索拼在一起,让越同舟顿时来了精神,下一个计划渐渐清晰起来。
越同舟迫不及待的跟同僚换了班,提前入宫值夜,趁热打铁和陆林儿商量更为周密的方案。
借着巡查的机会,越同舟几次路过陆林儿值班的寮房,终于在下半夜等到陆林儿的出现。
“初荷和大川那边来消息,袁翼兴应该是在辽东有外室,正是付荃拿银子养着,给袁翼兴照料外室的是一个姓武的将军,我打听了下,当年跟着袁翼兴在军中效力的的确有一个叫武魁的游击将军,还是他老乡,后来因为犯了军法被刺字流放,袁翼兴疏通关系将他赎了回来,那以后武魁不知所踪,如今看来,当是被安排在他辽东的外室做护院无疑。”越同舟抓紧时间开门进山道。
“所以,你打算下一步把袁翼兴拉出来,只是不知道袁翼兴背后到底深浅几何,他毕竟顶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如果不能一击即中,恐怕日后更难下手。”陆林儿靠在椅背上望着越同舟轻声说道。
越同舟会心一视,点点头。
“这里面最大的变数是固宜公主的态度,早些年就有传闻袁翼兴背弃公主,后来公主亲自出面表态,那些传言也就平息了,现在看来,固宜公主只是顾忌皇家颜面而已,毕竟他们二人当年私定终身的事是闹的朝野皆知的,公主不能伸手打自己脸,还让皇家蒙羞,袁翼兴那样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再会掩饰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只是这等丑闻,如果公主坚持不表态,皇上也必不会刻意撕破。”
陆林儿沉吟着分析道。
“所以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越同舟听完觉得所言极是,压低声音问道。
“譬如生疮,虽然已经肿起来了,但不等到脓破的时候去挤弄,那些恶毒恐怕还会潜伏。”陆林儿点点头,继续分析道。
“除却公主的态度,袁翼兴这些年经营的势力错综复杂,稍一牵动便是连锁反应。徐幼康一家势力盘踞在锦衣卫、吏部、刑部、大理寺这些要害有司,地方上的油水衙门也多有瓜葛,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深受器重;霍连山掌着边镇宣府大军,连着几个地方军府要员和汉王、赵王他们也不清不楚的,就是皇上也忌惮几分。当年山荷沟的事,徐幼康、霍连山、袁翼兴三人手上一起沾着血,如果袁翼兴有事,徐、霍二人多半不会坐视不理,如果没有公主的支持,难以为之。”陆林儿叹道。
“还有陆公公。”越同舟补充道。
陆林儿微微颔首,他没说完的越同舟也想到了,二人之默契,真是心有戚戚焉。
越同舟调到京城以前特地回过一趟山荷沟祭奠先人,顺道寻访了一番,知道内情的人本就不多,基本都是三缄其口,唯有一位当年在宣化县驿站当过驿卒的老人,背不住良心的折磨告诉了越同舟当年悲剧的经过。
永乐十年,胡人进犯,霍连山和袁翼兴大胜之后和监军赵公公以及当时奉命传旨的徐幼康一道回京领赏。
那队伍原本不会和偏僻的山荷沟扯上半点关系,当时正值冬月,山荷沟人有冬祭游山的传统,男子簇拥着神像按照路线漫游,女子则盛装在后一路歌声相和,不巧游行的队伍和霍连山的马队狭路相逢,山里人淳朴,见是刚刚的胜的王师,发自内心感戴不已,不仅主动让路,还改变了巡游的路线,跟着马队一路唱着赞歌直护送到宣化县城的驿站去了。
不曾想那霍连山在接风宴上几杯酒水下肚后居然生起邪念,打起白日里遇见的那些妙龄女子的主意来,便要当时陪酒的县令付荃去拿人,付荃不敢怠慢,又惧怕山荷沟彪悍的民风,便唆使驿站的差役们拣那些寡妇家的女儿下手,差役们骗山荷沟的人说将军想听他们的山歌,要带几个女孩子去表演下就送回来,山民们原本不大愿意,耐不住差役们大义凛然的指责,便让其选了五个女孩子带走了。
那五个女孩子唱完歌后,分别被霍连山、徐幼康、袁翼兴、付荃给带回了房,连赵公公也领走了一个。
再后来那老驿卒半夜里只听得声声惨叫,一个女孩子逃了出来,披头散发的就往外冲,结果被霍连山追上来一刀砍了脑袋,县太爷付荃听到动静,连鞋袜都没来及穿,便亲自将驿站内的差役都召集起来下了封口令。
第二天,他才知道,那五个女孩子全部死了,当晚知道实情的所有差役都被派发了一大笔银子然后遣散。
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当年赵公公一个太监居然也参与了,赵公公虽早已告老还乡,其义子陆公公如今依旧得势,而赵公公和霍连山还带着一层关系,霍连山的养父霍公公当时在东宫侍候,大火之时为了救太子被烧死,赵公公因是霍公公在宫中一手培养起来的,便沾了光一朝得势起来,霍公公那一支从赵公公传到陆公公这里,从来都是站在霍连山这一边的。
如果要动袁翼兴,只要牵扯到霍连山,陆公公必会搅和伸进兵部的势力插上一脚,确是十分复杂。
越同舟沉思着,陆林儿一席话更让他茅塞顿开:
“为今之计,袁翼兴且先放在一边,先集中精力解决付荃,我担心付荃的事还会有变化,等付荃那边尘埃落定后,可以找霍连山身上的机会,袁翼兴、徐幼康到底仰仗的还是皇家,霍连山不一样,他仰仗的是边军,一直和两个藩王暧昧不清,我这边有确切的消息,徐阁老和太子他们也在关注霍连山,不如等风乍起,顺势而为。”
这番话完全折服了越同舟,他打心眼里同意陆林儿的意见,还想再多聊一会,担心逗留时间太长被人怀疑,越同舟也只能心领神会的朝陆林儿使个眼色,便疾步向着明晦参差的夜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