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郡主许婚的事情,经过袁宗达这么一折腾算是彻底黄了,袁翼兴一时还不知所以,刑部尚书廖训中本想仗着师生的情分去做个媒,没想到那状元郎连夜赶回了老家,连要紧的任职走动都不管不顾了,简直是逃命一般的逃走了。
听说还有更夸张的,那状元郎临行前给皇帝上了陈情表,称自己三代单传,因父亲病危,奉母命回家成亲去了,就连皇帝指婚这条路也结结实实给堵上了。
“你知道吗,听说那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回去就成亲了,笑死我了,真是……”
袁宗达乐不可支跟越同舟笑道。
“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了?”越同舟挑着眉问。
“我怎么就过分了我,我妹妹那脾气你不知道?要是这事没弄好,她寻死觅活不说,我这也得被她削死去我!”
袁宗达停了笑,以为越同舟是同情那个状元郎,一脸认真的回道。
“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现在大街上都是怎么说你妹妹的么?身怀绝技,善使两把雪花剑,凡人只要多看上两眼,轻者胳膊脱臼,重者废掉双眼,你这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哟,我说,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我妹妹嫁不出去关你啥事?要你娶她还是怎么地?”
“你胡说什么呢,怎么是我要娶她……”
“我这么一说,你脸红什么呢?”
“你……”
两个大男人一番置气,越同舟懒得理他,想起晚上跟李承瀚还有约,早早的就去天恩楼订了座。
上回不骂不相识,天恩楼的掌柜韩光算是交了越同舟的朋友,一听他要订座,立马给安排了个上等雅间。
因不知李承瀚几时会到,戌时初刻,越同舟换完衣服便早早过来候着了,一时半会也闲着,那韩光大抵也是无聊,见越同舟等人,便叫人烫了壶好酒招呼越同舟一起边喝边等。
“越老弟这是等谁呢?”韩光给越同舟倒酒随口问道。
“一个朋友,兴许你也认得。”越同舟含糊答道。
韩光无心打听,只是笑:“这京里我认得的人可不少,管他是谁,到了我天恩楼便都只是客,我随口问问,你别多心,来来,陪我这散人尝尝新酿的薄酒。”
越同舟小酌一口,烈的烧喉,便是他向来不怕烈酒的也被呛了一下:
“韩老板这酒可真够烈的,这怎么卖的出去?”
“哈哈,这酒我可不卖,酿着只是自己喝,我这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不是这样的烈酒怎么浇的灭,你不懂,哈哈哈。”
韩光闷了一大口,眼皮也不眨的笑道。
“韩老板这不合时宜,在下不认可,你只是看透了罢,不然单凭着家声你都可以高居庙堂,又岂会这般闲散陪我这小小锦衣卫藏在酒馆里清谈。”
越同舟盯着韩光的眼睛缓缓道。
“算你有眼力,来,再喝一杯。”韩光点点头,接着劝酒。
越同舟举杯倒了酒却并不喝,将酒杯放在一边道:
“既然是烈酒浇怀,我倒想听一听,韩老板心里的丘壑究竟是哪样的不平,上回喝到一半,我没听尽兴,今天有幸尝了你这好酒,得有好故事下菜才好。”
韩光仰头一笑,“你这人,跟别个还真不一样,我既拿你当朋友,也就跟你说段故事,我兄长胆小总怕我惹祸,我不怕,白日青天的,有何不可以说的,他们能拿我怎么着,我以不食朝廷俸禄,二不沾家里的光,我怕个啥?”
“人人都说我爹是个好人怎么就养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我是不争气,可我不用受气啊,我爹是好人,可好人顶球用?还不是被人逼得辞官回家,自个人心里头不痛快到死都抑郁。”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哪一领官袍不是别人的血染红的?我爹当年主持都察院的时候,左都御史的名号天下钦佩,他以为他可以独善其身做个千古诤臣,可偏偏那些人就是不让他遂愿,临近老退了,摊上一桩奇案。”
“宣化县里一个民妇带着还没成年的小兄弟,把御状告到了大理寺的堂上,大理寺的主事你道是谁?就是如今被停了职的刑部尚书陈允直,那人是个王八蛋,见那妇人告的是宣府镇总兵霍连山、大太监赵公公、徐阁老亲儿子徐幼康,还有当朝驸马袁翼兴,怕的啊,连状纸都不敢接就给撵出去了。”
“后来那妇人上吊,她那兄弟也跳水死了,可这事传开了,止不了悠悠众口,永乐爷让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咱皇上亲自审理,这审理来审理去,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合着也没个敢下结论的。”
“后来如何?呵,那陈允直好不容易借着徐阁老爬上大理寺卿的位子,他能得罪徐家么,刑部么,不用说,现在的吏部尚书廖训中那老小儿就是当时的刑部尚书,他是徐阁老的门生,还能说什么,和稀泥呗。”
“可偏偏我老父亲拧了一根筋,就是不肯签字,觉着里面有问题,他们就趁我老父生病进谗言说他老不堪用,逼着我父亲提前退休,还拿我兄弟前程要挟逼着我老父亲签字了字,没想到,”
“没想到还有比我老父亲更拧的,我父亲退休后,右都御史李承瀚就补了缺,成了左史,李承瀚你知道嘛,就是当年斩了会王的李铁梗的儿子,这小子可比他爹更疯,上了手死死咬着不放,他们哪里知道这人居然比我老父更难对付,哈哈哈”
韩光一口接一口的烈酒下肚,一口气说开了,这会笑的惬意,简直停不下来,越同舟轻轻含了一口酒,慢慢咽下去,追问道: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也不知怎么地,好像那李承瀚也签了名,三法司头头全部署名认定这是桩诬告案,苦主也都死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呗,能有什么意外?难不成还能再出点稀奇子来?”
韩光许是喝多了,面颊透红的接着道:
“说来也有意思,这霍连山啊居然也遭了报应,前边太平渡劫,后边居然就给皇上贬到长陵去了,听说还被野猫给咬死了,陈允直也没好报,现在不正停着职嘛,这人在做天在看,好一个报应不爽!爽!来来来,别光听我讲故事啊,喝啊!”
韩光很是尽兴,一个劲的给越同舟劝酒。
“你怎么就不好奇,那来告御状的妇人为什么告他们呢?”
越同舟抿着酒,突然,韩光盯着越同舟问道。
“你刚不是说了么,三法司都下结论说是诬告了,至于告什么有区别么?”越同舟强忍着内心的波澜淡淡道。
“那可有区别,她告的状啊可不止她一家的,她是替几百条命讨公道啊,那案卷上白纸黑字写的密密麻麻,惨的……”
“你怎么会看到案卷的?”
“没,没,我老父没死前我听他说的。”
韩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马虎眼。
越同舟却觉得不是,正准备再多问点的时候,背后传来两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