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在大渔村滞留了一月的四位来自中州的大人物，一齐拜访了村里的薛不正经。

薛老头乐呵呵地从海岸边牵出四艘楠木小舟，一一将三大皇朝和姬家的贵客送到了海上。

木舟上刻有鬼怪纹理，某些地方还有缝补过的痕迹，想来是经历过风浪了，也不是什么新制的小舟。

这些木舟可是薛老头的宝贝，一下子要他拿出四艘来，还真有些肉疼。不过，这些中州来客也不是什么差钱的主，出手阔绰，老头摸了摸腰间鼓胀的钱袋，顿时笑得更为畅快了。

这买卖，做的不亏。

……

海上多风雨，孤舟难行进。

姬玄道是姬家支脉的杰出子弟，与族长姬玄皇关系莫逆。此次东海祸事，亦是一桩大机缘，天地之间有因果，惩奸除恶，是大功德。

对于像他这般修行到了知命巅峰的修士而言，往往数百年都迈不出那剩下的一步。

身与大道合鸣，叩响长生之门。

说来轻巧，可古往今来，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可在三载之前，西漠佛祖与圣地阁老煮茶论道之时无意间提起，东海薛家有叛族之意，若能将其拨乱反正，功德加身，可助一僧侣步入长生，立地成佛。

经过一番博弈之后，也不知三大皇朝和姬家付出了什么代价，硬是向圣地和佛祖讨来了四个名额。姬家的那个名额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本是佛门的缘，可只因西漠寺庙弱于三大皇朝，横插一手也只是美其名曰帮衬一二罢了。

不过，他们几人在大渔村等候月余也是皇朝的一种妥协，姬玄道听说佛祖也曾派了一名衲衣弟子欲取机缘。只是薛家乃仙人遗脉，底蕴不凡，就连他们几人去了怕也要联手小心应对，区区一个僧人又能如何？

若是功德易取，怕是那西漠佛祖也不会向外吐露此事，三大皇朝和姬家的一些好处，与一位长生者相较，孰轻孰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佛祖此举恐怕也有让他们几人帮衬那佛门弟子的深意。

只是功德有限，一人取可入长生，若是多人去取，怕是只能再往前迈出半步，余下的半步还要靠时间去磨。

不过，这半步也有大小之分，别说是佛门弟子，即便是他们之间隐隐也有争锋之意。

所以此去的四艘木舟，行迹叵测，目的虽同，但都没有结伴同行。

……

这并不是姬玄道第一次来到东海了，在他尚是一名洗尘境的青年之时，也曾到过大渔村，借舟出行。

那时的薛老头已是迟暮垂老，可一晃数百年过去了，老头精神矍铄，竟是比先前所见还要有精气神。

也是那一次外出历练，他与薛家的一女子相识，互生情愫，只是那女子的家中长辈不许她外嫁，更是命人将姬玄道赶出了东海。

一晃多年过去了，青年距长生之境也只有临门一脚，再入东海之际，心中不由生起诸多杂念。

薛家叛族之事，不知兰儿是否也有参与，惩恶扬善是吾辈本分，可若是换作那心上之人为恶为奸，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姬玄皇令他来此，未尝没有有替他解开心结的心思。

可一想到薛老头临行前的乐呵面孔，姬玄道又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

李家小岛，青山路上。

修禅人不知想通了什么，忽而停下脚步，对姬夏道了一句：“师弟，去取一抔焦土，日后去皇城埋下，也算是替老祖落叶归根吧。”

少年点点脑袋，冒着雨水飞奔去了木屋处。

李仲踏上虚空，任雨水浸湿衣袍，心生怅然。

他本想着，还俗归家之后，耕几亩田地，日日捧卷念经，大抵与在西漠的日子相差无几。

无奈造化弄人，骨族图谋东海，老祖与师尊定下计策，自己则成了此局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李仲并不抗拒成为棋子，只是一想到此劫过后，青山之上又要多立些石碑，海浪染上赤色，魂云鬼雾漂泊四方，就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佛也是有私心的，师尊筹划多年，自然有着他的考量。李仲也能推敲到一二，无非就是要佛门多上一尊长生真佛罢了。

李仲并不想长生，只想耳根清净，日夜敲木鱼念佛经，做个自在修禅人。

可世上多是事与愿违。不过，一想起来时路上遇见的那位薛家姑娘，李仲修佛多年的心性也不由稍稍起了波澜。

……

待到半柱香过后，姬夏回到青山之下，披散的长发贴在脸上，雨水打在湿透的衣袍上，刺骨发寒。

修禅人牵起少年的手，神色淡然，抬腿落足间，只一步就雨灭风消，又迈一步云散日出，二人身上的衣袍也脱去了雨水。

他也明白，东海之患拖不得，于是在老祖身死道消之际，李仲立在虚空之上，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知命巅峰之境的威势横扫四方，比之以往更甚。

老祖寿元无多，总会有些宵小之辈在暗处探听消息，李仲此举也是为了庇护李家子弟不受纷扰。

师命不可违。也罢，常念修佛两百年，此一去，就当是偿还这两百年的养育教诲之恩情。

……

遥在西漠，接天之处有一高山，山名须弥，山顶有一座破落的古寺，内里长年只有一个老僧在念经打坐。

古寺虽小，却是香火不绝，往来添香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和尚。

有小沙弥被老和尚牵着第一次入内焚香，好奇之下不由四处打量，却是没瞧见什么佛像，只见到老和尚一脸虔诚地向着老僧跪下，喃喃着佛言。

小沙弥壮起胆子瞧老僧看去，却是看不真切老僧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诸多面孔，却又一张也记不住。

蓦然间，老僧吐露佛言，传令道：“今后一甲子，香火不入雷音寺。”

言毕，寺内三千香火熄灭，只余老僧一人枯坐念经。

须弥山外，众生信徒跪拜。

而那个小沙弥却是被留了下来，老僧说他有慧心，有望成为下一个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