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石台之下,姬玄道还未走远,就遇上了回程的子冶等人。
“玄道。”周言手捧金书皇榜,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去路,问道,“随吾等一同登台,如何?”
姬玄道瞧着面前几人,大周的周言与他交情最好,言语中却是隐隐有胁迫之意。
一旁,大商的子冶手握蟒龙剑,冷笑不语。
只有大夏的夏侯跟在二人身后,对他微微颔首。
他知道,先前他止步第三石台,惹得几人不快,而当下周言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薛兰扯着心上人的臂膀,微微后退了一二步。
“此地水浊,周兄请慎行。”
姬玄道握住佳人的手腕,就要向外走去。
然而子冶向右移了几步,挡在其身前,手扶剑柄,冷言道:“玄道兄,姬家与皇朝向来荣损与共,吾等四人该上下同行才是,可别让吾与周兄、夏兄难堪。”
姬玄道微微眯起眼,盯着周言手上的金书皇榜,问道:“周兄也是这般想的?”
墨雨微凉,秋风渐寒。
周言抬首直视着故友,规劝道:“玄道,此行你代表的是姬家,凡事应以氏族利益为重。”
姬玄道漠然瞧着这位大周皇朝的王胄,轻哼一声,讥嘲道:“只凭你我几人,何以应对台上真佛?”
子冶见姬玄道有所松口,于是将放在剑柄上的手松开,言道:“姬家太久没出过长生者了,玄道兄怕是忘了,此一境的修士若是受创,损的可是道基。”
道基,乃是道途之根本,若是有损,则需长日静养,修复根基,才能不耽误今后的修行。
“吾等只求二三枚道果,若是那秃驴不肯给,就迫他出手。到时候道基再损,佛途难行,道鸣十二日又有何用!”
姬玄道静听子冶高谈,心底却是有些看不起几人的手段。三千年前,人族能够入主中州,倚靠的就是一众先贤的大公无私。可三千年后,后辈子弟却未能承其志,手中兵戈,皆为一己之私。
大公者,以天下之利益为先,无私者,以人族之利益为重。
可惜,皇门书院的那些帝师们,不会教贤君。
姬玄道暗自在心底感叹一声,又言道:“除那人之外,还有一渔翁,也不好应付。”
适才高台之上,他并没有和老渔翁打过交道,老者身披蓑衣,背对于他,只顾闭目垂钓。
只是,修行到了他这个境界,一眼就能瞧出某些人的与众不同来。
例如,夏公子十一岁入洗尘第四境,比之姬子还要早上三年多,就很是不凡。
又例如,老渔翁寿之将尽,却有一种天人气度,比之子冶等人更甚几筹。
更何况,知命者有灵识,可观百丈物,子冶在第一石台上的丑样,他立在最高的第三石台上也遥遥瞧见了。
听人提起那个害自己掉了颜面的老不死,子冶顿时心生怒火。
“那老头只会一二手唬人的戏法,算不得敌手。吾等离长生只差一二步,四人联手之下,即便是对上真正的长生者也无所畏惧,玄道兄这般畏首畏尾,又是何故?”
方才他与周言夏侯回想起石台上的那一幕,老渔翁的一手画圈引雷之术,瞧着骇人,可却连石板都不曾击穿,更没有伤及他们一人,委实有些怪异。
若真想给个教训,又怎么会不让自己吃些苦痛?
故而他们推测,那老渔翁只会一二手诓人的把戏,顶多也就与他们一样,同处知命巅峰罢了。
至于什么“入过天门”之言,现在想来多半也是假的。
阳寿将尽的那些人族长生者,尽皆参与了三千年前人族入主中州的一役,刻名于接风城贤阁。这些老人大多将自己埋入棺中,以长眠的手段削减岁月之力,以图再多庇佑后人几年,又哪会往东边赶,去求见虚无缥缈的仙山呢?
“玄道,你若是心存疑虑,那也无妨,只顾好那只木魁便是。老渔翁和佛门的这尊长生真佛,就交由吾等三人应对。”周言登台而去,走到姬玄道身侧的时候,顿了顿脚步,问道,“如何?”
还未等姬玄道答话,立在几人后头的夏侯就插言道:“得手的道果,也该有个分配的法子才是。”
“夏兄,道果的分配事后再谈也不迟。”周言提足而上,似是不肯多言。
在其身侧,子冶轻哼一声,也扶剑而去。
然而,夏侯却是迟迟不肯挪步。
“有些事,还是事前言明了的好。一人入天门,至多也就得果三五颗,此地有四人,若是道果足四,那自然最好。可若是缺一缺二,又该如何?”
“吾大商有一祖将亡故矣,道果我要一颗。”
“吾大周有一祖将亡故矣,道果我要一颗。”
周言子冶二人掷地有声,似是志在必得。
“既是如此,那就由你二人前去取果。”夏侯微微抬首,作势就要离去,撇嘴笑道,“我大夏的老祖活该短命,恕不奉陪了。”
周言脚步一顿,神情微寒,言道:“夏兄,方才在路上,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夏侯掀起衣摆,露出腰上的黑色刀具,笑道:“方才在路上,你二人以灵识密语,我又岂会看不通局势?”
“玄道兄,你我曾有言在先,姬夏共进退。”
姬玄道闻言微微蹙眉,他本想着就此脱身而去,将此地事宜上秉给家主,至于家族将来偏向哪个皇朝,也该由姬玄皇定夺才是。
然而,周言的态度令他不喜,想要将他拉入浑水。且不说他们四人合力能否逼迫李仲交出道果,就是拿到了道果,以子冶和周言的言行来看,也不会为他留一枚。
“玄道,大周和姬家,可是同承一脉!”
周言捧卷,言辞犀利。
大周的尚公主嫁入洛水岐山,诞下姬子玄卿的嫡子,而另一位周文晚、晚公主,则早早地嫁作姬玄皇的夫人,诞下一双儿女。
姬玄皇的胞妹姬玄仙,乃是当今大周皇后。
姬周分家三千载,可关系仍根深蒂固!
这就是周言的底气!
不过,夏侯既然敢出言夺人,自然是有他的考究。
姬玄道乃是姬家之人,登台之后,也该认出了那位夏公子才是。
夏侯在入东海之前,特意去了一趟洛水之畔的姬子府邸拜访长公主,自两年前姬子玄卿新纳平妻之后,长公主让出东厢,再无声息。
不过夏侯心中了然,那位曾让姬玄卿不惜撕毁婚书、与其父姬北固闹翻也要将之娶回家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那一位,当年在大夏皇城闹得满城风雨,是个皇主见了也要头疼的主。
“不如,我与玄道兄稍稍落后你等三两步,若是道果可夺,就助之,若事不可成,就抽身而退。”夏侯提足言道:“吾二人无意于道果,若是事成,两位道兄瞧在多年情分上,多匀些补偿就是。”
周言与子冶相视一眼,面色稍稍缓和,言道:“可。”
“你去外边等我。”姬玄道对薛兰柔声言道,而后跟上了几人的步伐。
薛兰轻声应是,而后乘风而起,向第三岛屿行去。
她知姬夏与姬玄道有旧,故而并不看好子冶等人。不过,不论是哪一方胜了,她的心上人都会无恙。
而她留在此处,就是姬玄道的软肋,所以薛沐未言保重,大方离去。
墨雨有诡异,却对知命者无用。不过淋了好久的雨,这面上的妆倒是有些花了,该回屋内添画才是。
……
雨势渐微。
第一石台之上,李仲血染衲衣,盘膝而坐,不言佛,不诵经。
姬夏明白,这是师兄伤得过重的缘故,否则依修禅人的脾性,适才归来之时,就该对他道上一声无碍。
石台之下,子冶等人提剑抽刀而来,来者不善。
姬夏还未知天命,方才几人的言论被雨声盖过,因而他不知道姬玄道与夏侯隐隐已是走到了一处。
不过,以他的慧心,大抵也能猜出某些人的谋划。
“一路东行而来,师兄对小子颇多照拂。而今师兄难以自顾,也该轮到我护他周全了。无奈小子修为浅薄,四人只能阻其一,常度师兄佛法精湛,亦能阻其一。这余下二人,就劳烦您出手了。”
老渔翁抚须笑道:“区区知命小辈罢了,待老朽略施小术,惩戒一二。”
然而姬夏却是不信,撇嘴言道:“老祖宗,到了这个时候,就别拿虚言诓小子了,您那一手幻术,也就只能哄骗皇朝的愚笨之人。”
雷动似刀斧,电龙入高台。
若此术真有这般玄妙,又岂会过石板而不留痕迹。
“老了老了,都被后生看轻了。”老渔翁伸指在一侧石板上画了一个圈,言道,“世间万般理法,皆逃不过一个圈。等哪一日你悟得其中事理,可别忘了来老朽坟前倒酒添香。
“起。”
老人抬起钓竿。
乍时,黑海掀起十余丈高的巨浪,在鱼竿的另一头,蚕丝线捆住了一尾大鱼,其长百余丈。
“老朽生平就靠这一手垂钓的本事养活家小,你若是能学去三两分,日后凭手艺也能讨个皇朝公主做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