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有老树，一隅黄土，只此一草木。

姬子大人遇上了这等蹊跷事，却并未施展瞳术。

今日恐会有一场长生战，他可不能在此消耗了灵力。古人言，对待任何一名长生者，都不可生出丝毫懈怠。

更何况，他要阻的人，乃是白帝。

姬玄卿移步到了树底下，再走近些，凭借着一双长生境的眸子，终是觉察到了不对劲。

原来，这老树竟是正在踏入知命的门槛。

蛮荒的灵气稀薄，并不适宜修行，因而老树蛰伏千载，掠夺四周的灵气用以积蓄，以供应破境所需，这也造成了方圆几十米之内的草木由于争不到灵气而尽皆枯萎死去。

为了缩短这一时间，老树这千年来，连树皮都不曾蜕化脱落过，只裹着这一层老皮就这么熬了下来。

姬玄卿自书上看到过，草木破境之时，先是聚方圆灵气于一体，滋润己身，然后将躯壳内所有的灵力汇成一个点，这便是一颗种子，而躯壳失了灵力的供给，则会逐渐干枯老去。最后，当一段时间过去，新芽又生之时，草木以先前积蓄的灵气反哺天地，招来三灾。

眼前的老树，已是到了新芽又生的阶段了，可瞧上去生机不显，显然树心还未苏醒，离着反哺天地还有一段时日。

待到它招来三灾之时，此间黄土便会由于老树的灵力反哺而生出草木，就不再会是现在这般以落叶掩盖其下的荒凉了。

不过，这先冒出的那一批草木，可非是什么幸运儿。它们初生还未见过世面，就将要面临老树破境所招来的天罚。

若是这劫难老树侥幸度过去了，那么以它知命的修为，要想再进一步，就不能再行此类不义之事了。

除非它所修的道，并不与此相悖。

可草木有情，通灵之后也皆是向善，再者，蛮荒有灵，也不会任由它胡作非为。

不过，草木的天罚可是不好渡过，若是老树亡在其下，雷劫燃尽残躯，化作灰烬，埋入土中，用以滋养一方草木，也算是还了生前欠下的因果。

姬玄卿默不作声，他此番来到了此处，与老树结下因果，不知福是祸。

姬子大人倚靠着老树盘膝坐下，开始闭目吐纳养息。

虽说此树还未到反哺天地的阶段，可也不再做那强取豪夺之举了。

这蛮荒的灵气虽说不比中州，可聊胜于无，而将自己调息到最佳的状态，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长生者的调息自然是不需要刻意运转功法去进行的，姬子大人闲来无事，取出佩剑，以指敲击着剑身，闻其旋律，与姬夏在轻舟上所奏的是同一曲。

……

东海之青潮，其路漫漫。

“周兄，就此别过。”

子冶向着周言拱手之后，改了一个方向，乘舟远去。

周言望着子冶离去的方向，微微眯起眼，而后掐诀，御舟西行而去。

此行有颇多蹊跷之处，以他和子冶的性格，自是不会就此罢休。

而今，李仲被长生劫引来的鬼物重创，三五日不得妄动，时机正好。

也算是佛门气运不昌，这才招来了诡异。

他曾在古籍上见过此类不详的记载，大抵是故去的仙门之人怨念未散，于东海漂泊作孽。

仙门与百族有约，长生者不得入，未尝就没有庇佑这些鬼物的心思，以仙人的手段，指不定日后就能寻到还阳的法子，化鬼成仙。

石台之上，周言、子冶和佛门撕破颜面，不过大势力之间的恩怨往往止于私人，皇朝不会理会。

毕竟，未入长生，皆是弃子。

大周的长生者不好请，也进不来，不过，以东海之阔广，寻个长生者可算不上难事。

子冶大抵也是这般想的，于是二人分开，不授人以柄，日后佛门与姬家追究起来也无碍。

“依子冶的性子，多半是去了那个地方。”

大周与海族并无往来，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周言乃是皇室子弟，权贵之人，若施以重利，劝动些个灵智低下的海族还是有把握的。

他又想起李仲身侧的那个少年，那个言行举止皆似佛门之人，可眉目间却隐不去贵气的如来弟子。

“那孩子，可不能走出东海。”

夏侯称之叔父，姬玄道为之剑指自己，这皆因此人是姬玄卿的嫡子。

未来姬家的掌权人定是姬玄皇或是姬玄卿的子嗣，姬玄皇只有一子，乃是与周文晚公主所生，姬玄卿有两子，一子唤作姬夏，一子唤作姬周。

周文尚公主嫁入姬家，是她自己请愿的，那一日，这位在烟笼寒水待客两百载的美姬，携百余侍女步入宫中，求老皇主赐婚。

老皇主早已闭关，却仍亲拟婚书赐下，此举大有深意。

尚公主曾由于姬玄卿撕书毁婚一度心灰意冷，但这一次，姬子大人接下婚书，立身谢恩，而后提剑上须弥，斩佛徒数百，取其舍利作聘，一时被传为佳话。

皇城里的王侯将相皆闻得了风声，似乎听说是先贤曾有祖训，姬家、大周之主，其双亲需是两方嫡脉之人。

周言乃是皇室宗亲，距长生也只差了一二步，知道的要比旁人多一些。

大周有十二城，垫底皇朝，姬家有九城，称尊门阀。

故而两千年前就有臣子提出，划姬家之城，纳作皇土。

不过彼时姬家出了个仙人似的女娃子，比之圣贤黄帝犹有过之，闻得此言，于千里外捏水作箭，屠臣子满门。

此后，大周十二城，无一人再敢言其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姬家式微，恐有夷族之险。因而就有臣子上书，再言其事，皇主听之任之，不纳谏也不斥言，只赐了那人鞭刑五下。

“姬夏，如来弟子，观衍道，闻道鸣，若是再给此子两百载，未必就不会成为第二个姬玄卿。”

“这可对吾大周不利。”

周言掐诀念咒，脚下轻舟向西而去，他不懂联络海族的术法，只能寻一处僻静之地，捉只知命境的鱼怪一问究竟。

佛门善因果之术，若是姬夏几人身死，事后佛门追根溯源，寻上门来问罪，以皇主的性子，只会将自己交出，以命相抵。

周言忠君，却还未活够。

该寻个两全的法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