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

此地乃是南方边陲之地第一雄关，自千载之前骨族借道四灵山，北上突袭洛水岐山之后，接风城的那位就颁布法令，于中州四方边境建造关隘，征兵带甲，以护四海五山之安平。

南境之帅者，姬玄卿，是岐山姬姓一脉最负盛名之人。

三百年窥长生，前无古人。

不过，在中州以东，已有佛徒常念修禅两百载而入天门。

只是，修禅人讲究的是因果。

骨族有意谋取东海，于是佛祖如来同薛家之主薛琦于千年前定计，此为因，

常念口念华严经，参悟仙人遗术，以北斗阵列灌顶，屠戮异族贼子，取无量功德，此为果。

而姬子玄卿提剑入天门，凭的是一己之力，凭的是三尺之剑，凭的是堪比圣贤黄帝的天资。

道鸣一十三日，尽观千载道途，皇朝百家之人，皆惊惧此子。故而，接风城一众阁老联名上书那一位，将南军帅者的位子让出。

为帅者，当修习布兵遣将之法，日理万机，时日一长，定会耽误到姬玄卿的修行。

姬玄卿上任之时，长兄姬玄皇登高相送，遥望南方，立誓兄长在世一日，就不得让百家之人渡洛水一步。

阳关之主，乃是姬玄卿幼时在宗令府选中的宗卫，许大先生。

宗卫，皆是宗令府之人自下辖九城寻来的身世清白的孩童，授之术法技艺，养育成才。

姬家众多后人，唯有嫡脉弟子可挑选宗卫。

而在姬玄卿诸多宗卫中，许大先生被委以重任，担当阳关之主，凭借的乃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智。

许大先生的天资尚可，但与一众岐山客相比，也仅是中上之资罢了。不过，他擅长摆阵布甲之术，阳关本就是据山而建，可称天险，再加上许大先生的谋略，只需五万带甲，就可阻下兵戈数十万。

昔日，姬子玄卿化名青玄，入弘道城学堂求教，登公子榜首，得一众学子拥捧。待到他入得天门之后，身侧一众追随者也齐齐飞上枝头。

而许大先生，身为姬子大人的心腹，更是被赐下一枚道果，修为臻至知命巅峰。

“公子，日落西，夜将至。”

阳关高楼之上，一人身挂紫袍，倚剑而立。

许大先生一袭黑袍，拾阶登上楼阁，将一件银丝大氅披在了紫袍人的肩上。

许大先生身长八尺，面无短须，眉目似柳，颇为儒雅。他的手中握有一丝阴阳二气，是姬玄卿昔日入岐山祖地出手一剑所得。

“许勉，今夕是何年？”

姬玄卿面色略白，遥望北方，此地数百里外，是岐山，是洛水，是他的故乡。

“公子，今夕是黄历两千九百三十六年，再过二十一载，就是那个日子了。”

许大先生缓步走到姬玄卿身侧，负手而立。

他本是扬正城内青阁女之子，自记事起就被姬家长者带上岐山，于宗令府内识字读书。

因出身低贱，他勤于求学，却寡言少语，不近生人。

十六岁那年，公子姬卿年满一十，照例入宗令府，挑选宗卫。

嫡脉公子，依照祖训，可有宗卫三五人。不过，公子姬卿乃是族长幼子，人皇命数，自小被寄予厚望，自是可以破了规矩的。

那一日，姬卿挑了七人，他是最末的那一个。

那一日，姬卿遣他下山，入扬正城，送两封信。

一封给月阁旧主月覃公子，邀他登山一叙。

一封给青阁女许许，内里是许大先生的生辰八字。

“二十一载。”姬玄卿叹息一声，似是有些倦了，双手扶住围杆，吩咐道，“让他们去议事厅候着，吾在此小憩一会儿。”

许大先生微微颔首，言道：“吾来之前，已是这般安排了。”

二人相视一笑。

姬玄卿提剑阻白帝，金正臣身化山岳阻白冷、白次。

三万甲士阵列“青山”，虞归晚抚琴“乌头白马角。”

陵王白冷命断山野，白次身入囚牢。

几日之内，蛮荒人来剑往，世道又添变数，皇朝百家，皆有人坐不住了。

不过，远来是客，可这客人多半安的不是什么好心，也就不必劳心接待了。

“半月之后，吾要归去一趟岐山。”姬玄卿淡然言道。

“何苦哉？”许大先生微微眯起眼，掌中阴阳二气化八卦，欲以术法窥天道。

然而，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臂上，打乱了施法。

“许勉，来日，吾去东海寻一玄武龟甲，推你入天门，如何？”

许大先生也不勉强，轻笑言道：“我可不敢奢望此物，你若是有心，替我自洛水取一尾鱼就足矣。”

他之术道，观天象星辰，算吉凶祸福，为天地所不容。

他这一生，只为一人算卦。

姬卿公子入天门之前，许大先生尚能够窥探吉凶，然而，多年以后，昔日公子已然立足长生之境，他的命数，已非许勉区区知命能够染指的了。

知命知命，道是知天命，可窥人命数，断人吉凶，何其难也。

只是，公子此一遭北上岐山，甚是凶险，比之昔日在蛮荒登天门犹有过之。

他许大先生，一生只认公子一人，修行此道数百载，不求延寿入天门，只求公子提剑安平。

岐山洛水的鱼，他已是多年没有尝过了。

姬玄卿思虑良久，似是想通了什么，忽而言道：“许勉，吾若是执意独自北上，你该会死在吾前头吧。”

许大先生神色一怔，又笑道：“公子，何故出此言？”

“你我同袍五百载，吾又岂会不知你的心思。”姬玄卿怅然一叹。

他一走，许勉定会自祭于九天，以此为他避凶趋吉。

只是，这一遭，他是非去不可的。

“公子，依许勉之拙见，你道伤未愈，切不可以身犯险。”许大先生肃然言道。“百家遣叶家双祖赶赴边陲之地，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你也说是拙见了。”姬玄卿浅笑抚剑，言道，“岐山吾是定要去的，长兄来信你也看了，姜家稚子，关乎此局之胜负，吾若不提剑而出，姬家又有何人可用？不过，你也且宽心，这一次，吾不再粗莽了便是。”

许大先生心中一定，问道：“如何个不粗莽法？”

姬子大人自怀中取出帅令，于掌上把玩了一番，言道；“既然百家已经落子，吾若是不跟上一手，岂非无趣？许勉，你执此帅令，点甲五万，随吾北上。”

许大先生闻言，并无意外之色，似是早有所料。

“公子，你的棋艺多年不见长进，可今日这一子，着实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