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阳关。
议事厅内,宾客满座,有身挂蟒袍的桀骜子弟,有衣上绣花鸟鱼虫的谦谦书生,也有带甲跨刀的粗莽将士。
三皇子虞归晚坐在首座左侧的第一个席位上,静心品茶,恬然不语。
此地有不请自来者三五十人,多是皇朝子弟,另有几人乃是来自百家之中与姬家尚留了几分情面的氏族。
各家遣来的人皆是知天命的修为,在各自的势力当中也握有一定的权柄。
“茶凉了。”某位蟒袍中年男子忽而有意无意地言道。
未待虞归晚吩咐,就有粗袍的侍从上前添茶,行止间倒也挑不出什么刺。
边陲之地,多是些背弓跨刀的汉子,即便是有几营巾帼之士,也不比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壮士细致。
中州七十二城中,姬姓一脉的疆土与南境接壤,此地的军伍之人,也大多是自姬家下辖九城走出的男丁。
人族入主中州之后,于七十二城皆设有学堂,夫子讲师教授术法技艺,学堂不设门槛,求学之子也无贵贱之分。
平民百姓之子女,年满八岁之后,皆可入学求教。
不过,皇朝百家的贵人子嗣则不同,他们的父辈会请一位满腹经纶之士,日夜督促修行,言传身教。
四方边陲之地,皆设有守土之师,每隔五年,就会有一方贴榜扩军,七十二城学堂之弟子可携夫子之书信,从军带甲。
而学堂夫子,皆是由接风城的那位亲自提名遣来,多是些刻板的老不死,不过,这些老者或许墨守陈规,却也是尽心为民、大公无私之人。
就连骨族的圣贤伽罗也曾言过,人族夫子,真乃贤者也。
这几日赶赴阳关的客人,多是些不曾入过学堂的人物。初来此地,竟是连几位叙旧的同窗都寻不到,只好枯坐木椅,饮茶似水。
不过,阳关之内,有虞归晚这位长生者作陪,倒也谈不上怠慢了他们。
只是,他们此番劳苦奔波,所要求见的可不是这位麒麟一族的三皇子。
传言,姬子玄卿提剑阻下骨族之主白起,入天门仅两百载,竟就有此魄力,剑指帝者,这让一众皇朝百家之人皆心生惊惧。
这一任的骨族之主白起,自诩白帝,入天门近千载,道鸣一十二日有半。
骨族圣贤伽罗曾断言,中州七十二城,能阻帝者之路的长生者,不过一手之数。
而这一手,是将接风城的一众阁老也算了进去。
皇朝之中,或许还留存有埋棺的老不死,不惧白骨堆山,可百家多是些后起之秀,底蕴浅薄,怕是难寻一人。
姬玄卿阻下白起,定是付出了不浅的代价,传闻或许已然几近垂死,剑折跌境。
“周武王来了。”
忽而,议事厅内的众人齐齐起身,面朝厅门。
有一青年身挂黄袍,缓步走来,袍上绣有九条四爪金龙,腰悬一柄三尺螭龙剑。
身如玉树唇如月,目似桃花柳似眉。
一众座上客皆不敢怠慢,即便是同为皇朝子弟的几人,也都垂首躬身。
只因青年,名为周武王。
周武王之母,是上一任姬家之主的六女,姬玄仙,也是当今的大周皇后。
而周武王,乃是当代周皇周文王之长子,修行五十载而知天命,在一众兄弟中是最早入此境的。
大周皇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子承皇主之位时,皆要改名称“王”。
而周文王之长子,自诞下那一日起,便被一众长生老祖赐名“武王”。
“虞叔。”
青年只身入关,来到虞归晚面前,躬身行礼。
此地之帅者姬子玄卿,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姑父。
数年前,姑姑周文尚嫁入岐山之后,诞下姬周,他曾随大周长者一同探望。
那时,虞归晚正在边陲之地替帅者操劳军政之事。
在此之前,姬子玄卿与大夏长公主夏轻衣也诞有一子,唤作姬夏。
十一年前,他还未知天命,母后姬玄仙借探亲之名,摆驾登岐山,入姬子府邸。那时的他跟在母后身侧,也有缘瞧见过那位婴孩。
那时,虞归晚恰好也在姬子府邸内作客。
这一声叔,喊的倒是合乎情理。
三皇子笑着起身,扶住了来者的双手,关切问道:“路上可安平?”
“仗剑而行,平山岳,安天下,倒也无事。”
周武王年仅五十有余,知天命尚不过三载,可这言语却是颇有些狂了。
不过,虞归晚也无意出言指点其心境,只是微微颔首,言道:“昔日,玄卿也曾道过类似之语。”
皇朝百家之人,或桀骜或谦逊,这心底总有一股子高人一等的贵气。
然而,周武王自幼有帝师言传身教,某些道理,到了合适的时候,帝师自然会教。
他虞归晚若是出言提醒,反而会适得其反,徒添麻烦。
周武王挺直身板,也不扭捏,直接问道:“舅舅可是醒了?”
武王身长九尺,比之虞归晚高了半个脑袋,言语之时,偶有低眉,颇是有些不尊。
不过,虞归晚喜怒不显于色,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贤侄倒是赶巧了,玄卿今日方才醒来。”
皇朝百家之子嗣,陋习颇多,昔日,几位皇主初登大位之时,曾入接风城觐见阁老,也是言行傲慢。
有阁老曾奚落道,皇朝之主,皆是些卖弄权术的小人。
那位阁老,传闻曾是大商的某位长生老祖。
不过,接风城有规矩,长生者一旦入阁,就要抛却私人恩怨,万事以人族利益为先。
“哦?那正好。”周武王略一挑眉,又微微垂首言道,“孤有要事与舅舅相商,还请虞叔带路。”
此言一出,厅内一众来客皆心生痛快。
虞归晚仗着长生者的身份,将他们困在此地,不曾有过一句好言。
而周武王一来,这位南境副帅却是盛情相迎。
长生者,也不过是一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只是,如今看来,人家堂堂未来的皇朝之主,可不怎么买你的面子呢。
虞归晚闻言,神色一怔,收敛起了笑容,一时默然。
可周武王似是不依不挠,再言道:“还请虞帅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