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桌上杯盘狼藉,酒食皆尽.普努尔丁呼喝一声,帐外的亲兵们进得帐来,收拾桌子.撤去餐具,忙乱了一阵子.普努尔丁三人便暂时停止了谈话.各自默想着心事.
郑文颍想道:“嗯,讲了这许多废话,铺垫、渲染的功夫应该已经做足了,接下来,就该讲正经的了。再拖下去,夜深困倦,效果恐怕就不好了。”
默想间,亲兵们忙忙碌碌地收拾好桌子之后,又奉上一壶滚热的奶茶,在桌上摆开三个银茶碗,分别斟满之后,这才告退。
普努尔丁举起银碗相劝,王勇与郑文颍也各自举起碗来,吃了几口。
普努尔丁显然是意犹未尽,微笑着看着郑文颍,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
“吁也摩图大单于,乃是咱们草原上不世出的英雄豪杰,文武韬略,惊骇世俗。咱们部落里流传着许多关于这位大单于的传奇故事哩。回忆孩童之时,咱们小兄弟们围拢在篝火旁,听着长老们讲叙那些故事,心里也像是有一大盆炭火在燃烧,激奋不已.盼着自己长大以后,也能够成为吁也摩图大单于那样的英雄好汉。夜里听了故事,白昼里再练习骑射之时,就更加有力气了。现在想想,颇觉可笑。”
“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现在反而觉得可笑呢?”
普努尔丁笑道:“长大成人之后,再听着长老们给幼童们讲叙那些同样的故事,就觉得荒唐者居多,真实者居少,大违寻常情理,教人难以信服了。”
“是吗?何以见得?”
“嗯……”普努尔丁略一沉吟,然后说道:“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最欢喜的一个有关于吁也摩图大单于的故事,说得是大单于还是青年的稽洛桑王子的时候,四处流浪,遇到了北陀国的美丽公主,被强盗劫持。王子为了救出公主,历尽艰难,结交了许多武艺高强的好兄弟们,终于救出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王子便率领着他的好兄弟们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那时候,听到这个故事好高兴哟,这一套故事至少要讲一个月的。后来想一想,其中破绽颇多,不可能是真的。唉!”
说到这里,普努尔丁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萧索落寞的神情。
郑文颍幼年时,家境不错,在父兄的熏陶之下,十分喜爱读书。有关于吁也摩图大单于的史事,她也是读过不少的。一些最基本的官修史籍,甚至被父亲当作必修课业,认真学习过的。所以,听了普努尔丁的话,郑文颍略一思索,便说道:
“北陀国?我记得数百年前,草原上确是有这一国的。吁也摩图大单于攻并西原三十六国,好像便是有这一国的,是不是呢?”
“嗯,流传的史诗里也是这样讲的。”普努尔丁点头说道。
“不过,我记得,史书有云,吁也摩图大单于先后册立过七位可敦夫人,大抵都是匈奴贱姓寒门之女,其中似乎并没有北陀国的女子呀?也许是某一位小妃嫔就是出身于北陀国的?也未可知。将来若是有机会,回到州府,倒是要查一查资料。”
普努尔丁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查资料,也可以肯定,这个故事肯定是杜撰的。”
“想来其中的许多情节都过于荒诞,不符合人情常理?”
普努尔丁略一沉吟,然后说道:“吁也摩图大单于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美丽的公主而去冒险的,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朋友而去做那些……那些……高尚的义举的。”
郑文颍说道:“像吁也摩图大单于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拥有真正的亲人和朋友的。”
“对,对,文颍姑娘,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个意思。”普努尔丁连连点头。
郑文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学识渊博,尤其……”
普努尔丁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头,说道:“文颍姑娘,你们汉人搜集了十一间帐篷的资料,都是什么内容呀?听你刚才所言,都是当年汉人与匈奴人交涉时的相关人员所做的工作报告,是不是?”
普努尔丁询问着,脸上露出了期盼、向往的表情。
郑文颍当然也猜得出他心中所想,便迎合着说道:
“例如说,出使匈奴的使者撰写的形势分析啦,幕府参谋撰写的作战记录啦,还有匈奴降人叙述的敌情综述啦……如此等等,大概是这样的吧!”
“啊,啊……”普努尔丁脸上露出了惊喜艳羡的表情。说道:“若有机缘,能够读到那些记录,那该有多好啊!即使减寿十年来做交换,我也乐意!”
郑文颍笑道:“这有何难?普努尔丁公子,待得此间事做个了解之后,咱们便陪着你一齐奔赴州府,你愿意读多少便读多少,愿意读多久便读多久,很容易办到的,何必减寿十年呢?嗯,有个数十两银子,便可以看个足够了。”
普努尔丁在部落里也是个富贵之人,数十两银子,在常人看来,足足是一笔巨款了。在普努尔丁看来,也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普努尔丁一听,自己如此看重的宝库,高不可攀,仿佛是西方无量黄金佛国一般的终极幸福的存在,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廉价地得到,不由得反而惊怪骇异,觉得不可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