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油醋街一号饭庄杨高南的办公室里,石龙岗的一只手举着空空的小酒杯在空中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干!”
桌上只有两只空酒杯和一只土疙瘩酒壶。杨高南坐在石龙岗对面,“哥给你倒酒。”他说着拿起酒壶就。可是倒了半天酒壶里什么也没流出来。
“哥,咱要不要这么惨啊?”石龙岗惨惨地说。
“老大把咱家的酒看得很重,我们要记住这事。”
“之前我们偷偷喝的那些酒,你都没记上吧?”
“没记上。不然今天一准被老大看出来了,那我俩还有活路吗?”
石龙岗拿起那只空酒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他脑子好着呢,居然记着还有7壶酒。说什么脑子不好使之类的话,鬼才信!”
“他还脑子不好使?那我们的脑子岂不是就是豆腐渣了。”
“老大今天话里有话啊,万总就拿了几壶酒也被他说道。”
“你说万总要问我拿酒,我能不给吗?”杨高南颇为委屈。
“那不能。如果是我我也会给,哪怕老大光火也得给。那万总平时没少帮我们。”
“还不是的。”
“老大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冲着万总去的。”
“我怎么觉得从西安回来后老大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点奇怪。”
“可不是。就这门诊电梯的事,我怎么弄怎么觉得不得劲,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你是说他去西安之前就已经找你麻烦了?”
“对。可也就是去西安之前没多久,我就觉得他不对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反正现在他和万总之间也好像七翘八裂的。”
“什么七?什么八?”
“七翘八裂啊!上海话,七翘八裂么!”
“我的老天!你说上海话怎么像在说外语一样。”
“这电梯招标我们输了,怪我。这酒没了,就怪你。我俩命咋那么苦啊,哥!”
“对了,那事我还真得上心了。你也帮我合计合计怎么办。”
“村子里酒厂的事?让你媳妇打听打听不就得了。”
“话说回来我还真好几天没和媳妇视频了。你呢?”
说着杨高南掏出了手机。正在这时,他的手机亮了,有视频呼叫!
“说曹操,曹操到。你可真行,和媳妇心连心哪哥!”石龙岗说。
杨高南看着手机咧着嘴一个劲地笑。他点了一下屏幕,然后对着视频,“呀!我正想打你视频呢你就拨过来啦!”
视频里是一张红扑扑的脸,笑得无比灿烂。她是杨高南的妻子,草上飞。
“我不信哩!哪有那么巧的?”她大声地说道。
“你还不信!看看,谁坐在旁边哪?你问他是不是我正要给你拨视频?”
说着杨高南把手机往石龙岗那儿偏了过去。石龙岗忙对着手机挥手,“嫂子!”
“是龙岗兄弟啊!你等等,看我这儿有谁呢!”
这时草上飞的镜头也偏了一偏,另外一个女子也出现了,和草上飞同框。
草上飞问:“看!这是谁?”
“啊?你怎么也在啊?哈哈哈哈!这下齐了,我们四个开电话会议啊!”石龙岗乐了。
杨高南把脑袋凑到镜头前也和石龙岗同框,“呀!是弟妹啊!哈哈哈,这么巧!”
“可不是吗!我俩正吃饭呢,你俩吃了没?”草上飞问。
“还没呢。要吃饭还不简单,旁边就是大厨房。不急!”杨高南也嗨了起来。
“来,妹子,你说两句呗!和你家男人说两句!”
和草上飞同框的女子就是石龙岗的妻子乌梅。这时,乌梅往镜头前靠过来了,“高南哥!”
“喊什么高南哥呀!和你男人说话,快!”草上飞鼓动道。
乌梅这才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那什么,龙岗,你也在啊?”
杨高南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石龙岗往镜头前凑了凑,“可不是吗!我和高南正开会呢。”
“你们真高级,管聊天叫开会。”乌梅说。
草上飞马上接嘴,“我和妹子正八卦呢。你俩开会我俩八卦。”
“都一样,都一样!”杨高南更乐了。
“梅子啊,本来是时候我回村里探亲了。可我最近忙,走不开,不如你来上海吧?”石龙岗的声音里透着三个字——我想你……
“对,干脆和你嫂子一起来吧!”杨高南点赞,“我也没法回来探亲,要不你俩一起来住上几个月。”
草上飞说:“正想和你说这事。村里也忙,还指望着你回来搭把手呢!刚开春忙得很。”
“忙啥哩?还是农家乐啊?”杨高南问。
“对啊!不信你问梅子,农家乐生意可好了,闹出很多新花样,都是章警察出的主意。”
“客人们都帮着种菜呢!”乌梅频频点头,“都种成啥样了,笑死了。”
“城里人种菜是图个新鲜,能种好吗?”杨高南摇头。
“管他种得好种不好,都得给钱!看在钱的份上,就让他们种吧!是不是啊龙岗兄弟?”
“可不是。还是我嫂子看问题透彻。”
“龙岗兄弟是当大官了吧,说话一套一套的,还看问题,还透彻!”
“可不是大官吗?他带着500多号人呢,管全国最大的医院,别提多牛了。”
“你不也管着那医院几千号人的口粮呢吗?”草上飞恰到好处地顶了自己的男人一下。
“都是咱带头大哥厉害媳妇!”
“说的对哩!里满厉害,里满厉害。他还好呗?”
“好着哪!”杨高南瞥了石龙岗一眼说。
“说起里满,他请咱村长去西安怎么才呆了半天就回村了啊?”
“什么?你说里满请不缺去西安了?”杨高南疑惑地问。
“就是里满请去的么!村长去的时候高兴得什么似的,还说去把儿子和儿媳妇接回村里。可没想第二天村长就召集大伙开会了,弄得大伙措手不及,一个个出洋相。”
“你们这些人一定是趁村长不在都不去上班了吧?他一回村就都傻眼了。”
“可不是。村长一走大伙马上就散了,想着能过几天舒坦日子。没曾想他当天晚上就回村了,摸黑进的村没人看见。第二天说开会,没人信啊!结果都抓了个正着。”
石龙岗听到这儿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杨高南也没有了脾气,“你们这些婆娘,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还要大人管。”
“他平时太凶了么,管得死严死严的,好不容易走了大伙还不能透透气啊?”
“我怎么听着这事就是你起头的呢媳妇?”
乌梅插嘴道:“对的,高南哥,就是我姐带的头。别人不敢的。”
草上飞马上阻挡,“妹子!”
石龙岗笑得更厉害了。杨高南咧着嘴继续问:
“当天去当天回?奇怪,这仓健夫妻俩也没跟着回村里啊!”
“可不是!这村长回来脸色可难看啦,又加上喊开会也没人来……”
石龙岗突然插嘴,“我觉得不奇怪。这仓健小夫妻俩要跟着他爹回村里,那才奇怪。”
“也是。”杨高南点头。
草上飞不解,“说什么哪你俩?”
“没啥。对了,有件事要问你。村里土疙瘩酒厂是不是换人了?”
“换了。我去进货的时候听厂子里的人讲酒糟鼻带着一帮人走了。”
“啊?他走了谁还会酿土疙瘩酒啊?你早不告诉我?”杨高南有点急了。
“这事也要告诉你?我照原样帮你把酒运过来不就行了?”
杨高南提高了嗓门,“那能一样吗这酒都变味了?”
“变味了?不能啊!这酒也能馊了?”
“和你说不清楚。我问你,酒糟鼻到底去哪里了?”
“那我咋知道。”
“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越快越好!”
草上飞柳眉倒竖,“你还来劲了是吧?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吗?”
杨高南正想发飙,石龙岗示意他忍住,“嫂子,是里满哥让找酒糟鼻呢。”
“是里满兄弟问的?”
“嗯呐。”石龙岗点头。
“那行,我去打听。那这酒还要不要运啦?”
石龙岗看向杨高南,见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便说:
“我哥说不要运了。等找到酒糟鼻再说吧,好吧嫂子?”
“行。哎,妹子,你还有啥……”
草上飞正回头对乌梅说话,却发现乌梅在和一个刚进屋的人打招呼,“来啦,章警察!”
草上飞也跟着打招呼,“章警察兄弟啊!来!坐吧,没吃饭呢吧?一起吃!”
杨高南和石龙岗紧张地看着视频。视频镜头的深处可以依稀看见章颐穿着便衣的声影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黑包。视频手机显然是搁在什么地方的,所以镜头的视角一直没变,成了现场直播——乌梅和草上飞都忙着招呼章颐就座。乌梅还给章颐倒上了茶。章颐面对着镜头坐下。草上飞回头看了一眼镜头。杨高南马上切断了视频。
杨高南和石龙岗面面相觑,然后都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在各自的椅子里坐直了身子。
“梅子说这章警察最近走动得挺勤。”石龙岗说。
“你嫂子也说过。”杨高南皱起了媒体欧,“说章警察一直在问仓健结婚那天的事。”
“难道章警察在调查……”
“哎唉!可不敢瞎说!”
“我说啥了?章警察调查那天外乡人死在山谷里的事那有什么奇怪的?他是警察啊!”
“不是说了是意外吗?被雪鹰从山腰上拖下来摔死。”
“那我问你,那个外乡人,村子里谁都不认识的人,怎么会去磊矶村爬山?”
“我怎么知道。”
“那不就行了。这就应该调查清楚,万一这背后有阴谋呢?”
“磊矶村里能有阴谋?几百年太平无事,世外桃源的。再说了,谁还能让雪鹰杀人?”
“反正我俩都没去喝仓健的喜酒。说真的,如果当时在场,我们也得被调查。”
“老大不让去。”
“当时我还挺生气。现在看来,老大不让我俩去是对的,帮我们省了不少事。”
石龙岗正说着突然发现杨高南正用一种阴森森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吓了一跳,“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说老大不让我们去是对的,因为那样就帮我们省了不少事?”
“对啊!不然……”
“以后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你这话让人听了会觉得老大事先知道那天要出事!”
“这……”
石龙岗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此刻在仓里满的办公室里,只有一盏射向办公桌的灯和另一盏射向雪鹰双眼的灯亮着。仓里满面对着雪鹰,背靠着办公桌,一个人坐在两束强光之间的黑暗里。他抬着头,注视着雪鹰。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搔挠着下巴,在死寂的空间里发出极其微弱的摩擦声。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秒,两秒,三秒……
街对面。韩门正在办公室里和不知道什么人打手机。他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听着手机。他身后的窗子开着,有风。
“嗯,对,都在朝前走着呢,对。那老外,Williams,都被弄糊涂了,呵呵,他们不行,到了中国,两眼一抹黑。现在还是这样啊,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没区别!他们永远弄不清中国的状况。不,严格说是永远弄不清中国人。嗯。都按照你设想的路线在走。他对我有仇,这个我理解,毕竟当年那些事……没具体说,可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这个人,厉害就厉害在这点。他告诉你和你有仇,可是他能照样和你做生意,只要他认为对他有利就做,仇还是要报,两件事互不相干你说谁能做到?只有他能做到。这点我服。在西安他打我,对,打了几下,不是他动的手,让他手下打的。没怎么伤着,就那意思吧,可能试试我是不是诚心和他谈事。这人,有时候就是小孩子气,你说得一点没错。”
韩门摸了摸鼻梁。那上面的一条伤痕还清晰可见,可是已经没有红肿。他身后从窗子里吹进来的风越来越大,把两边束起的窗帘吹得瑟瑟发抖。可是韩门貌似毫不在意。他继续讲手机。
“在西安的时候他是出自本能或者直觉告诉他我要和他做的生意对他有好处。可是当时他不可能想得明白。我猜这个时候他应该就在一个人静静地考虑整件事情吧。我们为什么会赢?还是那句话,他是不可能看着自己手下的人散伙的。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必须离开,那这个人就一定是他自己。英雄主义情结,对,会害死人的。还有,说起英雄主义情结,也许他还担心一旦千马被收购了会伤及圈子里其他伙伴的利益。所以在还没有一个万全之策之前他不会轻易答应朗飞的收购请求。不幸的是Williams根本没有探寻到他的底线,而是一味地逼迫。终于把他逼急了。对。在卧室里当时就把他逼急了。”
窗外吹进来的风更强烈了。两边窗帘的金属挂钩被吹得互相激撞,发出丁玲当啷的响声。
“收购的条件?怎么的也有六千万美金吧,嗯,然后再提到一亿两千美金,最起码的。如果战术运用得漂亮,也有可能会以一亿六千美金成交。嗯,呵呵,你忘了我在国外学的是什么。这点钱应该够了,这才是真正的双赢啊,到时候他得到他想要的,你得到你想要的。什么?那当然,我也得到我想要的,所以是三赢才对。老外输,老外输。风险?怕就怕老外耍滑头,说是收购其实是想直接干掉千马。利用合规条例么,你懂的。到时候两败俱伤。那我也得伤。在西安我可是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力挺千马的哦!你也得伤。对的。”
这时韩门感觉脖子后有点异常。于是他听着手机,慢慢地转动脖子看向后面的窗。当他看见窗子里站着的一头硕大的雪鹰的时候,惊吓得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雪鹰站在窗框里,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韩门。韩门已经被彻底石化,手里举着的手机也早就离开了耳朵。他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片刻后,雪鹰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就身子一矮,展开双翅飞离了窗台。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声响,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貌似是幻觉。雪鹰飞走后,韩门才慢慢移动到窗前。他看向对面的窗子,没发现任何异常。他看向夜空,什么也没有。
次日,在外科三病区胡晓丽正精神抖擞地在过道里擦一张病床。她穿着上红下白的制服,但头上绑着的一块红色头巾颇为抢眼。这时穿着红白色制服头上戴着蓝色一次性医用帽子的胖胖饭推着饭车经过。她停下来站在胡晓丽旁边看着胡晓丽。胡晓丽见状就直起身子面对着胖胖饭。
“怎么样?我的头巾是不是很帅?”
胖胖饭打量了一番,“帅!真帅!要是被石总看见你就更帅了!”
“我还有一条,来,我给你也绑上!”
说着胡晓丽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红色头巾然后就要过去扯胖胖饭的帽子。胖胖饭吓得慌忙退后几步,拼命摇着双手,“哟哟哟哟!不行不行!石总会要了我的命的!”
“你那帽子是一次性的你都从来不扔!再说了,那是医生护士用的,你戴着干嘛?”
“这就是标准装备啊!你没培训过吗?我只按照标准做事,不管是否漂亮。”
“这标准装就不合适!你过来。”
胖胖饭四处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人。她这才慢慢走近胡晓丽。
胡晓丽轻声问:“你说,我这头巾好看不?说实话。”
“嗯,好看。不过头巾和上衣都是红色,看着有点烦。”
“你说对了。所以,要把上衣改成白色的。一身白色配红头巾!”
“啊?!呀!那一定好看!不过白色……”
胡晓丽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把正在说话的胖胖饭弄糊涂了,“啊!就这样吧胖胖饭。谢谢你了,去干活吧!”
胡晓丽向胖胖饭使着眼色。胖胖饭这才发现石龙岗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她慌忙低着头推车离开。石龙岗看着胖胖饭的背影,然后又看着胡晓丽的头上。
“石总!”胡晓丽微笑着打招呼。
“扎了红头巾哩。”
“你觉得怎么样石总?”
“红巾军啊?我懂,这是要反。”
“我可不反。我只是觉得戴着一次性的蓝帽子很不协调,和我们的制服。”
“所以呢?”
“所以我就试着扎红头巾。你看是不是比戴蓝帽子要好得多?看!”
胡晓丽说着微微一雀跃,摊开双手,做了个“我好看吗”的姿势,对着石龙岗笑。
“红头巾找打你知道吗?而且头被打破了血染红头巾都看不出来的。”石龙岗冷冷地说。
“那扎着红头巾的人就是不怕打的咯?其实我骨子里蛮血腥的你知道吗仓总?”
“这就是你在西安学会的花招?绑个红头巾?”
“哪有花招,什么西安,我是女人,这方面有点天赋而已。”
“去了一次西安我就觉得你像换了一个人。”
“我看起来像兵马俑了吗?”
“对的。”
“啊?!”
“多了兵马俑的霸气。你看,你现在看我的眼神都是满格的挑衅。”
“调戏?”
“挑衅!”石龙岗突然大喝一声。
胡晓丽一哆嗦,“哦。吓我一跳。”
“喂,如果有什么好事还真得藏着,不然容易搞砸。”
“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心里微微愉快。”
“愉快愉快,那,还有啥招数一起使出来吧!”
“把上衣改成白色,和裤子一样,全白,然后头上一点红。”
“火柴。”石龙岗点了一句。
“对啊!你怎么知道?和我想的一样石总!我们就是要做火柴,点亮别人。”
“燃烧自己先。”
“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太好了,多好的创意,高尚呢,就做我们团队的口号!”
“火柴队。”
“好啊好啊好啊!我们就叫火柴队!”胡晓丽雀跃道。
“洗一套制服多少钱?”
“哎?”胡晓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洗一套制服多少钱?”
“不知道啊。我们不是都收起来送去外面洗的吗?”
“对。多少钱洗一次?”
“不懂。你是老大,你出钱,我咋懂。”
“每人两套,一周洗一次。如果上衣换成白色的,那得一周洗两次才行。”
“可如果一身洁白的话那效果太震撼了!这说明我们对清洁度的要求比天还高。你想,每天做着最脏的活,还要保持一身洁白,那要求有多高!这是最好的形象宣传啊!”
“宣传?这是要走出油醋街医院啊?”
“什么?”
“宣传么,就是要扩大影响范围啦,你是不是想把影响扩大到其他医院啊?火柴队?”
“这,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石总。”
胡晓丽说着用手遮在眼睛上方,做害怕躲避状。
石龙岗慢慢地说,“你虽然没上过什么学……”
“上过。”
“你上的那点学在上海就等于没上学!不过我也是一样。”
“哦。”
“你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骨子里却有营销的理念,可能是天生的。”
“爸妈生的。”
“天生就是爸妈生的,搞什么啊?天会把你生出来啊?”
“哦。”胡晓丽再次示弱。
“可我是个务实的人,而且目前也没有必要扩大我们火柴队的影响力,所以……”
“可你记住火柴队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可以有,我也喜欢。事实上我们一直没有一个叫得响的名号,这个可以有。”
“火柴队!火柴队!火柴队!这个不但叫得响,而且还能点炮!”
“你们家仓健在磊矶村点炮惹的事还不够,你跑上海来也要点炮?”
“哦。那就不点。”
说着胡晓丽用手摸了摸左脸颊上的伤口。
石龙岗趁机说:“所以白衣服红头巾的事就算了,我没兴趣。”
“所以就当我没说?”
“我不会忘记你说过这些,可你最好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哦。”
“明白了?”
“不明白。”
“那还哦?”
“记住就行,不用多想。”
“回答得漂亮。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胡晓丽拉下红头巾,然后摸出一只蓝色的一次性帽子戴到头上。石龙岗看着她戴好了帽子,然后转身离开。走了五步远,他突然停下脚步然后猛一转身!他看见胡晓丽已经扯下了帽子,又在扎红头巾。胡晓丽发现石龙岗转身,吃惊地瞪着他,“啊,这,我,我在干嘛?”
“你在反!”
“戴反了吗?哦,是是,戴反了,戴反了。谢谢石总!”
“戴红头巾就是找打!记住!”
石龙岗恶狠狠地用手指了指胡晓丽。胡晓丽马上把红头巾塞进裤袋,再次戴上了蓝色帽子。石龙岗转身走了。胡晓丽扯下帽子,拿在手里越看越不得劲,嘴翘得比天还高。
这时在油醋街医院门诊大楼屋顶上几个身穿后背写着“新华”两个字工装的人在电梯机房周围忙着丈量和划线。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身穿西装,拿着手机,在指挥着他们。这时,石龙岗走了过来。工头看见了,马上走过去向石龙岗伸出手来。石龙岗故作疑惑地和他握手,“你是?”
“我是新华公司的,头,带着兄弟们做这个项目。”
“哦,你是新华头。”石龙岗随口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石总真会开玩笑。不过我真的姓辛,辛苦的辛,叫我小辛就行了。”
“姓辛的叫小辛就行了的新华头。”
“哈哈哈哈!绕口令呢石总。抽烟?”
说着新华头作势要取出烟来。石龙岗马上伸手制止,“医院不能抽烟!”
“这露天呢,没事!”
“有事!听着,别让我看见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抽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见石龙岗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新华头沉下脸来,“你的地盘?你的地盘咋还让我们给端了呢?”
“那是兄弟我留一手。”
听见石龙岗的嗓门大了起来,新华头手下的几个人都停下手里的活靠近过来。
新华头把嗓门提得更高,“告诉你姓石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称你石总你不爱听,还姓辛的姓辛的出言不逊。敬你一支烟你不要,反而恶声恶气地给我脸色看。怎么着?这里是你的地盘是不?”
“单挑还是群殴?”
说着石龙岗开始脱西装外衣。
“我单挑,你群殴!”
新华头把手里的手机递给手下,然后四处看了看场地,扎下马步摆好了打架的姿势。
“啥意思?”石龙岗问。
“傻样!我一个人动手,你来几个人一起上也行,我没意见!”
石龙岗冷冷地看着对方摆出的马步架势,然后眼睛开始聚焦在他右侧颈动脉窦的位置。他的眼睛貌似正在无限接近新华头的右侧颈部,看见他明显跳动着的颈动脉上的颈动脉窦正在一圈一圈地向外发射着涟漪,就像是枪靶的牛眼靶心。
石龙岗冲了上去。
仓里满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透过百叶窗帘往对面屋顶看去。他惊奇地发现两个人在打架,周围还有一帮看客。他瞪大了眼睛,貌似还看不清楚,就干脆把窗帘完全拉了起来。阳光一下子射进了室内——我们这才发现他的办公室原来可以这么亮堂。他眯起眼睛继续看对面。
新华头走的是武术路线,而石龙岗则显然是干脆利落的散打拳击组合。新华头游走灵活,而石龙岗气大力沉。他不轻易出拳,可以看出他在寻找机会,一旦拳出必定重创对手。新华头右侧脖子上的颈动脉示意图一直存在,可石龙岗并没有盯着他的脖子,貌似不屑于用那招千马绝杀技。他耐心地和新华头周旋着。
仓里满看着对面屋顶。稍顿,他掏出了手机,刷屏,拨号,“石龙岗在门诊屋顶打架呢。嗯,还没交手,但看得出旗鼓相当。”
外科三病区污物间里胡晓丽正在收拾清洁器具。此刻,她听着手机然后讲,“必有恶战!我懂了!我马上过去!”
“你要想好说辞。对,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不能做得让龙岗难看。”
仓里满说完收起了手机。当他再次定睛看对面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已经交上手了。
石龙岗迟迟找不到下拳的空档,貌似有点不耐烦了。只见他连出三拳,但都被新华头不急不躁地化解了,连皮都没碰到。这时,已经摸准石龙岗节奏的新华头突然把一只绵绵的右手臂推到石龙岗的左腋下。那看似软软的手臂,碰到石龙岗的皮肤的一瞬间,却即刻变成了一根铁棍,直插他的肋间!石龙岗猝不及防,想护住软档可已经晚了。只听他惨叫一声,往后直退三步!新华头的手下都连连叫好。新华头一招得势就来劲了,哗啦啦地使出一套花样大拳。
那边,胡晓丽急匆匆地走出外科大楼。她边走边听着手机。她头上扎着红头巾,面露焦急之色。
这边,石龙岗搭在一个水泥柱子上的外衣里传出手机铃声,还带着振动。可是没人听见。石龙岗已经站稳了脚跟。他又看了看对方的脖子——颈动脉!窦!可是一瞬间他又摇了摇头,貌似放弃了那个念头。他还想用自己的拳头放手一搏。他拽紧的双拳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新华头的花样大拳迎面扑过来了!石龙岗只觉得眼前一阵缭乱,还没招架,就突然失去了重心,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然后整个上身就直直地扑向地面。正当他的脸要砸到地上的一瞬间,新华头伸出右脚塞过去接住了石龙岗的脸——天!这脸要这么砸下去非破相不可!脸是保住了,可那张脸深深地亲上了新华头的脚。石龙岗马上一个翻滚,弹跳着站了起来。
仓里满看着对面显然很着急。他嘴里啧啧啧啧地不停,右手已经不自觉的握起了拳头。
“傻蛋!颈动脉!”他开始自言自语,“颈动脉!死脑子不转弯的。”
他右手的拳头化作了一把刀,一连做了三个砍的动作——咔擦咔擦咔擦!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小美的声音,“仓总!”
仓里满一愣,但马上反应了过来。他放下窗帘,回过头来看着小美。室内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干嘛哪仓总?看啥好戏?”小美问。
“千马的必杀技,你也会吧小美?”
“会啊!劲动脉窦,一招制胜,百试不爽!”
小美也做了几个咔擦咔擦咔擦的动作。仓里满满意地点头微笑。他走向办公桌,“可有人就是不用这招,被人揍了也不用,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会我们的必杀技吗?”
“会啊!千马的人都会,他也会,可就是不用。奇怪吧?”
“那就活该挨揍。有的人就是死心眼,以为靠自己就能无往不胜。”
仓里满已经坐到了办公桌后面,“你说的对。以为靠自己能无往不胜,却放着现成的必杀技不用。以为以为以为!”
这时小美递上一个文件夹,然后打开。仓里满摇着头在文件上签字。小美翻动着文件纸,用手一点,仓里满就签上一个字。
“我们油醋街电梯的招标输了。”小美惨惨地说。
“输了。”仓里满不动声色。
“从来没输过呢,这次输了。”
“也输过,刚开始那两年,你不还哭了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之后就从来没输过,还真不习惯。”
“那就想办法赢回来。”
“能赢回来?”
“出奇制胜。”
说着仓里满抬起讨来看着小美。小美默默地合上文件夹然后拿在手上,“你还是那么笃定。输了这个标,你知道,我又哭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慌。”
仓里满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小美的肩膀,“我们有必杀技,不慌。”
小美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外走去。仓里满看着小美的背影,直到她开门出去。
对面屋顶上石龙岗对着新华头击打出一连串的组合拳。新华头死死抱住脑袋,任凭石龙岗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两手臂上。石龙岗的耐力超群,又被一股怒气激发着,所以打出的拳头一直停不下来。新华头的手下不断看着手表,又看着石龙岗击拳,貌似被他的耐力所震撼到了。抱着脑袋的新华头闷声闷气地在手臂窝里喊话:
“你都亲了我的脚了还不服输啊你!你机器人啊停不下来啦!是不是机器人?!”
石龙岗就像刚刚充满电的机器人,拳头越来越密集地击打在新华头抱着脑袋的双臂上。新华头的手下都看呆了,其中一个抬着手腕,看着手表,嘴张得像山洞一样大。
“你不累我还累了啊!别打啦!”
新华头一边闷着头大喊一边试图躲闪。石龙岗步步紧逼,新华头躲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拼命击打不停。
这时,看着手表的那个手下突然发现楼梯出口处有一个扎着红头巾的脑袋忽隐忽现。他好奇地盯着那里看。红色的头巾慢慢探出来了,然后是一张女人的脸——胡晓丽。手表男盯着胡晓丽看,胡晓丽的身子也慢慢出现了。她朝着手表男勾了勾手指。手表男回头看了看无法脱身的新华头,然后慢慢地朝楼梯口走去。他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啥人?
楼梯口里很暗。从里满往屋顶看出去,出口处的亮光被手表男的身影挡住了。手表男刚从亮光里走进黑暗,貌似还不适应。可是身处黑暗的胡晓丽却看得清楚。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的脖子。来人走了进来,奇怪地看着胡晓丽。胡晓丽的幻觉——那人脖子上的颈动脉发出了红光,劲动脉窦更是鲜艳明亮,一闪一闪地貌似在引诱胡晓丽快下手。
“你好!”胡晓丽说。
“你好!”
手表男话音刚落胡晓丽便鼓足力气,抡起右臂,对着对方的脖子中间就是一击!没想到对方毫无反应,好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还是瞪大了眼睛盯着胡晓丽看。
“难道必杀技不好使?”
就在胡晓丽诧异的当口,只听见“哐当”一声,对方轰然倒地!胡晓丽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好使!”
说着她蹲下来在那人脖子中间的位置触摸颈动脉的跳动,“没事,能醒。”
正说着,地上的人居然慢慢挣扎着要坐起来了!胡晓丽大惊!
手表男转了几圈眼珠子,“我咋倒下了?”
“你是不是睏了?不如再睡会儿呗!”
胡晓丽说着马上用双手捂住手表男脖子的两侧,然后两手同时用力,死死地往下猛按!只见手表男一软,又倒了下去。胡晓丽忙收手,然后再次触摸那人的颈动脉搏动,“原来是刚才用力不够大啊!”
就在这时出口处的亮光又被挡住了。胡晓丽抬头一看,另一个新华头的手下正从外面走进来。他探头往里张望,貌似在找他的弟兄。他显然看不清楚,于是开始往里走。随即,“呼呲”一声响过,然后又是“哐当”一声,那人也倒在了地上,和手表男叠在了一起。
黑暗中传来胡晓丽自言自语的说话声,“这招好使!”
几步之外,新华头受不了了。他开始绕着电梯机房跑。只见他双臂抱头,拼命地跑着。石龙岗在后面狂追,一边追一边不忘伸手击拳,可是够不着前面的新华头。新华头边跑边喊:
“你有完没完啊!神经病啊!我累死了!累死了啊!”
屋顶上还剩最后一个新华头的手下。他这才发现其他两个人不见了。于是他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见有人。他看了看楼梯口,然后疑惑地慢慢朝楼梯口走来。
新华头绕着机房跑着。石龙岗紧紧追着。
油醋街医院监控中心内,两个身穿红白制服的火柴队队员正盯着屏幕看着。他们乐呵呵地笑着,貌似在看滑稽戏。屏幕上新华头在跑着,石龙岗在追着。屋顶上已经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人了。
“哈哈哈哈!石总!哈哈哈哈!”监控男甲指着屏幕说。
“哪有这样打架的!一看就是业余选手。”监控男乙直摇头。
另外一个屏幕上,新华头的最后一个手下走进了楼梯口,然后不见了。
仓里满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原来百叶窗帘又拉了起来。仓里满又站到了窗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两个傻子!一个逃,一个追,小儿科!不过体力倒真不错。”
这时仓里满的眼睛被旁边什么动静吸引了过去。他稍稍转头一看,原来韩门办公室外墙上挂着的巨大院标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雪鹰!仓里满暗暗吃了一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雪鹰。只见那头雪鹰用双爪抓住院标下缘凸出的“1869”几个字,整个身子像是贴在了院标上,直直地立着。它的头正好对着院标靠上的那部分有圆形凹陷的雕刻图案,正在用喙在那个圆形凹陷里啄来啄去,貌似在整理着什么。仓里满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终于搭巢了!终于搭巢了!安家了啊这是!呵呵,是个好窝呢。”
仓里满的笑居然越来越灿烂起来,到最后,他不得不用力收起了笑容,然后再看对面屋顶。
新华头终于决定放弃。他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看了一眼楼梯口,又回头看了看马上杀到的石龙岗,然后一头往楼梯口扑过去。石龙岗见状,貌似也有意终止战斗。他也停下了脚步,看着新华头消失在楼梯口。他只是微微喘气,直直地站在屋顶中央,貌似一个获胜的斗士。突然,他听见一声女人的惊叫!
“啊——————!!!”
他往楼梯口定睛一看,只见扎着红头巾的胡晓丽从楼梯口里窜了出来!胡晓丽惊叫着往石龙岗身边跑来,后面居然是新华头紧紧地在追赶!不好!新华头手里怎么举着一只垃圾桶?!石龙岗还没反应过来,新华头就已经追到胡晓丽身后。他举起垃圾桶,“哐!”地一下砸到了胡晓丽的后脑勺上。胡晓丽身子一软,一声不吭地倒下了。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屋顶上突然死一样地寂静!
监控男甲和乙吃惊地看着屏幕。屏幕上是倒地的胡晓丽,呆若木鸡的石龙岗和手足无措的新华头。甲和乙面面相觑。
“按照流程应该马上打电话通知石总。”甲说。
“按流程做!”乙说。
“可他就在现场!”
“也要按流程做!要不然要流程干嘛用!”
说着乙马上拎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那一边,仓里满很吃惊。显然他也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一幕。只见他的脸色慢慢肃杀了起来,“敢弄我的人!要死了你!”
说着他掏出手机,三下五除二拨了电话,然后听手机。他已经气得把脸扭成了麻花。
监控男乙正在听座机,然后讲:“是!明白!现在还差3分钟到12点,我们就等12点一到就上屋顶!”
仓里满看着对面屋顶,慢慢从耳朵边上放下手机。他的脸很凶,满格的杀气。他抬腕看表。
11:58……
屋顶上,石龙岗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了下来。他慢慢地走到胡晓丽身旁,低头看着。新华头已经蹲在了胡晓丽的身旁,正在查看胡晓丽的脑袋。胡晓丽躺着不动。新华头把手伸到胡晓丽脑袋后面摸了摸,然后把手拿到眼前看仔细——没有血。他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石龙岗。石龙岗指着新华头,一脸的坏笑,“你死定了!拍人也不看看拍的是谁!”
“她是谁?”新华头有点犯怵,“她把我两个兄弟都撂倒在楼梯间了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
“楼梯间!你自己过去看看,两个人!两个大男人!全被撂倒了!我能不拍她吗!”
石龙岗抬腕看表——11:59,“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掂量。”
“你要干啥?”
监控室里屏幕上的时钟从11:59跳到了12:00。监控男乙一下子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就要往外冲,“午饭时间到!你值守,等我回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不断有火柴队队员从外科和内科大楼里走出来。每个人都急匆匆的,没人说话,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门诊。大量的火柴队队员从各个楼层里往电梯大厅走去。从大楼中庭鸟瞰,一个个红白点往同一个方向移动着,煞是壮观。不一会儿,电梯厅里就挤满了火柴人。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某个楼层。电梯门开,外面的火柴惊奇地发现电梯里已经挤满了火柴。
不一会儿就大约有一百个火柴队队员已经来到了屋顶。石龙岗看着自己的手下满满的自豪写在脸上。几个火柴把两个瘫软在楼梯口里的新华头手下架到了新华头身旁。他们手一松,两个手下像三个沙袋一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们拼命地摇着头,貌似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女火柴已经把胡晓丽从地上扶着坐了起来。胡晓丽坐在地上和两个新华头手下面面相觑。
“怎么你也倒了?”手表男问。
“我也睏。”胡晓丽说。